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山渡月--01 ...
-
(1)
“下周是小行小航十二岁的生日，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月母笑着问道。
月父点头，“顺便庆祝你们升上六年级。”
“模型！模型！”月行举起手，兴高采烈，“电驱动的车模！”
月父月母僵了一下，不约而同瞟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月航。和月行的朝气蓬勃相反，月航有刘海，眼睛藏在阴影里。他默不作声，右手握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左手自然垂下。
月母笑淡了点，转头对月行说，“好啊，周末一起去商场里挑吧。”
“好耶！”月行开心地跳起来，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他转过头对月航说，“你有想好挑什么吗？我想要大黄蜂！”
月航手里的筷子停下了，他定定看着月行的笑容。月父月母的笑容消失了，餐桌上一片尴尬。良久后月航说话了：“……保时捷356a。”
“啊，黑衣组织的车啊！”月行没意识到尴尬的气氛，十二岁的男孩子满身稚气，但父母遗传的姣好面貌已经初见成型，笑容热度满满，向外发光。
“是啊，是啊。你们都想好了就好。”月母放松下来，重新捡起笑容。一家人吃着晚饭，其乐融融。
(2)
“啊对不起！”看起来像白领的女人这样说道。忙不迭蹲下身想要扶起月航，“我赶时间，很抱歉撞到你。”她握着月航的左手，想拉他站起来。
现在正好是饭点，商场里没什么人。月母在旁边的家纺店看被单，月行紧紧跟在她后面。月航落得有些远，没跟上，在家纺店外被撞到在地。
月母看到店外情形，瞳孔紧缩，她赶快跑出来，就听到白领一边道歉一边拉着月航左手。
“等等！”
她尖叫出声。白领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她。即使现在没什么人，月母也知道自己在公共场合失态了，脸不由红起来，嗫嚅道：“这……这是我儿子。”说着想要从白领手里接过月航。
白领有些惊讶，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刚刚没看清他，没摔倒吧。”
月母心跳得很快，她把月航半护在怀里，小声问道：“有哪里摔到了吗，疼吗？”
月航抬头看她，黑色的眼睛里没有生气也没有眼泪，一片漠然。他摇摇头，默不作声。
白领舒了口气，和月母再次道歉后道别。月母仍然很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他：“走吧，我先带你和小行去挑选车模，好吗？”
月航点点头，有些艰难地保持平衡，右手撑地站了起来，左手垂在身侧，晃晃悠悠。
……
暑假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3)
新学期开学。班主任走到讲台上，严肃地扫过整个班级。看到四十个学生从一年级的小豆丁长到现在这么大，有些感慨。“相信各位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你们即将在小学度过最后一学年，让我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好好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毕竟，”她笑了一下，“上了初中就没这么轻松了。”
小学生们都打了个冷战，摄于老师的满满威严。就听到老师又放缓了语气说：“今年我们要迎来一个新同学，从实验小学转来的卫关山。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小女孩背着书包从教室外走进来，长发扎成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晃。鼻梁上夹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衬得她脸小而白，惊心的秀气。她一步一步走到讲台边，一点也不怯场，声线相当稳：“大家好，我是卫关山。”说着就转过身，从黑板槽里拈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卫关山”这三个字，结构漂亮，笔画凌厉。她放下粉笔，拍拍手上的灰，转过身面朝座位。
……和同学大眼瞪小眼。
“卫关山，没有其它想说的了？”班主任问道。
“没了。”干脆利落。
“那么来选一下座位吧……你有点高，要坐到第四第五排了……”
趁着班主任在权衡座位，卫关山扫视全班，目光定在第三排的男孩身上。其他人都很好奇很激动地看着老师和卫关山，只有他低着头，手上好像在折什么。
全班基本都有同桌，就那个穿灰色T恤的男孩子左边位置空着，卫关山只能看到他头顶的旋儿，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师我视力不好。”卫关山出声道，“坐三排以后会看不清黑板。”
“这样啊。”班主任点头，“那你就坐月航旁边吧，第三排第四列。”
卫关山点头。她走过去，把书包放在桌上，目不斜视地整理书本。余光却居高临下瞟到月航手里的折纸。他只用一只右手，五指灵活配合默契，千纸鹤已经成型。
卫关山想起来之前老师的关照，“……班里每个孩子都很好，只不过有几个比较特殊，慢慢就会都认识的。”
“……月行月航是双胞胎，月航，他左臂……和他说话的时候要注意点不要戳到他伤疤……”
双胞胎。
卫关山往左看看，跟自己隔了一条走道的男孩子正对着自己笑，灿烂得像太阳在发光。他穿着和自己同桌一模一样的黑色T恤。仔细看能看到T恤胸口的图案是不同的，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子胸口是小太阳，扑灵扑灵闪着光。
卫关山回他一个微笑。月行愣了愣，笑得更灿烂了，卫关山觉得他笑得和饱满的鲜橙一样甜，带着富有感染力的快乐。
……
很快下课了。不少学生围上来和卫关山打招呼，问问她实验小学怎么样，为什么会转学，卫关山一一答了，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有人凑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砰”的一声月航的橡皮震到地上了，正好落在卫关山这里。人群稍微默了一瞬，就看到月航想要扭过身体低头捡橡皮。卫关山看到了，抢先低下身捡起来，放在他桌上。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问问题的女孩子结巴了一下，又急急忙忙地说完自己的话，无意识提高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引回来了，“卫关山，第二节课下课有升旗仪式，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身高，看看你排在哪里。”
“嗯，好。”卫关山站起来，和女孩去过道里比身高了。
月航张着嘴，“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看了看卫关山，抿紧唇，折完最后一步。
巴掌大的千纸鹤夹在他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固定好，食指和拇指捏着它的嘴巴，让它的尖嘴形状渐渐明显。
预备铃响的时候，他正好把千纸鹤整好，大红色的千纸鹤被他放在靠左边的桌角。
卫关山坐下来，看到振翅欲飞的千纸鹤，睁大了眼睛。数学老师走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卫关山没有说话，她只是转过头看了月航一眼。
月航目不斜视，右手翻开数学书，低头看着。
卫关山眼神很迅速地扫过他。月航的笔袋，月航的橡皮，月航的数学书，月航的衣服，月航的刘海，最后落在千纸鹤上。数学老师背过身去板书，卫关山趁机俯下身子趴在桌上，离千纸鹤更近了点。猫眼圆睁，饶有兴致。
……太精致了。很难想象这是一只手折出来的，卫关山想。
月航注意到卫关山的视线，那视线比x光还要有穿透力，好像能看到折痕下面的东西。月航突然觉得有些难耐，他右手食指动了动，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睛亮了。
……
第二节课很快下课了。
所有人都整队出操，班长在队伍外喊着“一二一”，班主任跟在队伍尾。卫关山排在女生队伍的倒数第三个，一眼就看到月航跟在班主任后面。
卫关山看了他两秒，转过头学着前面人的样子，齐步走。在她把视线转回去后，月航抬起头直直看向她的方向，只看到整齐的队伍越走越远，每个人都抬高腿摆正手臂，努力做到一溜齐。
班长提醒队伍里的人，“别讲话了，纪检在看呢！腿抬高！手臂打直！”
月航跟在班主任后面，慢悠悠地走到操场上。
(4)
下午第一节是劳技课，劳技老师走进班里的时候，不少人午觉还没醒过来。劳技老师是个有些秃的老人，看起来很佛系，并没有把还趴着的人叫醒，甚至放轻了脚步。他扫过教室，看到月航旁边的位置上摆着一只很大的凉席枕，上面绣着皓月千山的图样。
劳技老师挑眉，把手里的彩绳放在讲台上，耐心地一条条理顺。一会儿后，教室外走进来一个没见过的女孩，扎着长长的马尾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她看到老师，愣了一下，走上前轻声打了个招呼，“老师下午好。”
此时教室里还很暗，窗帘也没有拉开，投影正在慢慢启动。她镜片后的眼睛很明亮，好像可以暗室生光。老师笑着回应，十分慈祥，“下午好，你是新同学吧。劳技课是和同桌两人一组的，你有同桌吗？”
她点头，“我是卫关山。我坐在第三排，和月航是同桌。”
劳技老师点头，笑得很和蔼，“这节课是两人合作打盘长结，不会的话可以请教月航，他很擅长手工。”
“好的，谢谢老师。”卫关山露出微笑，回自己座位上了。她有些艰难地想把大凉枕收进塑料袋里，奈何只有两只手，把塑料袋撑开了就拿不了枕头。她偏过头去，看到月航早就醒了，已经把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备上课了。
“月航，能帮我一下吗？”卫关山稍稍靠近月航，小声说。
月航偏头看了看她的枕头，扭过身体，右手抓起枕头。卫关山忙不迭撑开塑料袋，迎着月航用力的方向。月航压了三四次才把那个枕头完全塞进袋子里。
“太大了。”他这样说道。声音有点哑。
卫关山眼镜睁大了，她转过身把枕头塞在凳子下，掩去了自己的惊讶，“是啊。但没办法，之前我用的枕头太小了哎，我妈就给我买了这个超大的，够铺满整个课桌了。幸好是草药芯子，我好把它折成一半睡。”她再抬起身体，眼神扫过月航，还有他灰T恤胸口的图案。
……是月亮啊。
月航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预备铃响了。教室里一时变得有些闹哄哄。劳技老师乐呵呵的，也没有去管纪律什么的，只是放着投影，讲着打结的步骤，语速不急不缓，特别催眠。
夏日午后总是令人困乏的。
老师把一把细绳放在第一个，让学生依次往后传每人一根。卫关山看着手上好几根暖色的绳子，抽了一根黑色的，把其它的黄色红色传到后面。
……中国结嘛，当然要喜庆的颜色了。
她偏头偷看，看到月航手上大红的绳子，绕在青白的手指上，煞是好看。
卫关山收回心思，认真听课，按着老师的教导打结。
……
“现在和同桌交换结，没成功的互相帮助。”劳技老师这样说道。班级里大部分人都没打成功，毕竟这个课不用考试计分，老师也不严格，很和善。大多数人都是在和同桌讲话聊天。
月航知道卫关山一直听得很认真，等着她来和他互换互助。
卫关山死死盯着手上打成死结的绳子。
……我就失败并重做了两次，怎么一转眼半节课就过去了？
拿不出手。
卫关山脸有点红，她转过身，看到月航右手里的盘长结，环环相扣，小巧精致。被他捏在指尖，就像鲜艳的蝴蝶落在素白的花瓣上，振翅欲飞。
月航久久没听到卫关山主动说话，于是转过头，看到她手上纠结成一团的绳子。
“噗。”
月航肩膀耸动。卫关山面色僵硬地看着他，请求帮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是一直在认真听吗？”月航低声说，话里笑意满满。
卫关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大多数人没成功是因为不认真听课，他在问她明明认真听课了，为什么还不会打。
嗐。卫关山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把绳子一把从手指上拉下来，递到月航面前，“术业有专攻。”她脸很红，又故作平静，“我不大擅长这个。”
月航把自己漂亮的结放到她手里，拿过纠结的线团，举在眼睛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卫关山戳戳手里编得很牢的结，十分羡慕。
“哎，你别把我的结举起来。”她抗议道，“会被别人看见的。”
月航反而把结举高了些，凑到眼睛前，好像看不清似的。
卫关山有些生气，她伸手拉了拉他的左袖子，小声说，“哎！不带你这样的！”
月航僵了一下。他慢慢放下绳子，往右边挪，从卫关山手里拉出自己的袖子，低下头一声不吭。双眼隐藏在刘海下，看起来有些阴沉。卫关山也转过身，正对前面，不再讲话。
小小的中国结在掌心，有些硌。卫关山张开手掌，把盘长结套在自己的指尖，缀下的长绳一点点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五指芊芊雪白，红绳艳艳欲燃，两者相衬，鲜明得能灼伤人眼。月航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眼睛却转过去看卫关山。卫关山小小的铅笔盒，卫关山凌乱的课桌，卫关山的紧抿的唇，卫关山细细的手腕，卫关山干净的指甲尖，食指拇指正拈着自己打的盘长结。
……和拈粉笔写字时的姿势一模一样，有股骄矜的意味。
月航觉得自己指尖也有些发烫，他突然有些解不开这些死结。
卫关山纠结了好一会儿，抿唇，绕指，皱眉。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朝月航伸出左手。月航下意识地避开，又往右挪了点，如避蛇蝎。
卫关山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十二岁的女孩子转头看着月航，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她把自己的左手伸到月航桌上，在他面前张开五指，“……死结不好解，你可以把我的手指当固定架。”
月航没有动作。卫关山越来越难堪，她直直伸着手臂，特别倔地看着月航。
“啊，好漂亮的结！”卫关山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她回过头去，看到月行羡慕地盯着她手里的大红盘长结，“卫关山你好厉害啊，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卫关山表情恢复平静，她注视着了一会男孩好看的脸，低声说：“这是月航打的结。你得问他愿不愿意给你看。”
“噢！”月行应了，视线越过卫关山落在月航身上，“月航，借我看一看？”
月航僵了一会儿，点点头。月行欢呼一声，朝卫关山伸出手。盘长结在她右手上，她的左手伸到了左边月航的课桌上，整个人和打结一样。她看了一眼月航，想要把自己的左手收回来。
月航迅速把那团黑线套在卫关山左手手指上。
卫关山愣住了，满头问号。她看看低头的月航，再看看盘长结，努力扭着身体把右手朝月行伸过去，“喏。”
月行接过，给了她一个阳光大笑脸。转过身就和自己前后左右的人一起观看漂亮的盘长结了，笑声不断。
……像快乐王子一样无忧无虑啊。
卫关山觉得自己左手手指有点痒。她转过头，看到月航把一个一个环套在她手指上固定好，然后五指张开，或勾或拉解着结，和她的手指时有触碰，凉凉的，像带着电流，让卫关山指尖有些发麻。她手臂酸了，干脆把凳子往月航那里拖了拖，整个人靠近月航。她撑着脑袋，近距离观察他单独的右手。
月航低下头，解结的速度突然慢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一人出左手一人出右手，互相配合着动作。
黑色的线团终于散开了。
卫关山并没有缩回手。月航轻轻把黑线放在她手里，偏头看她。两人第一次对视。卫关山从下往上看，睁大了眼睛。
……真是双胞胎，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好看。
劳技老师站在讲台上，粗短的手指翻飞灵巧，他抬眼看去，自己的得意门生正和新来的小女生对视，而且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视线。老师笑呵呵的，手上漂亮地打了个如意结。
月航没有说话，右手再次拿起黑绳，以卫关山的手指为支架，开始打结。
卫关山一眼就看出来他打的不是盘长结，她眼神飘到月航脸上，注视着他的专心致志，一言不发。
下课的时候，就零零碎碎七八个人上交了成功的结。劳技老师点数着上交的盘长结，拿起其中唯一一个黑色的团锦结，笑得皱纹都深了。
(5)
“新学期第一天过得怎么样啊？”月母把菜端到饭桌上，随口问道。
月行坐在桌边，开心地回答：“很棒！来了个新同学！”
月父帮着把汤端上来，惊讶地说：“六年级了还有人转学？”
“你们和新同学交朋友了吗？”月母解开围裙，在桌边坐下。
“当然！”月行很高兴地说，“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就坐在我旁边。”
月父左手平放在桌上，没扶碗。他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月行，“她成你同桌了？我记得你之前同桌是个男生。”
月母看月父收回筷子就没了下文，皱了下眉。她也夹了一筷子青菜，轻轻放到月航碗上，“小航呢？”
月航戳着饭，一声不吭，吃得很慢，青菜也没碰多少。月母张嘴，闭上，又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开口：“小航别挑食，你看你哥哥吃得多快。吃不饱会长不高的。”
月行咽下嘴里的菜，左手放下饭碗，拿起勺子想喝汤，被月父筷子敲了一下，“不许左右开弓，礼节呢。”
“呜！”月行可怜兮兮缩回手，右手放下筷子拿起勺子，“我同桌没变。卫关山和我隔了一条走廊，月航才是她的同桌。”
月父月母面面相觑，还是月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月航：“新同学……还可以吗。”
月航筷子停了，他把筷子扣在碗上，“叮”的一声脆响。月父皱起眉，没有说话；月母抿唇，眼里有些慌乱。
月航伸手拿起汤锅里的大汤勺，舀起番茄蛋花汤浇在碗上。
“小航，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汤泡饭！”月母一句话出口，莫名松了口气。
月航点头，乖巧地把勺子放回去，右手再次拿起筷子。
月父月母再对视一眼，点头，“要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啊。”
(6)
星期二早上是两节作文课。卫关山听得很认真，写的字力透纸背。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特意下去看她写字，顺便悄声问她习不习惯。
卫关山点头，对班主任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班主任看着她的字，赞赏地点头。从卫关山的板书就能看出她的底子不错，应该是练过的，写的字铁钩银划的，很有骨头。
很快又是早锻炼的时候。今天没有升旗仪式，要做早操。卫关山排在队伍里，一回头又看到月航脱离班级，跟在老师身后，像个影子。卫关山想了想，趁原地踏步的时候脱离队伍，落到后面。
“老师，我不会做现在的广播体操。”卫关山跟着班主任慢悠悠地走，“实验小学做的是第二套。还没学第三套。”
“那怎么办？”班主任和蔼地看着她。
“我可不可以排在队伍最后面，等我学会了再回到队伍里去。”卫关山很认真地回答道，“不然在队伍中不整齐，可能会被扣分。”
月航站在老师后面，沉默地盯着卫关山。她今天穿的黑色的裙子，正红色的镂空玫瑰纹路藏在裙裾褶皱里，若隐若现。
班主任点头，“可以，正好和月航排在一起。”
好像刚刚看到月航一样，卫关山举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月航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她左边，排在男生队尾。班主任安慰性质地看向卫关山，她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广播体操的号令声很响亮，卫关山有些手忙脚乱地跟着前面的人做，十分笨拙。月航微微偏头看她乱七八糟的动作，压抑着嘴角的弧度。到跳跃运动了，她的裙摆飞起，像花一样，然后落地时崴了脚。
……运动神经极其不发达。
卫关山做的不是很认真，她分出了一分心神注意月航。月航左手一直垂着，侧身运动的时候甚至会影响到平衡，让他稍微有点踉跄。他的动作没什么力气，但是流畅，标准，像舞蹈一样。
人比人气死人。卫关山无奈叹息。
广播体操结束后还有操练，卫关山原地立正喘着粗气，听到悠扬的“11355”响起，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地转向月航，就看到他按着拍子朝自己伸出右手。（*）
“啊这……？”卫关山一脸问号。
月航已经右手抓住她的左手，按着节拍上前一步了，近乎面贴面。刘海扬起，卫关山看到他的眼睛很黑，很亮。
“冬天跑步，春夏秋广播体操加交谊舞。”月航说的很快，然后后退一步，握着卫关山的手划出弧线。
卫关山一直状况外，前一步后一步，被月航拉着转圈，完全没踩在点上。又一次面贴面的时候卫关山赶紧趁机说话：“定波小学也太时髦了吧，实验小学就做做操练练体能。”
月航没有说话，和其他男生一样放开右手，把卫关山甩出去。卫关山差点摔倒，眼角余光瞥到其他人放开了右手，左手没放，又把舞伴拉回来了。卫关山僵了一瞬，眼中闪闪烁烁。
然后上前一步，抓住了月航左手。
……
早锻炼完了后，班主任带着卫关山和月航去了医务室，给卫关山膝盖和月航手掌涂酒精。
“你们怎么回事，好好的跳个交谊舞都能摔了。”班主任一边涂一边叹气，“说说，怎么回事。”
月航一声不吭，坐在床位上按着手上的酒精棉。卫关山“斯哈斯哈”呼着气，拎着裙子露出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我不会交谊舞，月航教我跳，然后呜！然后……我扭到脚，把他撞倒了。”
班主任稍微用了点力，卫关山就像负伤的小兽一样哼哼唧唧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先学！学会了再跳！你看你还连累人家月航，道歉了吗？”班主任语气有些严厉，眼睛直直盯着卫关山。
月航也转过头来看着卫关山，卫关山看他手掌上的伤痕，有些愧疚：“对不起。”
班主任没再说话，也没看月航。她帮两个人涂好酒精，拿了一盒创口贴给两人，“分着用。我下一节有公开课，先去上课了，你们自己回班，走慢一点，知道吗？”卫关山听着她不放心的絮絮叨叨，有些汗颜，猛点头。
班主任走了。医务室一下安静下来。卫关山拆开创口贴，拈了一片出来，“我帮你贴？”
月航看着她，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卫关山看着他手上被草皮磨出来的痕迹，感同身受，“嘶”了一声。
悬空的手不稳，不好贴创口贴。卫关山腿用力，想站起来去坐到他旁边。
然后膝盖一痛，腿一软，差点跪下。
月航下意识站起来要接住她，手抬到一半又僵住了。卫关山一个踉跄撑在床上，翻个身坐下，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她拉过他的手，放平在自己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撕开创口贴，手一抖，背胶黏在了指甲上。她脸一下子变红，暗暗用力想把创口贴撕下来。
撕下来了，背胶黏在一起了。
卫关山连耳朵都红了，她紧抿着唇，努力忽略这个窘境，想要再挣扎一下。月航看了她好一会儿，开口道：“换一个吧。”
卫关山脸红透了，她撇过脸，把惨不忍睹的创口贴扔到床尾的垃圾桶里。从盒子里抽出一个新的，深深吸了口气。
医务室床尾正对着窗户，窗外是一大片夹竹桃林，粉粉白白的花随风摇曳，投在窗上的阴影明明暗暗，细碎的虫声和叶声传进来，教学楼的嘈杂好像渐渐远去了。
徒留下一个明媚的夏日。
卫关山手还是抖，但好歹稳稳贴在伤口上了，只是背胶仍然有点皱。她无声舒了口气，月航看着她，又开始压抑嘴角弧度。
卫关山又拿出来一片创口贴，对月航说：“另一只手。”
月航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倏忽就没了，刘海遮在眼睛前，有些阴沉。卫关山也看着他，眼神相当坚定。两人僵持。
……
卫关山上前一步，抓住了月航左手。这时正好是“11355”再次循环的时候。结果跨的步子太大，一下子和月航撞在一起。她拉着月航左手，没着力，把他扑倒在地。
幸亏在队伍尾，没什么人注意到。月航屁股着地，右手撑了一下地，被塑料草皮划伤了手。卫关山膝盖着地跪在月航身前，当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月航看着她脸上滚下的豆大的泪珠，傻了。还是班主任看到了，才跑过来把两个人搀起来的。
卫关山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眼泪抹了，结果站起来的时候，眼泪又下来了——纯粹痛的。
……
僵了半晌，还是月航先认输。他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把左臂提溜到卫关山面前。卫关山握住他的左手，凉凉的，带着电流。她努力集中精神，但是滚烫的耳朵泄露了她的情绪。
……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连青色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带着孱弱的意味。卫关山心里骤然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放轻了动作。
她用手按平他的手，防止它蜷缩起来，看到指甲尖有些划痕，指甲里有黑色的橡胶粒。她皱眉，轻声问：“疼吗？”
月航默了一瞬，“没感觉。”
他很清晰地看到卫关山僵了一下。
卫关山做了些心理建设，拿了棉签小心翼翼地剔橡胶粒，嘴里没话找话：“刚刚摔的时候我右手撑了下地，没伤到，正好把你左手压地上了，实在是对不起哎。”
月航不说话。
卫关山一点点在划伤上沾酒精，聚精会神。月航视线落在她镜框上，再落到她身后的窗上。窗外阳光正好，树影婆娑，预备铃声从远处隐隐约约飘来。卫关山在这时正好做完处理，抬起头，就看到一线阳光落在月航眼里，黑色的眸子里漾着一羽金色，
“上课了。”
月航站起来走到医务室门口，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步子，回过头看卫关山。卫关山有点呆呆的，看到他眼神示意才一个机灵醒过来，忙不迭跟上，“我靠，数学课！”
卫关山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努力快走。月航慢慢落后她一步，走在她左侧，不远不近。
仲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关山渡月--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