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25、第25章

　　白渺定神极快，他托稳手中托盘，细细看了眼红布盖着的的轮廓，圆滚滚的，的确是一颗人头的形状。他此时很想问问将托盘递给他的那个丫襲，问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亲手递给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白渺面色不变，抬头环顾四周，一一扫视各个丫鬟手中的托盘，因为有这颗人头在前，他比时已可以根据轮廓辨别红布盖下物体的样貌。

　　他一一辨别过去，心里默默的拼凑，手臂，小腿，大腿，上躯干，下躯干，手脚，再加上他手中这颗人头，一个人体混混整整拼凑齐了。
　　而那些端着托盘的丫鬟个个安安静静，神情木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白渺耳力好，隐隐听到两个年纪小的丫鬟悄声说话。
　　一个道：“这牛肉味道也太腥了！真是不管多少次我都习惯不了！”
　　另一个劝道：“忍忍吧，这是贵人要的，味道再不好你我也需忍着。”
　　那丫鬟一听，语气中带了些委屈，诉道：“姐姐，我实在不想端这些生肉，也不想再进那黑漆漆的院子了！”
　　“我也不想，可总比留下来要好……”

　　二人说到这里便噤了声，似乎谈及了什么不该谈的事情。
　　白渺心里疑惑，牛肉？什么牛肉？

　　他狐疑地看了眼手中托盘，又轻轻吹了口气吹开红布一角，方才看了个囫囵，现在细细看来，那颗可怖头颅上果真附了一层障眼法，使得这些肉眼凡胎将人肉看成牛肉。
　　这障眼法布得粗糙，也仅是改变了躯体的模样，能障凡人的眼，却障不了他的眼。

　　眼瞧着就要到子时，邱婆婆越来越不耐烦，语气不愉地问道：“阿绫呢！怎么还不见那丫头？！”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婆婆，我来晚了。”

　　白渺转身一瞧，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清秀的丫鬟，她路过时只看了白渺一眼，便脚步不停地走向邱婆。
　　钟无的傀儡到了。

　　“怎么来得这样晚？”邱婆不悦，但似乎也没想听她的解释，将一个同样的托盘塞到傀儡手中：“拿好了，就等你一个。”
　　此时人已到齐，邱婆让丫鬟们排成一列跟着她，白渺和傀儡走在最后。

　　白渺看着钟无的傀儡乖觉地端着托盘向他走来，笑嘻嘻地对她打了个招呼：“阿绫？”
　　傀儡点点头，趁人不注意时对白渺指了指红布下。

　　白渺挑眉，心知这是钟无的傀儡，注入了钟无的意识，她的意图便是钟无的意图，她的一举一动也是钟无的一举一动。
　　“你也发现这障眼法了？”
　　“嗯。”

　　傀儡声音很小，仅他二人能够听见，语气虽是钟无一贯的冷淡慵懒，声音却是柔柔的女声，娇娇弱弱的，如一把小钩子，钩得白渺心里莫名酥痒。

　　白渺觉得很有趣，有心引他说话：“这障眼法施得可真烂，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粗糙的障眼法了。”
　　傀儡开口，柔柔弱弱道：“够用了。”
　　再烂的障眼法，对付的也不过区区凡人。

　　白渺感觉太新鲜了。

　　那傀儡垂着眼睛乖巧地站在他身边，钟无制作精细，将这傀儡做得与真人一模一样，仿佛再近一些就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白渺有些手痒痒，很想在“阿绫”柔嫩的脸颊上捏一把，好在他及时止损，克制住了自己没来由的这股冲动。
　　对方身份难讲，不管是钟无还是傀儡，摸上一把两把的，都显得自己很变态。

　　“你这声音真好听，听的人心神荡漾，你以后能不能都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
　　傀儡抬眼看他一眼，声音温柔，话却说得言简意赅。
　　“你想得美。”
　　白渺：“……”

　　这个由众人端着托盘的沉默队伍在子时终于行动起来，傀儡阿绫走在最末，白渺紧挨着在她前面。
　　走到院门前石狮子旁边，见邱婆同前两次一般往石狮子口中塞入小棍，带他们进入院中。
　　这是白渺第一次清清楚楚总览小院全貌。

　　小院如他意料般异常破败，院中植物大都是光秃秃的枝干，旁逸斜出，死气沉沉。玉石桌椅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甚至有的被推翻在地，留下一地的碎屑无人清理，空气中尽是陈腐潮湿的气息。
　　尽管如此，白渺依旧能瞧出几分小院当年最初的样貌。

　　它与郑府别的院子不同，虽然朴素，但布局设计十分雅致，廊亭制作精良考究，一个转弯一个回首皆是不同的风景。若是恢复从前样貌，定然是区别与其他院子的十分清幽高雅的小院。
　　这个院子倒是脱离了郑家人这些壕的一贯庸俗审美。

　　白渺端着托盘安安静静跟在一众丫鬟身后，今夜不见月色，夜间落得雪也只积了薄薄一层，天色黑暗，唯邱婆手中一盏烛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走在廊下的白渺一个哆嗦。他抬头，眯眼瞧了瞧天色。

　　月黑风高，阴风瑟瑟，真是适合妖魔鬼怪出行的好时刻。

　　这支队伍走在廊下，一直走到院子主屋门前，主屋的门没有上锁，不……别说上锁，整扇门都宛如虚设。因长年无人修缮，破损严重，任由半扇门吊着吱吱呀呀的。
　　邱婆轻轻一推，门开了。

　　白渺感觉身后一个温软身体靠近，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心念一动，将一只手负到身后。傀儡阿绫纤细的指尖在白渺掌心悄悄划过，写了一个字。

　　浊。

　　白渺捉住这个字，转念想到钟无曾告诉过自己妖怪修的是浊气，大约是他在这里察觉到了妖怪的气息。可为何钟无感受到了，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妖气
　　而且为何钟无不直接写个妖字，却写了个浊字给自己
　　白渺若有所思地捏捏手指。

　　当他跟着队伍进入主屋里面时，那股潮湿腐朽的味道便更重了。这个屋子看起来几十年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桌椅床榻破破烂烂横七竖八胡乱摆着，房间各个角落结满了蜘蛛丝。
　　每个丫鬟皆垂头盯着脚尖，对此视而不见又习以为常，看来是常来了。

　　听方才那些小丫鬟说的话，白渺代替的侍女“瑞儿”倒是第一次来。这样也好，省得自己东张西望的露馅。

　　邱婆提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立着一把琵琶。这琵琶看起来也破破烂烂，蒙上厚厚一层尘土，但第一根琴弦却是干净锃亮，像是有人时时擦拭。
　　邱婆抬手在那根弦上轻轻一拨，随着琵琶清灵地“铮”的一声响，左侧第二格地砖挪开，是一个暗道。

　　白渺不动声色地微一挑眉。
　　还挺隐蔽。

　　地砖下是一道长长的阶梯，一直延至地下黑暗处，什么也瞧不见。
　　邱婆率先提着灯走下去，众丫鬟安静地紧随其后。

　　白渺和傀儡跟在队伍最末。这节阶梯看着挺长，但走起来其实并没有多深，没有想象中的机关暗道，也没有别的岔路，直直通着一处地窖。

　　邱婆先踏入地窖，随即掐了上灯芯，只留下一点点微弱的灯光探路。她动作轻缓地将烛灯立在角落，上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个礼，恭敬道：“夫人，这月的月例送来了。”
　　地窖深处传来一个干巴巴的沙哑声音：“知道了，把东西放下吧。”

　　这个女声实在太难听了，仿佛利器划在干木头上一般，粗糙又刺哑。这声音听得白渺眉头一皱，他顿了顿，走下最后一节阶梯。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地窖大半模样。

　　白渺眼神尚可，黑暗中差不多也能视物，因此即便这里黑漆漆的，只靠邱婆带来的一点烛火微弱的撑着，白渺也凑合将眼前的情景看了个□□。

　　这处地道连接着一个石室，石室里桌椅板凳俱全，听起来倒是很像钟山烛阴的那个石穴，但两者全然不同。
　　这个石室，阴沉，潮湿，空气中到处都是浊息，带着陈年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臭味。不见天光，没有生息。

　　与其说是石穴，倒不如说是个囚牢。

　　石穴深处的石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衣着华贵，双手微拢，坐姿端庄。但她的面容却隐在更深的黑暗中，让白渺看不清楚。
　　“你们，把东西放内室。”邱婆指挥着身后的丫鬟。
　　丫鬟们行动起来，端着托盘低头贴墙经过石床上的女人，往更深处的一个石穴走去。

　　白渺低着头紧跟在后面，将东西放到桌几上，见左右无人注意，微向后退一步，靠近傀儡阿绫悄声道：“我想往深处走走。”
　　阿绫柔声道：“好，一起去。”

　　于是他二人摸黑往里面走了走，直到周围无人，白渺大着胆子打了一个火折子，依稀能照出面前石穴的模样。

　　原来这石穴的更深处竟然似模似样地建造了一个地下的庭院。可说是庭院，这里除了正前方有一口井以外，倒是什么也没有。
　　白渺左右打量一番，目光定在那口井上，莫名肯定那口井里有古怪。

　　他走到井边，低头往里面瞧，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他有心想下去瞧瞧，可这口井的井口凿的十分的窄，他一个少年的身躯，不使用灵力，若是强行下去搞不好会卡在井口，那可就太尴尬了。

　　他正在发愁，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捉住他的手腕，他转头看到傀儡阿绫跟上来，垂眼瞧了眼井口，温声道：“我来。”
　　她说着，就要往下跳。

　　白渺一慌，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手臂，急道：“你来什么来！这下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万一有危险，你……”
　　他简直要服了钟无这动不动就往前冲的毛病。

　　阿绫一条腿刚跨到井口，被白渺这么一捞，竟罕见地愣了一愣。
　　白渺一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臂，阿绫歪了歪脑袋，伸手拨开白渺抓着自己的手，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只是个傀儡。”

　　阿绫的脸十分清秀，带些小家碧玉的味道，如今轻轻一笑更显温柔，但白渺却鬼使神差地将这笑容联系到钟无本体上面。

　　那一定是个微不可见的十分清冷的笑容。

　　“我知道。”白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抓了抓脑袋，莫名觉得有些烦躁：“那……你小心些，这壳子做的不错，坏了……怪可惜的。”
　　“嗯。”
　　阿绫应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井下抬脚轻轻一跃，娇小的身体瞬间消失在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