《无霄》倾江予

6、第六章

　　是不喜旁人在侧，还是根本就不敢让旁人在侧？即使他刻意隐瞒，墨清池眸光不经意扫过他的那只手，也能猜到几分。

　　且不说宗门里那些纷杂流言，若是传出去让鸿蒙界其他宗门知道，琅月仙尊变成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恐怕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云溟天下第一宗的地位，也不会坐得像如今这么安生。

　　可那些事情，都不是现在的墨清池，该考虑的，他对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到了骨子里，知道他素爱穿什么衣服，品什么茶，甚至睡觉什么姿势。

　　也知道他对什么事情看不惯，什么时候会不讲情面，而看见什么会心软。

　　墨清池低着头，酝酿了下感情，眼眶泛红，纤长睫羽下蓄满泪水，紧接着，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招在魔界的时候对付那些女魔修甚为好用，墨清池的原身长相俊美，如今虽幻化了形貌，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少年卑微地跪在地上，仰头看他，泪珠子就挂在睫毛边上欲坠不坠，张了张嘴。

　　“仙尊可是嫌恶弟子的灵根太差，入不得您的眼？弟子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从小粗活做惯了，哪怕只是每天帮您打扫下院子，奉茶侍香也好，弟子出身寒微，什么苦都能吃得”

　　说着又拜下去，“只求仙尊大发慈悲，不要赶我下山去！”

　　谢云殊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果然不忍，“你”

　　可就在这时候，胸口处又传来一阵更强烈的痛楚，谢云殊眉心紧皱，手抚上胸口，几乎站不稳身子，他闭上眼睛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有血腥味溢出来。

　　墨清池埋着脑袋，还在苦思着措辞，忽然闻到这味道，察觉不对急忙抬头。

　　那人脸色惨白，踉跄几步，掌心揉皱了胸前单薄衣料，唇角一行鲜血鲜艳刺目。

　　“仙尊！”

　　墨清池大惊，爬起来便去扶他，谢云殊却早已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他眼前。

　　墨清池抬手稳稳接住了他，本以为这少年人的身形，扶着他应该是有些困难的，可怀里那人比他想的还要轻上许多，墨清池半扶半抱着把他弄到床上，头顶发簪子却禁不住折腾，松散跌在地上，那人微侧着头，银发如雪瀑轻柔垂落。

　　他不知道谢云殊怎么了，也不敢乱动，只是看他一手死死按着胸口，半昏半醒的蜷缩起身子，眉心也拧在一处，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墨清池神色复杂，他可不想大仇还未报，这人先不明不白地死了，看谢云殊满头冷汗，意识也不清楚，墨清池从一边翻出一床被子给他盖在身上，又去摸他的手腕。

　　触上去时，他也微微吃了一惊，本以为之前那小弟子说的话是有些夸张的，谢云殊好歹也是鸿蒙大陆的第一仙尊，鸿蒙老祖的徒弟，身上竟然真的半点灵力也无，而且，似乎还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他身体里乱窜。

　　床上谢云殊闷哼一声，又咳出一口血来，墨清池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看他指尖如钩几乎要嵌进自己胸口，墨清池觉得不对劲，这么用力他自己不疼么？

　　他小心将谢云殊的身体扳过来一点，帮他拭去唇角血迹，又握上他一直抓着心口的那只手，谢云殊这时候嘴里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可是他没太听清。

　　掰开那只手并没废多少力气，谢云殊自己也有些脱力了，半靠在他身上，云雪似的长发柔软散落榻间，眉心仍紧皱着，看着像是还在昏迷中。

　　墨清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细瞧他的眉目。

　　当年两人相处的时候，他谨守着师徒间的规矩，从未有过逾越半分，只是看着他高高在上的身影，倾慕和妄想尽皆藏在心底，可如今倒也不必了，自己早就被逼成了他们口里的大魔头，墨清池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

　　魔界崇尚美貌，偏偏一旦入了魔，修炼点奇奇怪怪的功法，总是这里多长个头，那块多生个尾巴，歪瓜裂枣的看不过去，所以那些有条件的魔修，大多会从人界或是其他异界搜寻美貌之人，抓了回去养在府里，也是身份的象征。

　　墨清池舔了舔唇，眸中猩红一片，想着如果有机会不如把这人弄回魔界去，玩够了再杀，不然实在可惜了这张脸。

　　正想着，怀里那人又蹙了眉，手无意识地抬起，又想去抓心口那处地方，墨清池觉得奇怪，他强硬按下他的手，自己则伸手过去，将他心口处的衣襟，拂开一点，眼中神色瞬间从疑惑变成惊愕。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在他心口处上方，那扭曲翻涌的印记，他熟悉的很，那不是魔。

　　还未待他细看，忽然眼前白影一晃，墨清池只觉颈上一痛，后脑咚的一声咯在床沿上，身上一沉，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

　　谢云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纵然脸色依旧苍白，那掐着他脖子的手劲却是不小，几缕银色发梢滑落下来，垂在他脸侧。

　　墨清池反应迅速，躺在那，眼角硬挤出两滴泪来，手指无力地去抓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惶惑不安，嘴唇嗡动。

　　“仙...仙尊？”

　　谢云殊看他这样子，手上略松了松，眉间却染上几许厉色，墨清池只听头顶传来声音清冷。

　　“把你刚才看到的，全部都忘掉，听清楚了没有！？”

　　他连忙点头，这无辜表情出现在少年脸上，十分的好用，谢云殊不疑有他，总算放开了手。

　　折腾这一回，谢云殊脸色又苍白几分，墨清池小心翼翼看着他，见他合拢起衣裳，闭目靠在床榻上，微微喘息，也没再说赶他走的话，便大着胆子，从旁边桌上倒了杯茶水，跪在榻边，举高双手，恭敬递给他。

　　“仙尊请喝茶”

　　心口处不那么痛了，谢云殊也有些口渴，懒懒睁开眼睛，一抬手接过来，见他在下面低眉恭顺的样子，便随口问道。

　　“你叫什么？”

　　墨清池低着头，“弟子玄霄”

　　盏中茶香清浅，微温的热气散在指尖，谢云殊发了会儿呆，风从窗户缝隙漏进来，拂起云白发梢。

　　他这衍月峰久无人来，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壁有一处偏屋，你若不嫌简陋，可以先住着”

　　墨清池听得这话一喜，忙又拜下去，“多谢仙尊”

　　“我身体不好，恐怕不能常行教导之责，这块玉牌你拿着，有时间就去藏书阁，挑几本喜欢的功法先练着”

　　少年语气惶恐，没敢去接那令牌，“可是仙尊，弟子灵根愚劣，宗主也说过，我这体质并不适合修炼，恐怕”

　　谢云殊搁下茶盏，眸光朝他一瞥，“自古修仙哪来的一帆风顺，就算是根骨奇绝，中途陨落者也不在少数，同样，你若一心向道，纵有千难万险挡在眼前，又有何惧？”

　　墨清池这才应是，接过那枚玉牌，又见榻上谢云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躺下。

　　“我乏了，要休息会儿，你出去吧”

　　................

　　宗门里从勤学殿出来的小路上，一群弟子正簇拥着中间，个个脸上都挂着谄笑。

　　“雨弦师妹！这簪子送给你！你不知道，这买来的时候可花了我三个灵石呢！”

　　“师妹一会想去哪修炼？我们一起啊！”

　　“烦死了你们别跟着我！”

　　小姑娘说完快走两步，背着手昂着头，下巴都快仰到了天上，就在这时，墨清池正捧了一堆书卷从对面藏书阁出来，他少年身形，那一摞书本积得比脑袋还高，摇摇晃晃看不到前头。

　　也合该他倒霉遇见个眼睛长天上的，只听得砰一声响，书卷哗啦散了满地，南宫雨弦被他撞了个屁股墩，坐地上哎呦哎呦个没完，后面一群狗腿子哪能放过这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立马呼啦啦围上来。

　　“哎呀师妹快起来，哪没摔坏吧？”

　　“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连我们南宫师妹都敢欺负！”

　　南宫雨弦被众人搀着扶起来嘘寒问暖，墨清池抬眸觑了他们一眼，便蹲下去收拾散了一地的书本，手刚碰到一本，封皮却被一只彩绣蝴蝶履踏住。

　　“喂！你是哪个峰主门下的？这么不懂规矩，撞了人还不道歉？”

　　墨清池缓缓抬头，南宫雨弦咦了一声，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旁边就有狗腿小弟子看他极不顺眼，马上问出来，“这小子，南宫师妹你认得他？”

　　南宫雨弦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嫌恶表情，“认得，怎么不认得？就是他在通天路试炼的时候抢了我和哥哥的风头，不就是个第一名，有什么好炫耀的？带我回峰的时候师尊还对他念念不忘呢，说什么心性难得，可惜啊，就你那破灵根，也就配当个扫地杂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看他们心爱的小师妹生气了，狗腿子们见风使舵，马上就把他围在中间，目光不善，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二话不说，直接照着他胸口狠剜了一脚。

　　墨清池没想到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滚出了一丈多，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一时竟爬不起来，手上刚捡的两本书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