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传策关山--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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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关山算是插班生。
七班已经开学半个学期了，她才转进去。
新的班主任并没有给她事先关照，也没有让她自我介绍，只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就离开了。而那一小组的人都不得不往后挪一格，一时教室里充满了桌椅摩擦声和些许抱怨。
卫关山走到座位里坐下。当她背着书包拿着书袋站在教室门口，所有正襟危坐一身轻松的人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她的脸是通红的，黑框眼镜都遮不住的恼羞。而他们并无恶意，但这种单方面的“探究”目光近乎“审查”，让卫关山感受到了“被挑剔”的卑微感。
她是否能被接纳，这是一个问题。
上午有大把时间自习。卫关山摊开书，有些懵懵懂懂的恍惚。就好像她以为自己走进了纯白无瑕的雪原，将会登上高山手摘星辰告别过去，而一阵大风吹来，把满地雪白的鹅毛吹得漫天飞舞，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地。
……仍然是一片荒芜。
她慢慢拿出书本和试卷，开始学习，只是动作仿佛锈了机器，动作迟缓滞涩。
黑色的钢笔静静摆在笔盒里，就像她一样，无人问津。
……
下课后，她才从英语试卷里抬起头来，稍微环视了一下新班级。整个班四十多个人，女生明显少。班里不再有“同桌”这种概念，每个人之间都分开了。不少人围在卫关山旁边的座位旁。有人和卫关山打了个招呼，也就这样了，没有过多交流。
从木制的，变成完全不一样的铁制课桌；不能看到楼下景色，有些阴暗的教室；光滑的瓷砖变成黑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与同桌近乎亲密的逼仄空间到现在四周空旷，所有的细节都在懒洋洋地告诉卫关山，你是新来的，而且没有人与你同路。
只是来了一个上午，卫关山就感觉到了格格不入。被某个热闹的世界排斥在外的感觉，很独特。
毕竟过去都是自己选择边缘化，从来没有被动边缘化的时候。卫关山这样想，莫名就想起来之前在六（2）班的事情，想起大红色的千纸鹤，想起衣领上的月亮。
还想起团锦结，想起两人三足，想起夏日伞下凉风，想起一切的一切让她感觉不到孤独的东西，那些字眼，那些玫瑰，甚至让她感到难堪的曲子此刻都显得这么可爱。卫关山一直以为受人欢迎很容易，只要说话做事妥帖就行。
“但是祛除孤独很难，因为围着你的人或许无人真正明白你。”她心里涌起了些许心酸和阴暗，在心里这样对隔壁桌说。虽然她还不知道隔壁坐着谁，也强忍着并不转头去看。
但隔壁桌的人不这样想，小女孩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问卫关山，“你是谁？”
卫关山有些惊，她转过头去，就看到穿着天青石靛色旗袍的小姑娘，五官已初显风华，几缕发丝落在颊边，添了些俏丽，“在询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名号吗？”笑了一下，露出小小的虎牙。
鱼玄策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猫眼圆圆的小姑娘，也笑了，眉眼弯弯特别友善，“那算了。”说着从课桌里拿出一本大部头，低头看书。
卫关山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完全没有按照套路走。卫关山有些气鼓鼓的，只能低头也继续做自己的试卷。
中学生都是排队去食堂吃午饭的。卫关山排在女生队伍最后，有些茫然。她跟着队伍缓缓前进，就看到一抹天青石靛的背影，步履轻盈，摇摇曳曳，像一捧迷迷蒙蒙的雾气。她从队伍旁边经过，手里捧着书边走边看。老师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任由她越过人群往校外走。
她擦过卫关山的那一刻，卫关山看到了她手上捧着的大部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食堂门口堵了很多班级，有些吵吵嚷嚷的。听到其他人议论，卫关山才知道“她”是走读生，连午饭都是在校外吃的，由她父亲来送饭给她。每次吃很久，午自习都结束别人开始午睡了，她才回来。老师说过她几次，她也并无变化。
“据说年级主任找她谈过话，她很认真地回答年级主任，‘若我能保证我不打扰到任何人午睡，为什么不能在午睡时回来。’把徐主任气了个半死。”
“然后徐主任大发雷霆说每个人都像她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这还怎么管理。结果她说‘第一，不可能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这是无限制扩大适用范围；第二，组织和纪律是为了提高社会生活效率，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可以用更简单的手段达成目的，为什么要走更复杂的路。’”
“也就她敢这样和徐主任说。不愧是少年班班长，这带头作用，啧。”
“少年班不都这幅样子吗，眼睛长在天上。”
……
卫关山身边少年班的人并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多看那些人两眼。卫关山听了半天，心里有数了，仍然希望他们多讲一点。可是队伍很快进入食堂，没人讲了。
……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卫关山想，一顿饭扒得无滋无味的，完全没体会出天一食堂的味美之处。
……
午睡。卫关山像往常一样把大凉枕摆在桌上，抚摸着月照关山的刺绣，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醒过来以后，谁帮我把枕头塞进袋子呢。她在心里自言自语。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纤细的阳光借着它们显现纤细的光路，照不亮一室昏暗。后排偶尔有翻书声，大概是有人在课桌里看书。如果突然有书推进课桌的沉闷声音，那就说明外面有巡视老师经过了。
这和定波小学倒无区别。卫关山暗自琢磨。突然她感觉到有一阵特别的药味飘过，混合着不知名的花香。她慢慢睁开眼，看到邻桌的天青石靛旗袍，走路悄无声息，甚至像是在跳舞一样，动作轻柔。她在卫关山旁边坐下，把书一点一点放在桌上，视线一直没离开书本。
卫关山看得很紧张，书一点一点放下来难免会发出声音。万一她手一抖，得把整个教室的人都吵起来。她心揪紧了，屏住呼吸。
大部头安全着陆。
和卫关山的马尾不一样，她的头发盘成小髻，带着孔雀蓝的宝石花钿，侧面看来特别像是民国贴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之前卫关山还觉得她的着装和她的长相违和，现在在这个昏暗的背景下，却觉得无比妥帖。
当她看书时，她的年龄就被模糊了。一切都尽付历史的昏黄。
稚嫩溶解在了深蓝色的海里，而她就在这海一样的知识里遨游，悠然自得。卫关山当时没懂是怎么回事——早慧的卫关山也有懂不了的事情。在长大很久以后她才能明白，那种气质的出处——
饱经沧桑。
她的茶色瞳仁清澈，却浸透了无数他人的苦难和风光。
她皮肤很白，手指拈起书页翻过去，一丝声音也无。她看书，卫关山看她。她好像完全不怕被巡查老师捉到，所有人都趴在桌上，只有她一个挺直了背看书，如此鹤立鸡群。
……特殊的人，卫关山想。就和月航一样。卫关山不由自主被吸引，感到好奇。
鱼玄策看完一个故事，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她，歪头无声问道：
有事吗？
卫关山就像看到巡查老师一样，下意识瞬间闭眼，然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怂了。又一丝一丝睁开眼，就看到卫关山和上午一样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又漫不经心。
卫关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定定看着她。
鱼玄策挑眉。她轻而易举能看出这个新来的“卫关山”不简单，黑框眼镜都遮不住她猫眼的深沉。鱼玄策心里历数着观察到的东西。
……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有镂空的玫瑰图案。看布料和设计，价值不菲，但裙摆上却有明显折痕。她的笔盒破旧，笔盒里放着一朵被压扁的纸玫瑰，但笔盒里不起眼的钢笔却是上档次的东西。左手腕绑着毛巾，这是卖力气的人用的降温土办法。用着很大的凉席枕，上面的刺绣还挺特别。
课桌不算整齐，没有整理东西，但是细看能看出课本全部按照学科放在不同地方了。整个上午都一声不吭自己刷题，一开始的无措过去后就能立刻集中，只有去洗手间的时候会离开位置，并且绞干毛巾。自己在办公室看到卫关山的学籍卡和入学成绩，数学分数一骑绝尘——很明显她并不是其他人猜测并不齿的“关系生”。不过家里有关系应该是真的，鱼玄策想。毕竟在非招生季拿到考试资格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更遑论能插班进来。简直史无前例。
还有上午的回答也很有趣，“骄傲、控制欲”鱼玄策在心里想。她的右手手臂没有突出过课桌边界，说明曾经有同桌。做完一张试卷会下意识偏头看右边，说明和同桌关系不错。
……家境优渥。这是可以确定的。
衣服上有折痕，高马尾梳得很好但后脑勺有很长的碎发没扎进去，裙子领口最上面的装饰性纽扣不见了。如果是父母不亲近，那必然会存在“保姆”等角色存在，不会放任昂贵的衣裙留下折痕。而高马尾有碎发，早上并无剧烈运动的课，说明这是她自己打理的头发，并且没人告诉她头发没弄好。
没有保姆。
衣裙的品味很好，很配她的年龄又显得大方。而高马尾的发圈样式却非常老派，并不符合她的年龄和身份。
……有或曾经有“母亲”角色存在，而最近发生变故。婚变？
学籍卡上显示她上半学期从实验小学转学至定波小学——变故发生时间？
没有人会在手臂上系毛巾，因为会与众不同而且奇怪，就和袖套一样。她并无任何抵触情绪，甚至经常解毛巾抹脸——与“父亲”角色亲善？“父亲”角色社会地位不低？
没有特别的男女性的角色偏向，生活技能齐全，独立，却并没有整理的习惯——父母双方家庭教育都良好？
午睡被发现下意识闭眼，说明这样的事情做了很多次养成习惯了，说明过去在学校里很听老师的话，说明——循规蹈矩？
笔盒破旧，铁皮漆多有损伤，说明下手没轻重摔摔打打。钢笔不新保养良好说明有保养能力——只保养在意的，低程度的偏执？
纸玫瑰被摸到毛边，她很看重这个，又任由花瓣尖的金粉掉落被狭小的笔盒压扁——有重大意义但又感情复杂？他人赠与？玫瑰花的象征意义太浓，除了告白不做他想——她的同桌？
无主动寻找朋友融入群体的举动，习惯孤独还是习惯受欢迎？观察我观察了很久……鱼玄策转瞬间就把所有信息过了一遍，就看到卫关山眨眨眼睛，无声问了一句：
你是谁？
鱼玄策看她和小猫一样，眼睛圆溜溜的，就特别想笑。她轻轻抬手摸了摸卫关山的脸，如愿摸到她脸上的滑腻腻的润肤乳，鱼玄策收回手，给了她一个高深的微笑，然后低头继续看书，翻页的时候手指不经意擦过鼻尖。
……清新的蜂蜜绿茶味道，这不是伊丽莎白雅顿的身体乳吗？
她拿身体乳涂脸……？
好的， “母亲”角色确实缺失了。而且缺失了有段时间了……鱼玄策心里微哂，在变故发生之前“母亲”并没有教会她之后的东西……是猝然发生的变故？鱼玄策在心里把“婚变”划掉了，改成“突然死亡（？）”。
卫关山僵了，她瞪着鱼玄策，莫名觉得憋屈。
……
下午有老师来上课。卫关山感受了一把少年班的氛围。虽然讲的东西都挺玄乎挺深，但班里同学基本都接受良好，一时没听懂的下课过了遍笔记就都懂了。能考进这个班的都是聪明人，卫关山想。
后排男生打闹，把午饭水果——一根香蕉扔到了讲台前，声音很响。卫关山把心里的结论改了改，“学术上的聪明人，处世上，嗯。”
在语文课这种更注重素质教育的课上，班里气氛出乎意料的活跃。有人就僵在古诗文解析上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直接插嘴问老师，“既然谁也不知道李商隐写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的答案就得不到分？”
老师：“哪一题？”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表现了李商隐怎样的人物特点。”他说，有些不平，“沧海明珠价值千金，蓝田玉为皇室贡品，李商隐能想到拿它们作比喻不就说明了他有钱吗，至少也是有钱过吧。有钱就不是人物特点了？”
卫关山听着，觉得耳目一新，又觉得十分滑稽。之前还有同学和数学老师争论自己这里不应该被扣分，还说多这一分就能进前十，简直对分数名次锱铢必较。但是做试卷的时候又不按照答题套路，只写自己认为的对的。真真奇怪的很。
老师好像已经习惯了七班里的七言七语，转头向卫关山这边。卫关山心脏猛跳，想着是不是这就是自己第一次在全班面前露面介绍自己的机会。
老师：“班长，你来回答简执钟的问题。”
鱼玄策仿佛很习以为常，拉拉裙子站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的高分作文写的《游泳着并快乐着》。”
简执钟：“是啊，怎么了？”
鱼玄策：“开头是‘金风送爽，凉露惊秋’。”
简执钟：“是啊，你还记得啊。”
鱼玄策：“金风是什么意思？”
简执钟：“……风里飘着金色落叶的风？”
鱼玄策：“你为什么要写‘金风送爽’。”
简执钟：“……这不是套话吗，作文开头专用的。”
鱼玄策摊手，“你看，你写‘金风送爽’，你不知道金风是什么意思；李商隐写‘沧海明珠’，他就真知道沧海明珠是什么吗？你写套话，他就不能写套词吗？谁也不知道李商隐写的什么，那自然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见过沧海明珠，使之后推论成立的基础不确定，之后的推论自然也是不确定的，你没法证明‘李商隐有钱’这个推论成立。”
简执钟想了一会儿，把逻辑理顺了，“但也不能证明推论不成立啊，万一他就是有钱呢。”
鱼玄策换了个角度，“数学题有确定答案，是不是比语文英语评分更没有争议。”
简执钟很谨慎地回答：“是。”
鱼玄策：“所以语文也在像数学看齐，也在确定唯一的正确答案，也就是说答案要具备‘唯一’和‘确定’两个性质。很明显的，谁也不知道李商隐到底有没有钱，这是一种可能。而出卷老师不会把‘可能性’当作‘确定答案’，因为和答案的‘确定性’相矛盾。”
简执钟：“答案是‘唯一’和‘确定’的交集？”
鱼玄策点头。简执钟若有所思，“那‘多愁善感’的特点的特点又是从哪里来的？”
鱼玄策：“你没好好听老师讲课。”
简执钟反驳：“听了，我不服。脑袋想破我也想不到这个点。”
鱼玄策：“……fine。你把这句诗翻译成现代版的文段。”
简执钟：“海里的明月像是鲛人眼泪化成的珍珠，或者鲛人流泪在月亮下变成了明珠。蓝田玉剔透得好像太阳下的烟。”
鱼玄策：“不对。应该是这月亮就和世界上最大的，超一亿美元的钻石一样漂亮，我的感情就像xx玉器店珠宝柜里的天价玉手镯一样剔透无暇。你觉得哪种人写文喜欢用高价天价有价无市和各种奇怪高大上品牌名头等等作比喻的？”
简执钟思路被带偏了：“……推销员？”
鱼玄策：“文艺青年，带着小布尔乔亚腐朽气息的那种。”
简执钟疯狂挠头：“什么是小布尔乔亚？”
鱼玄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文青的特征就是喜欢风花雪月附庸风雅卖弄学识优越感强，文青的特点就是多愁善感优柔寡断脆弱圣母高高在上。”
简执钟：“这怎么和套话一样。”
鱼玄策：“套话不就是公式，公式可是经过大量样本和实验数据检验过的。你通过一个人的行为来界定他的身份，再从他的身份得出他的特点。准确性相当高，屡试不爽。”
简执钟被说服了，他转头看向语文老师，带着一丝敬仰，“老师你给我们讲的都是公式啊，要总结出公式太不容易了，老师辛苦了。”
老师：“……班长，请坐。”
卫关山都听傻了，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总觉得鱼玄策好像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鱼玄策落座后，堂而皇之地掏出透明水杯喝了一口果茶，理直气壮地仿佛上课喝水天经地义。
……
两人互相观察，互相试探了一个月。卫关山觉得鱼玄策漂亮又特别，而鱼玄策基本把卫关山分析了个底朝天，甚至分析出了卫关山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卫关山，你父母是做什么的？”鱼玄策把垫饥的小面包递给卫关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爸妈都是工人，这周都要加班，没法带我去秋游了。”
卫关山自然地接过小面包，同时递过去一包肉脯，“警察。”
“嚯。”鱼玄策毫无波动，象征性地嚯了一声，“真厉害。刑警还是民警？”
卫关山眨眼，嘴里含着面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秀气又机灵，“我爸是刑警，也老是加班。”
“你妈呢？”鱼玄策嚼着肉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你妈应该也是个大美人吧，看着猫眼亮晶晶的，真漂亮。”
卫关山咽下面包，口齿清晰，“别，别来商业互吹。你长得更美这句话我已经说倦了。不过我妈确实很好看。”她低头仔细回忆，“比我好看，就和……嗯，烈焰玫瑰一样。”
鱼玄策海报拍手，“不愧是语文课代表，用词生动精准，体现了卫关山对母亲的眷恋和爱戴，突出了母亲职业的特殊和辛苦，充分表现了一位美丽又光荣的人民警察形象，让读者鱼玄策心生向往。”
卫关山翻白眼，“你有毒吧。我现在和你一个下课说的话都超过我以前和同桌一天说的话了。”
“怎么，你同桌很闷？”鱼玄策掏出水杯，今天泡的是花茶，杯里玫红色的花朵浮浮沉沉，“听起来很不好相与。”
卫关山有些不舒服，摇头，“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倒是信任他。”鱼玄策笑意清浅，像是看到有猫上钩了一样，“可是和你关系很好的他并没有来学校看你？小学比初中要宽松多了吧，若他来的话我还能蹭你们一顿零食吃。”
卫关山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红了脸，眼神乱飘，“不是朋友。”
鱼玄策挑眉，“不是朋友你脸红什么？男朋友？”
卫关山脸色爆红，她就像受惊的猫猫一样先炸毛反驳“不是不是”，再缩成一团小声嘟囔。鱼玄策装着一副很八卦的模样，“我猜猜，他先告的白？”
卫关山缩进臂弯里，就露一双眼睛，猫眼圆溜溜闪亮亮的，“没有，他没有说过……我看出来的。”
本来冷心冷情的小姑娘因为月航而情绪波动，又被鱼玄策带得有些混不吝，本来被压抑的小女孩情愫瞬间爆发。特别想，特别想和好朋友讨论这些事情，她的疑惑，她的羞涩，她的……
等等，朋友？
卫关山有些清醒过来，她突然觉得有点不敢说出来。而鱼玄策多么会察言观色，一下就把话题支开，“看出来的那都不算的。你知道我们上一级，就是去年的少年班七班，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去学校小店里买十块钱一板的德芙，买了十条叫了九个兄弟，还人手一朵白纸折的菊花，一大帮人晚自习跑我们教室朝布潇湘告白。当时布潇湘脸都气红了，尴尬的要命。”
鱼玄策笑得特别欢快，“绝了，我第一次看到拿白菊花告白的，哈哈哈哈哈这个事情我能笑十年。”
卫关山也笑喷了，“这什么人啊，情商好低。”笑着她眼睛就看到笔盒里的玫瑰花，笑意又收了，收成羞涩，小声嘟囔，“连红玫瑰都不会折。”
鱼玄策顺着她眼光看过去，笑了，“你那同桌送你的？挺精致的。”
“嗯，他很会做手工。”卫关山抿唇笑，心里一片柔软，“手臂治好后还能弹钢琴，特别好听。”
“嚯。”鱼玄策嚯了一声作为捧场，把“治手臂”放在脑内一个名为“卫关山”的房间里，“那是真的厉害。你升学到这儿他肯定很不舍吧，送了什么作为临别礼物？”
卫关山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白了。变得刷白。鱼玄策和卫关山同学一个多月，从来没见过她出现这么心慌，痛苦，不安的表情，鱼玄策在心里啧啧赞叹，面上不显，“你也喜欢他，所以不想分开？”
“不，不光是这个……”卫关山闭上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像是梦呓一样，“我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鱼玄策声音很轻柔，就像摇篮曲一样，催眠。
卫关山有些恍惚，“他会被我拖累的……就和秦染一样。”
鱼玄策声音更加轻柔，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显得那么清澈，那么安慰而平静，“为什么？”
“呜。”卫关山有些崩溃，一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悄然松开一个口子，鱼玄策没说话，静静等了很久。
等到卫关山低声结尾，“……我好喜欢他，我爱他。”
……
“老妈，周末我们能不能去老家玩啊？”鱼玄策抱住鱼母手臂撒娇。鱼父把菜端上饭桌，回答：“当然可以，现在桂花刚好开过一阵，回去正好打桂花糕。”
鱼母皱眉，有些为难，“不知道行里怎么安排，马上月末了我可能要去盘库，央行又有消息下来了。你呢，你局里没事情吗？”
鱼父拉开凳子坐下，“前端吵翻天，管我后端什么事情？反正我现在只用管个仓库，登记登记电线机顶盒和路由器调配记录。多的是闲暇。”
“你一有闲暇就去钓鱼，”鱼母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在他碗里，“多吃点蔬菜，别光吃肉。”
鱼父乖乖地扒饭，对鱼母的夹菜来者不拒，自己却不动一筷子。
鱼玄策觉得有点酸，“你们的女儿我还坐在这里呢，别秀。”
“吃你的。”鱼母舀了个手打鱼丸给她，神色嗔怪，“塞不住你的嘴。”虽然鱼母年龄不小了，但保养得当，底子也好，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嗔怪都勾人心神。可惜，她只对鱼父这样，在银行上班都走的高冷路线，笑都不笑。
鱼玄策看着他们两个，神色复杂。父母对她的教育外松内紧，母亲有好韵致，又是长姐，教她人情世故和手段。父亲身材修长，还遗传她好脑子，教她开眼撕开世界，再看世界。两人虽然偶有争吵，母亲看不上父亲过得随便粗糙，父亲看不上母亲智力平平无奇，但却磕磕绊绊过过来了，不存在蜜里调油，却越发默契。鱼家世代苏南人，经济条件也还可以，父母经济水平差不多，生活挺安稳。照说在这种情况下，鱼玄策应该是个聪慧又包容的性子，十足的安全感。
可是现实多是事与愿违的，鱼玄策咬破鱼丸，里面汁水能鲜掉舌头。她想，一个人的组成，家庭教育只是一方面而已。
“你们爱对方吗？”鱼玄策冷不丁问了一句，倒让两人都一怔。鱼母有些惊讶，鱼父却相当警觉，“怎么，有人和你说爱你？”
鱼玄策摇头，“我同学和我同学告白，说自己爱他。”却又很痛苦，她想，“我看书上说，爱是多巴胺的感觉。而其他人之前都没有注射过多巴胺，为什么一旦多巴胺分泌他们就能知道这是多巴胺，这是爱呢？”
鱼母笑了，一笑真就百花开遍，“你可以去看一些情诗。爱来的时候不光是一种感觉，更多是你行为的反常，比如心跳加速啊莫名开心啊。”
鱼玄策点头。她稍微搜索一下就从记忆角落里找出语文老师时不时冒出的人名、诗名和书名，在脑子里列出了一张单子。叶芝、晏几道、歌德、张爱玲……
但是，为什么卫关山会感觉到痛苦呢？
鱼玄策的心里有一片阴影。
……
老家。祖父保持着看报纸的习惯，报纸叠了一堆又一堆。鱼玄策撒了个娇就获得了翻阅报纸的权利。她笑得很甜，转身过去就变得面无表情。
新学期开学一共三个月，暑假里的事情——六月到八月。她翻报纸翻得很快，眼睛飞快扫过各项社会信息。
关键词：特警/刑警、身亡、秦染。
六月份的翻完，刚翻到七月份的，就有结果了。鱼玄策看着上面“破获重大贩du团体”“三人因公殉职”等字样，眯起眼。
……卫关山的妈妈，是缉毒警啊。
“烈焰玫瑰”还这是名副其实。鱼玄策心里毫无波澜，玫瑰在烈焰里能存活多久，怕不是沾上就灰飞烟灭。
而最令人痛苦的是灰飞烟灭前，水分会被榨干，会褪色，会变得屈辱又难看。
她继续往后翻，翻到七月中旬的一桩社会新闻，在报纸的边角落里。说有四十多岁秦某，殴打侄子小冉（11岁），侵犯侄子同学小珊（化名）未遂，，判三年有期徒刑。
……啊。
鱼玄策捏着报纸，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传策关山--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