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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嫁良人(二) ...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除了南溪宁刚出生那一日天有异象。
      天外城是愈来愈风生水起,风调雨顺,年丰谷润。

      南康庭几乎就是要忘了那个“生男不生女,生女必丧嫁”的千年祖训。

      他对待南溪宁愈发宠溺,一方面是愧对于她,无论是当年他亲手掐死了她,还是身为女孩的南溪宁终其一生都无法恢复女子身份,在天外城与南溪宁之间,他总是以天外城为先。

      另一方面则是南溪宁长得和雪芙越来越像,哪怕穿着男子穿的淡紫色袍子,微微发育的窈窕曲线在宽大的衣袍下遮挡的严严实实,黑亮的青丝随意地用一根简洁大方的羊脂玉发簪束起,额前碎发发梢微卷垂至耳侧,她的美也从不曾黯淡分毫。

      翩翩少年郎不施粉黛却也唇红齿白,凤眼明眸,玲珑翘鼻,肤若凝雪,不是娇娥胜似娇娥。

      *

      南溪宁每次进南家祠堂的时候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发憷,身为千百年来的唯一一个女子,哪怕为了天外城她心甘情愿一辈子做男子。

      但不可否认,这祠堂牌匾上一气呵成、挥斥方遒的“生男不生女,生女必丧嫁”的字迹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

      顶着少城主的名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了十八年,她始终想不明白这祖训的终极奥义所在,天外城一向推崇男女平等,百姓和睦城内和谐,思想开化并不腐朽。

      为什么却容不得一位女城主?

      南溪宁问了父亲好多次,可是每次他都是含糊其辞,打哈哈又把话题岔了过去,全城上下唯一知道她是女儿身的父亲也不愿意告诉她缘由,她便也不再问。

      反正不当女子,当个风靡全城迷倒万千美少女的天外城第一美男也不错。

      虽然有父亲宠爱,大臣尊爱,百姓敬爱,在她顺风顺水十八年的人生里面还是有着两大烦恼。

      这第一便是她的头号死敌,天外城国师之子——谢子衡。

      谢子衡自幼机智聪慧,三岁会习字,五岁会作诗,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是城中出了名的小神童,长得又是粉雕玉琢极为漂亮。

      父亲美曰其名怕她一个人读书乏味无聊,实则是想让她沾沾神童的机灵劲儿,在她六岁时,便让谢子衡入城中做陪读。

      两个人朝夕相伴十二年,他始终学不会这做一名称职的陪读,一个人锋芒毕露,才情尽显,对比之下更显得她南溪宁是一个资质平庸之辈。

      谢子衡可不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病娇书生,他会兵法懂谋略,还拿得住刀枪棍棒,跟只会哆哆嗦嗦从袖口掏出镶金嵌玉、华而不实的柳叶短刀削苹果的南溪宁简直云泥之别。

      总之谢子衡就是一个功高盖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奸诈狡猾的“最差陪读”。

      有他这么一个变态的榜样,托他的福,整个天外城谁人不知少城主南溪宁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整天不是逃学爬树掏鸟蛋、摘野果,就是流连春风楼、大赌坊。

      好不容易学次乖跟太师学习沉稳耐性,坐在河边的树荫底下垂钓,谁知道那太阳晒的温暖舒适,那股子慵懒惬意劲上来了,她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不察竟掉入池中。

      得亏谢子衡反应快,立马跳入河中又把她捞了上来。

      南溪宁都快要气炸了,这一米深人造池子用得着捞吗?

      少年那精壮有力的身躯紧紧贴着她,一手扣住她的皓腕,一只大手托着她腰肢。

      谢子衡把她捞上来时还红着脸说了一句她乃一城少城主身上的脂粉气太重了,那股子甜软芬芳比女孩子还撩人,这样不好不好。

      打那之后谢子衡也总算懂得了君臣有别,他虽还是她的陪读,却不再处处跟她抢风头,还时常躲着她避着她。

      本来嘛。

      没人打压碾压她是件好事,南溪宁还没来得及激动呢,城中就传言四起,说她少城主不惜才不爱才,没有明君之范,更没有宏伟气量。

      很好很好!
      梁子结下了!
      这笔账她也记下了。

      南溪宁的第二号死敌,便是护城大将军之女——何清浅。

      别看这个名字温婉贤淑、清新淡雅的样子,整个人就是一个刁蛮任性的泼妇!

      南溪宁受不了跟屁虫何清浅无休无止的纠缠骚扰,却也无可奈何,不仅因为何清浅上面有七个哥哥,更是因为纵观天外城的各大官员、将军、太师、国师,除了护城大将军有一女何清浅,其余膝下均无女,从身份、地位、容貌、背景等各个方面综合来说,她是与少城主适婚的唯一女眷!

      在朝中正所谓一女难求,何清浅日后成为少城主夫人是板上钉钉的事。

      小小年纪便是个不知羞的,一天到晚追着她跑,连她上茅房都站在门口不肯走。
      一声一声的稚□□音叫个不停,“阿宁哥哥,阿宁哥哥,你好了没呀,你怎么还没好啊!”

      南溪宁气急败坏,差点爆粗口,且不谈何清浅还比她大三个月,有什么话……不能等她方便完再说嘛!

      这么堵着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得劲!

      十八年来她插科打诨,不干人事,一方面是被“谢全能”吊打的很不爽,另一方面则是故意自甘堕落,怎么纨绔怎么浪就怎么来,是想让将门嫡女何清浅知难而退,故意退了这门亲事。

      南溪宁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这辈子嫁不了喜欢的男子,就算是碍于男子的身份这辈子非得要娶一女子,她娶头母猪都不会娶何清浅!

      可谁知她该死的无边魅力,就像是给何清浅下了情蛊似的,她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是迎难而上,追得她愈发紧了。

      十八岁的何清浅出落得亭亭玉立、水灵秀气,只要她不开口不动手,勉强也能算是个美人。

      身为武将之女的她武艺高超,尤其擅长用剑和长鞭,顷刻之间撂倒一帮子男人,她的一袭红裳也不曾弄乱分毫。

      这么个男人婆竟然如此的肤浅贪图她的美色硬是不放手。

      南溪宁一天要拒绝何清浅八百遍,也赶不走这个粘人的尾巴。

      何清浅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在她面前丝毫也不顾忌形象,爆粗口、用武力、刁钻任性又野蛮。
      还不止一次地嗤笑道:“我就是爱你娘炮!爱你一事无成!爱你多屎又多尿!”

      要不是她是全城人的希望命很宝贵,南溪宁气得恨不得从城墙上跳下去。

      于是她堂堂一代少城主,天天跟两大死敌绑在一块,打不过骂不过还处处被压一头。

      *

      “南不成!南不成!”
      何清浅懒洋洋地倚靠在漆红木柱旁,看似漫不经心视线可是牢牢紧锁南家祠堂,南溪宁刚一出来便被她逮了个正着。

      南溪宁抄着手,黛眉轻挑,每次从祠堂出来她总是情绪低落提不起精气神,也顾不得跟何清浅斗嘴,“哼”了一声就算是回了招呼。

      可惜何清浅向来是个没眼力劲,又讨人厌的跟屁虫,也不顾如此敷衍的打发,她从红柱旁移开,舒展了身子又挺直了背,一个凌空一跃便站定在南溪宁的面前。

      南溪宁被挡住了路,在心里暗恨为什么她学不会轻功不能飞天窜地。
      她抬眼看向何清浅,猜到了几分缘由,没好气道:“我不爱你,不会娶你,也从没有一秒钟的心动,你死心吧。”

      何清浅不禁扶额,她想到今日来找她的目的,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克制住爆粗的欲望,在做了两次深呼吸后,才平静开口:“还有一个月就到你十八岁的生辰了,谢子衡让我来问你今年打算怎么过,需要怎么布置,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南溪宁闻言眉宇微蹙,神情戒备,她无比淡定地吐露了一个事实:“我是哪得罪谢子衡了,一边躲着我还一边要给我过生辰?至于你,好心给我过生辰?好心给我上坟还差不多!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俩耍的什么计谋,又合计这怎么霍霍我呢。”

      何清浅红唇勾起,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意,“你这心眼简直是比绣花针的针眼还小,跟个三岁小儿一样,你已经快要十八岁了,在天外城,女子十八岁及笄,”她的话音在这里故意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扫了南溪宁一眼,复又开口:“女子便该嫁人了。”

      南溪宁也是性格大条,光顾着和她斗嘴也顾不上深思她的话中深意,脱口而出道:“那你还比我大三个月呢!你不也没嫁人!”

      何清浅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这个小心眼的此刻的心眼倒是大得很,她只不过是揶揄了一句,这个没头脑的竟自己全招了,要是此刻谢子衡在难保会察觉到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想要怎么过?想要什么?快说!”

      南溪宁黑润澄亮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看向何清浅狡黠一笑:“今年生辰我的愿望就是远离你和谢子衡,你们两个人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没了你们小爷我定当延年益寿、百年无忧,连米饭都能多吃两碗。”

      何清浅摇了摇头,她就不该好心来问她!

      在何清浅从腰带上取下红鞭时,南溪宁那股子机敏劲儿窜上来了,脚底生烟似的又溜回了祠堂里。

      *

      可是谁知道南溪宁终究没有等来她的生辰,准确的说,是整个天外城等不到她的生辰。

      离南溪宁的及笄之日越近,天外城就犹如遭遇天谴一般,突发洪水,淹没了一整年的粮食,再就是城里面总是有人离奇死亡,死状惨烈,死因不明。

      全城陷入了惊惧恐慌之中。

      一时间天外城变成了死城,阴森幽冷的乌云笼罩住了天外城,死亡就像是冲破了黑暗的困兽,在人心惶惶之际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可怖的獠牙,势要将整个天外城吞噬入腹,骨头渣都不剩。

      南康庭早已料想到了是祖训应验了,不,不是祖训而是诅咒!
      那条“生女必丧嫁”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他已经亲手掐死南溪宁一次了,这一次,他还要再亲手将她推进坟墓里吗?
      他们是父女不是宿敌!他朝夕相伴了她将近十八年!
      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肉团子长成了一个容颜绝丽的大姑娘!

      南康庭还是不信邪,请了诸多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狠狠彻查装神弄鬼之徒,可惜派出去的勇士再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城中每天都有人离奇失踪、有人曝尸荒野、有人横尸街头……

      就在南溪宁及笄之日前一天早晨,城中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

      事态严重到超出了南康庭的想象,这股子像是诅咒又像是邪术的力量远非他所能控制,之前城中陆续死去了几百名百姓,现在便是拿整个天外城全城人的性命当做南溪宁丧嫁的聘礼。

      南溪宁就算是个再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的,也不会傻到认为这邪门的事情跟她无关,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教诲“生女必丧嫁”,俨然已经成了全城人的噩梦!

      怪不得父亲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愧疚和不舍,怪不得她每次向父亲询问为何她不能以女子身份示人时他总是缄口不言,怪不得全城上下在近一个月来无故发生了众多灾祸!

      在南康庭派人把溪宁请到书房之际,溪宁一直揪着的那颗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内心前所未有的坦然和平和。

      *

      溪宁看着手中的黑色锦囊,盯着“玄机阁”愣了两秒,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她很快整理好表情,抬眼看向南康庭,缓声道:“这么个锦囊就能解我天外城困境?”

      南康庭眼神飘忽,思绪神游,像是在回想多年前有一苍颜白发的道长驾鹤而来,良久,他才回过神,目光移向那个黑色锦囊,眸中带了几分希冀,沉声道:“我帮你保管了十八年,如今正值我天外城危急存亡的关头,由你亲自打开必能……”

      他的话音还没说完溪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手中的黑色锦囊,她眯着眼从开口处瞥去,浓长卷翘的羽睫就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微微翕动着。

      她像是不可思议般,伸手揉了揉眼,澄澈水润的猫儿似的瞪得圆溜溜的,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了锦囊内空无一物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她将锦囊随意地扔给了早就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的南康庭,红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南康庭接过里面空空如也黑色锦囊,立刻变了脸色,耷拉着脑袋,表情呆滞,他把锦囊翻过来又扯出去,开开合合了好几下,可锦囊内还是什么都没有,救命的稻草终究只是妄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恭敬谨慎地又把黑色锦囊放回了紫檀木匣中。

      溪宁环抱着手臂交叠于胸前,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老头指不定又被哪个自称是仙人道士的江湖骗子给忽悠了,破袋子都当个宝贝一样。”

      “溪宁,慎言!”南康庭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眉宇间深如沟壑,溪宁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颓然无力、渺小如蝼蚁的一面,他一向是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更是天外城至高无上犹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南康庭一言不发地站立了许久,他在迟疑在挣扎在踌躇在抉择,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地望了溪宁一眼,握紧了拳头,从喉咙底发出苍老低沉的颤音,“收拾一下离开天外城,不行,时间不够了,来不及收拾了,我现在就调动一队精兵护送你离开。”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带了几分哽咽,“你给我滚出天外城,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父亲!”
      南溪宁在来书房的路上就已经很淡定地接受了丧嫁的事实,牺牲她一个,造福天外城,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爱民如子的父亲会为了让她活命,选择让整个天外城作为诅咒的祭品。

      她直直看向南康庭,含水秋瞳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眼里绽放出璀璨绚丽的光华,红唇弯弯,她在笑,可惜那笑容不达心底。

      溪宁决绝而又果断地从袖口掏出那把镶金嵌玉、华而不实的柳叶短刀,短刀虽小巧精致,却是锋利无比,吹发立断。

      平时拿出来削苹果溪宁都怕不小心伤着自己的纤纤玉手,现如今她却将那把短刀对准自己的胸口心脏位置。

      她背脊挺得笔直,有妖风吹过她脸颊的几缕碎发,露出那美的不可方物的明艳脸蛋,她的杏眼披上了一层水雾,她一字一顿带着豁达和坚毅:“父亲,大难临头,我身为少城主怎能抛下整个天外城苟且偷生?”

      “若您执意不允,我便立即自尽于此,反正十八年前我就应该死的,有幸当了您十八年的女儿,看了这人间一场,如今我也死而无憾了。”

      溪宁仰天大笑,笑出了热泪:“生男不生女!生女必丧嫁!丧嫁!好!我嫁!”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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