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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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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迷眼,墨清池手里拿着根攀折下的树枝,一把杵进雪里,寒气渗入骨髓,冻得他嘴唇发紫,伤口都和衣衫黏在了一起,他也顾不得。
爬了快三个时辰,上面才看见一点光,峰顶隐约可见矮小屋舍,风灯有半截埋在雪里,玻璃灯罩摇摇晃晃的,吱呀吱呀,敲打着竹篱小门。
墨清池停下脚步,这像是凡间一处寻常院落,哪还能看出来是仙师坐镇的灵峰?若不是小院门口那棵高大的乌啼树,他几乎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面前被风吹得不住摇晃的树枝上,正栖着一只黑色大鸟,低眉耷眼的,胖乎乎的身体委委屈屈埋成一小堆,爪子紧抓着树干,黑鸟背上还盖了一层雪,雪化开一半,和它的羽毛粘在一起,看起来黑黑花花,不伦不类的。
墨清池歪头瞅着那玩意儿,表情奇怪,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不是以前乌啼树上养的灵月鸦嘛?怎么变成了这个倒霉样子?灵月鸦是一种仙鸟,善飞行传信,以月光为食,平时鸦羽都是纯净的月光金色,这一只的画风倒是清奇。
他多看了两眼就推开门走进去,黑鸟抖抖翅膀,呜咽似的叫了一声,头埋进脏乱羽毛里。
屋子里点了灯,似乎有人影,墨清池也不敢大意,他对谢云殊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那个能一剑横扫八十万魔界大军,傲视群雄,清冷孤绝的身影。
自鸿蒙祖师仙逝后,是琅月仙尊谢云殊,以其一己之力,带领众仙修创立了鸿蒙百宗,又在凡间设了仙门七十二城,让那些灵根薄弱的凡人也能入城修行,或是做些小买卖,以安生计。如今鸿蒙界百家争鸣的盛景,和他脱不开关系。
而他身为云溟仙宗的掌门人,在当时整个鸿蒙修仙界,都享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当然,这话说的是当年,墨清池自己,还有当初那些从魔界逃出来的千万魔修,都被他弄的那逆天的诛魔大阵,囚禁在苍雾山下,迄今为止,已过了整整三百年。
三百余年的时光,天翻地覆,他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宗门首徒,而谢云殊,也呆在这破落山峰里,不曾出去。
墨清池捏了捏掌心,院门在他身后,发出不轻不重嘎吱一声响,雪还在下,可那摇晃灯火里的影子,却没有动作。
不知道是里面的人没听到,还是和以前一样,闲着琢磨书卷上的内容,就随手扶着额头,昏睡在窗户边上。
他走到院落中央,积雪少些的位置,一撩袍摆,跪了下来,伏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嗓音清脆洪亮。
“弟子拜见琅月仙尊!”
话音刚落,屋里人影动了下,啪一声轻响,像是书卷脱手落在案上,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只是听起来,声音的主人似是有些疲惫。
“谁让你来的?不是交代过,无事就不要来打搅我”
墨清池低着头,双手环在额心,恭敬回道。
“禀仙尊,今日宗门仙招,弟子因为灵根粗劣,入不得各位仙师的眼,所以自请了来衍月峰中,做一名洒扫仆役,从今往后,愿意侍奉仙尊”
屋子里却在这时候,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和杯盏打碎的声音,墨清池惊了一跳,看着窗纱上那颤动的影子,面上浮现出担忧神色。
他习惯性地起身到一半,却猛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谢云殊没发话,他又不好贸然进去,于是动作就不尴不尬地僵在了那里。
咳嗽声渐止,窗纱上的影子矮下来,墨清池猜测,他是在捡刚才摔碎的东西,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谢云殊的声音,比方才还要虚弱几分。
“你回去吧,衍月峰不收弟子,也不缺杂役”
他嘴上说不缺,可墨清池看着眼前安静的屋舍,和身旁破败的院子,都咳嗽成这样还摔了东西,也没个人来理会,想来这里也并没有其他仆从,他皱了皱眉,跪着上前两步。
“仙尊,弟子自知出身寒微,根骨也差,恐怕不能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修炼得道,斩妖除魔,可弟子自幼时起便敬慕仙尊为人,惟愿侍奉仙尊左右,还求仙尊收留”
他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头压得很低,在这漫天风雪里,一动不动,可屋里那人却不曾走出来,怜悯他哪怕一个眼神,只有声音低哑。
“回去吧”
“可是仙尊...”
墨清池又抬头看向窗上剪影,烛火幽微,顺着风连带那影子都往一旁歪斜,不过那句回去之后,屋里却再未传出其他的话,又过了一会,就连那唯一的一盏灯,也灭掉了。
清晨天光大亮,积雪压弯了枝条,谢云殊咳嗽两声,推开门的时候,树梢上的灵月鸦正抖搂羽毛,扑簌下一团子雪。
外面满院雪白,谢云殊微眯了下眼睛,他近来身子孱弱,时常会出现视物不清的情况,雪光亮得晃眼,他扶着门柱,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得清。
大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像往常一样安静,可又有什么不一样,他脚下踩着的那块地方,积雪已经被人扫到了两侧,直通向院门口,大门两侧被雪压塌的竹篱笆,也被重新修整好,一摞刚砍好的柴火堆在角落。
谢云殊看着眼前这一切,有些愣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候,灵月鸦在树上嘎嘎叫了两声,不断扑腾着翅膀,这老鸦平日里安静得很,就蹲在那帮他看个大门,轻易不会这么聒噪,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云殊缓步走去,只见就在那棵乌啼树下,少年头发松散,衣衫凌乱,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正抱着扫帚杆子,蜷起身子,缩在树下那一小块地方,睡得香甜。
谢云殊见此,朝上瞪了眼那聒噪的鸟儿,灵月鸦心虚地收拢起翅膀,蹲在一边,总算不再叫了。
他静静站在那,看了少年一会儿,昨天晚上的记忆零零散散涌上来,谢云殊眉心微蹙,杂役?就算是想做杂役,也犯不上来他这衍月峰啊,更何况段羽岑作为宗主,自己如今这身子骨什么样,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怎么还会派人过来?他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只是这孩子...墨清池在逃出诛魔阵的时候,用魔族秘法改变了自己的形貌,此时看起来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与当年的模样八竿子打不着,可是谢云殊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却有那么一瞬恍惚。
他放轻脚步又走近了点,蹲下身来,朝那少年伸出手,想要帮他拂去发上碎雪。墨清池在魔界混得久了,警惕性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忘保持,因此,就在那手触上去的瞬间,他一把抓住,猛然睁眼。
一时间,两相对视,恍如梦中。
墨清池甚至怀疑,自己还身处在那七情灵境里面,而眼前的人,也正垂眸看着他,那人眉目清冷,唇色苍白,额心微蹙着,比他记忆里的还要消瘦几分,他的身前,零星垂下几缕银雪色的发梢。
看见那抹银白,墨清池渐渐瞪大了眼睛,他的头发,为什么。
谢云殊看见少年醒来,神色未变,只是瞧了瞧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墨清池反应过来慌忙放开,伏在原地跪了下来,给他行了一礼。
“仙尊,弟子方才失礼了”
谢云殊又掩唇咳嗽两声,才撑着站起身来,“无妨,你先起来吧”
墨清池应了声,爬起来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倒是个乖顺性子,谢云殊看他那身衣衫横一条竖一道的,着实惨不忍睹,于是转了身,袍摆扫过落雪。
“你随我来”
墨清池跟着他走进屋子,又悄悄抬头去看他的背影,明明是极冷的天气,那人身上却只着了一层单衣,曾经满头青丝不复,云雪似的长发随意用木簪束着。可是,墨清池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威压。
在这鸿蒙修仙界中,修行者每修炼到了一个境界,自身威压便会多加一层,更有不世出的强者仅凭灵压便可震退敌军。
他想起段羽岑说过的话,修行之人自毁元丹,无异于断了成仙路,那谢云殊如今。
谢云殊可不知道,这看似初来乍到的小弟子,想的是什么,壳子里装的又是个什么,他打开屋子一角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套衣裳,转身递给墨清池。
“这是我以前的旧衣服,可能会有些大,你换上,换好了之后,就下山去吧”
墨清池双手接过那衣裳,听得他说这话锋不对,顺势就跪在了谢云殊面前。
“仙尊,弟子不想下山,还请仙尊能留我在峰内侍奉”
谢云殊沉默了会儿,没想到这小弟子竟然如此执着,从昨天晚上求到今天,还没有放弃,他的额头又开始隐痛,眼前眩晕,胸口那处旧伤锥心刺骨的疼。
他的手似是不经意地扶在椅背上,青筋隆起,可面上却半点不显,强忍着不教人看出来,说出口的声音冷漠。
“本尊清修,素来不喜旁人在侧,你若想当杂役,其他各峰都可去得,又何必非得呆在我这衍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