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无止》宋亥里

24、第24章

　　相比起钟无睡着，白渺更喜欢他清醒的时候，不单是因为他醒着时屋内常保持着暖意，更有让白渺意外的一点——钟无对于妖族的事情知晓得很多，各类妖怪的模样，习性等他大多了如指掌，简直是一本活的妖族百科全书。

　　其实不止妖族，钟无对三界八荒的事大多能说个一二，某座山的样貌，某片海子的潮汐，他总能给白渺描述起来，宛如亲见。

　　后来白渺发现，钟无对八荒之事皆知，却丝毫不记得自己的事。不单如此，他也并不知晓如今天君是谁当任，玉京山又是谁做山主。仿佛天下人不知的事他皆知，但这类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他却半点不清楚。
　　就像是一个曾经游历群山四海，后来却隐居世外不问世事的老者一般。

　　白渺对他了解不深，也想不通，目前只能将此归结于钟无失了记忆，就算他当真是不问世事之人，倒也不至于不记得自己是谁，或许他只是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些事情，但总有一些“常识”是刻在意识里的。

　　白渺开始觉得屋里有暖意时，他与钟无正说到妖与精的区别。白渺脱离仙籍，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白蛟精。
　　“生灵修行养气成精，妖也是生灵修行而成，那精和妖不就是一回事吗？”
　　钟无道：“不同，生灵修灵气为精，修浊气为妖，修清气为仙，修怨气为鬼，修死气为怪，修邪气为魔。你与之道不同，你也不是妖。”

　　白渺听得新鲜，半途还从怀中摸出一包侍女给的五香粉炒瓜子咔擦咔擦地磕着。

　　“有趣，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闻所未闻，也不曾在玉京山藏书阁看到过。”
　　钟无道：“这几族的界限本就模糊，只是所修道不同，想要成为什么却全凭你意识，没有记载不奇怪。”
　　白渺笑道：“成为什么我也无所谓，我的道心轻浮得很，只不过我化生在孑渊潭，修行自玉京山，自然是想要回去的。”

　　他与钟无聊了半会天，磕了半包瓜子，这会身上暖洋洋的，便撇掉手中瓜子皮，拍掉手中果屑，正经道：“好了，我们说正事。此次我让侍女姐姐教我化妆时，顺便打听到了一些那西南院的事。”
　　钟无看他一眼，抬手给白渺倒了盏凉茶推过去，白渺端起一饮而尽，润了润嗓。

　　“她说西南角那个小院子虽然看着破败，但里面住了贵人。”
　　“贵人？”
　　“对。”白渺嘲讽一笑：“贵人品味挺清奇是吧？她说每月十七日邱婆都会带二十个丫鬟进去给贵人送用品和吃食，然后留下一个人伺候贵人。”
　　“留下的人如何了？”
　　“不知道。”

　　根据白渺在侍女口中打探出的消息，每月被留下的丫鬟据说总是伺候不好贵人，因此被打发出去了。
　　这样的理由一两次还好说，可月月如此傻子才会相信，那侍女想必也是不敢说出实情，就这么打发了白渺。

　　郑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也不许下人私下讨论。这些丫鬟们大都是死契仆人，主子不让谈，便当真一个字都不敢言。
　　白渺得到这些消息，还是他这两日都缠着教他化妆的那个侍女，费了不少口舌，说了很多甜言蜜语才换来的。

　　侍女给他提了这么一点事情后还神情严肃的告诉他，此事烂在肚里，万万不可与旁人说起。
　　“此事并非不谈及便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

　　按理说，丫鬟们知道此事，担心总有一天被留下的人会是自己，在那之前总会采取些什么措施来躲避。例如出逃，求救，或者别的什么。
　　可郑府里的丫鬟，知晓此事，惧怕此事，甚至不敢谈及此事，却依旧战战兢兢留在郑府，眼瞧着每月的十七日少一个姐妹。

　　白渺叹口气：“大约每个人心里都存了侥幸心思，觉得此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若果真这样，那实在太蠢了。

　　钟无算了算日子：“今天十六号了。”
　　“我知道。”白渺得意地指了指院外：“今早入院丫鬟的名额已经定下来了，我回来时顺带敲晕了两个，人正被我在小柴房扔着呢，你去看看，赶紧把你傀儡那脸补……”

　　他说到这里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般面色一变，紧张道：“完了……完了完了，我只顾自己玩开心了，我化的这张脸跟被我打晕那小丫头的脸完全不一样啊，这明眼人一看就露陷了！”
　　钟无宽慰道：“无妨，我晚间在你身上施个障眼法。”

　　白渺心定，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用灵力一向无所顾忌，其实也完全可以一开始便在自己身上布个障眼法，倒省了自己不少事。
　　但管他的，自己玩得也挺开心。

　　屋内逐渐暖和起来，白渺脱了钟无披在他身上的外衣，剥了两个果子，余光瞥到腕间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黑线，想起什么道：“你若是闲来无事，帮我找找我的护心鳞呗。”
　　钟无“嗯”了一声。

　　其实这两日他打坐时，经常会探寻体内情况，但白渺口中的护心鳞却如图融入大海的一滴水，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丝毫踪迹，钟无想，此事大约还要往后拖一拖。

　　白渺吃得热了，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什么是何样貌，裙子一撩一条腿跨在长凳上，姿态豪爽，裙内风光一览无遗。
　　钟无好心提醒他：“你可还记得自己现在的样貌？”
　　“我的样貌？”白渺一怔，下一瞬却是十分豪迈地将裙子一撩，看一眼自己下半身，笑道：“男人嘛。”
　　钟无轻笑一声。

　　白渺最近时常会做一些意外或者有趣之举来博钟无的一笑。钟无这个人怎么说呢，他过于从容，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表情也很少，一张脸如同沉寂万年的冻雪。
　　他不笑的时候如沉渊寒潭，但笑起来却是扰乱寒潭的一缕和风。虽是无意扫过，但吹起的微微波澜却足以扰乱心神。

　　钟无一手懒洋洋地撑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手边棋子。室内和暖，似乎也影响了他，他看起来昏昏欲睡。
　　白渺看着他，想说若是你拿到盘古扣后无处可去，不如同我回玉京山吧。
　　他话已到嘴边，张了张口，又及时止住。

　　白渺心里叹口气，心想当真是美色误人。

　　且不说玉京山与天宫向来联系颇多关系微妙，萦华一贯不许来路不明的外人入山。就算是萦华愿意，待钟无重拾记忆，有从前之事的牵绊，他定然不会还像现在这般散漫，届时还肯留在玉京山吗？

　　白渺皱皱眉，猛然间想到自己的预知梦，钟无和梦中那个身影实在太像了，若当真是他，以后他二人总有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一天，他怎能现在就卸下防备掉以轻心。
　　这件事有点严重，白渺抬手，猛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这巴掌声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清脆，瞬间惊醒了就快睡着的钟无。他抬头，神情有些讶异。
　　“你在做什么。”
　　白渺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有蚊子。”
　　钟无：“……”

　　白渺衣衫未换妆也没卸，这么熬到十七日，到了午间，天空竟纷纷扬扬地飘起小雪来。
　　织城今年雪天不多，白渺原以为这样小的雪大约落不住，可到了夜间，雪越来越大，地上竟已然积起薄薄一层，看起来柔和静谧。
　　白渺耳力好，将近亥时，总算听到了院外的一些动静。

　　他二人此时正盘腿坐在榻上对弈，钟无扫了眼外面，知道他要出门，嘱咐道：“外面落雪，你此行穿厚些，莫着凉。”
　　白渺点头，落下一白子然后起身，顺手抄起放置在一旁的女式大氅，问道：“你那傀儡，可要我带着一起？”
　　“你先去，它随后就到。”
　　“好罢。”
　　白渺应声，裹紧大氅抬脚跨了出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雪夜中。

　　钟无看了看下了一半的棋，棋盘胶着，他想了想伸手执起白渺的白子，缓缓落下。另一只手搭在棋盘边上，指尖轻轻敲动，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敲动的指尖有微不可见的点点玄光，另一个房间，那坐在地上的傀儡姑娘，一直浑浑沌沌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她转了转眼珠，慢吞吞站起身来。

　　白渺赶过去的时候，队伍里就差两个人了，正好是缺他打晕的那两个姑娘。邱婆看起来很不耐烦，语气不善道：“阿绫和瑞丫头呢？怎么还没到？”
　　白渺猜她说的是自己，忙举起胳膊挥了挥，喊道：“这里，这里，我来晚了。”
　　不知是不是白渺的错觉，那些丫鬟看到他后似乎都齐齐松了口气。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邱婆十分不耐地将白渺扯到队伍里。他刚站稳，便有一个丫鬟端着与那日一样的托盘递到白渺手中，上面盖着层红布，看不到是什么。

　　“瑞儿，你头回与我们一道进院，有几句话要叮嘱你。进院后切记不可乱走乱看，跟着我们，见了贵人不可抬头不可冲撞贵人，贵人叫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递盘子的丫鬟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地嘱咐白渺。

　　“记住啦。”白渺一边答应着，手上一边试图掀起红布看看里面盖着什么。结果手指刚触上红布便被丫鬟一手拍掉。
　　“不许乱看！”
　　白渺只好缩回手，笑嘻嘻道：“姐姐，何必这般严肃呢？”

　　那丫鬟看白渺的眼神很是复杂，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若想平安与我们出来，就安分些，听邱婆婆的话吧。”
　　白渺心道，听邱婆的话，那他还出得来么？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乖乖应了：“好说好说。”

　　他乖觉地托着托盘，却在那丫鬟转身离开的瞬间对着那块红布轻轻吹了口气，正好带起红布一角。
　　一颗大睁着眼的凡人头颅瞬息之间被白渺窥到，那头颅血已流尽，目眦欲裂，死状惨烈，神情可怖，白渺吹开时那双眼正对着白渺，似是死死的盯着他。

　　白渺一惊，险些将将托盘脱手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