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炒冰和叛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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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那个夜晚可能成为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一个转折点，成为一个哭泣着的分号。我可能在那个晚上被动地了然了世界的秘密，从此变成一个虚无主义者，或者成为一个激进者，又或者是一个胆小鬼，甚至在那个夜晚，我可能已经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那些都没有发生。
敏敏曾经担忧过的君婉姐姐和志旭殉情，或是私奔，也没有发生。
事实上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君婉姐姐。她还住在隔壁，只是我没有再见过她。很奇怪。我曾经和敏敏偷偷按过她家门铃，再跑回家从猫眼里看，开门的是她的妈妈。
我问过妈妈君婉姐姐还住不住在这里。
妈妈说在的。
我问妈妈是不是真的。
妈妈骂我傻，叫我不要瞎打听。
她其实不能理解，我想问的是，君婉姐姐还住不住在这个地球上，她会不会……
敏敏说不会，她说她见过君婉姐姐一面，在我家小区，人很憔悴，但没有大碍。
“你想想，她需要养身子的好吗？哪可能天天出来晃。”
我承认敏敏说得有道理，但是我又想，她不是还要上学吗？
敏敏让我不要想太多，她要请我吃甜甜的炒冰。其实是因为新开张的那家炒冰店的哥哥，是敏敏喜欢的那一型。
敏敏问我：“你觉得他好看吗？”
“这……”我们站在远处偷瞄他，实在很难说清楚。
敏敏哼了一声，有点不满，看了我一眼，又说：“这样也好，我们就不会争了。”
那家店铺极小，一眼望穿，厨房外的一点地方堆了一堆包裹、机器、塑料椅子、电视之类的杂物，没有堂食的地方。敏敏叫他的时候，那人总是在看电视，懒懒散散地走出来。
敏敏要两个芒果味道的。
他启动机器，然后吹着口哨，往上面淋浆液，过一会儿就成型了，再用木勺把它敲碎，盛到塑料杯子里，问我们：“果冻条要吗？葡萄干要吗？花生要吗？”
敏敏说：“都要。”
他也面无表情，逐个拧开塑料瓶子，往杯子里添。
敏敏说：“哥哥，多一点果冻条行吗？”他也不回答，只是再舀一勺。两根塑料小勺插进炒冰里，杯子递给我们。
这时我瞄他的脸，并没有留下很好看的印象，敏敏倒是目光闪闪。
然后我们捧着两杯黄澄澄的炒冰，急忙跑到小区草坪的凉亭里，一人一杯边看风景边吃。
感谢敏敏，料头很足。先吃一口果冻条，然后再吃一口冰，冰凉而甜蜜。我忍不住笑着看了敏敏一眼，敏敏显得副心满意足，像只撒娇的猫。
我骂她一句：“你好花痴哦。”
敏敏“咯咯”地笑起来。
她的笑脸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忧郁。
接下来是月考、一模、二模，最终升中考也结束了。等成绩的日子爸爸妈妈开始着手搬家，一批一批把家里想搬的东西运送过去，我也把我的书、玩具都搬出来。最终躺在新家床上的第一个晚上，我兴奋地睡不着；第二天，我请敏敏来过夜，也是两人睁眼到天亮。
敏敏说将来我们要一起挣大钱，买一幢大别墅。
然后我们要开一条商业街。
然后我要开咖啡店、花店，敏敏要开甜品店。
商业街里要有一个巨大的城堡，两位老板娘下了班，在城堡里玩上一整天。
敏敏忽然翻起身，跟我说：“到时候也叫吴双程来玩哦。”
我闹着要打她。
然后敏敏说：“反正我们绝对不会分开的。”
我没有说话，那种喑哑的忧郁又缠上来，隐隐的，藏在天花板上，房门后，床底下，桌子旁，藏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我在黑暗里看见敏敏脸的轮廓，我紧握住她的手。
过了几天来家里做客的是程阿姨和吴叔叔，我帮忙拿点心，吴双程没有来。
寒暄了一阵，程阿姨和妈妈便赶我回房间了。我起身回去，悄悄地给房门留了一道缝，蹑手蹑脚地站在门背后，可以听见他们讲话的声音，其实无非是些大人间的闲话，谁家老人死了，儿子们居然打起了官司，不体面，谁家最近要结婚但是在闹礼金，间或有大人之间无聊的奉承话，背着我讲又有什么意思呢，好像小孩子总是不够资格一样。
听了一会儿也渐渐走起神来，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的，底下是人家的灯火，也许人间的景色到哪里都是相似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
“是志旭，没错。”
“听说他跟你邻居的女儿……闹出孩子来了？真的吗？小小年纪就……”
“是啊，真是没有想到，你们见没见过那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又好看，怎么也想不到是那种孩子……”
“真是，她爸妈都气疯了，这种事传出去，总归名声不好，女孩子多吃亏。”
“自己不自爱。”
“还好你们家搬出来了，要不，对孩子的教育真是不好。特别你家又是女儿，又差不多到年纪了。”
“是嘛，我老早就跟他说要搬的，那小区物业不知道在做什么？每天老是有人吵架，能不出事吗，这么下去。”
“虽然我们家跟那家住得远，但我老是说的，最好还是搬，你看我们家那个大的，天天打游戏，小的也不学习，两个都不务正业，都被他妈宠坏了。”
……
我觉得自己好像瞪着窗外听了很久很久。眼睛酸酸的。揉一揉，揉下两行眼泪来，擦干便有新的流下。
我为什么要哭呢？我不明白。
我悄悄地起身，无声地合好门，躺进床里。这时我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在柔软的被窝里，柔软的枕头里，柔软的眼泪里，变得渺茫。然而就在这棉花般的柔软里，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愤怒。在这无所不包的柔软里，愤怒被紧紧地缠住，窒息。
我感到自己受了欺骗，一种极大的欺骗，就像有人对我说，所有的记忆不过都是一种假象。我被背叛了，我受了蒙蔽，而后……
我背叛了他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愤怒里窒息了多久，听见开门的声音，听见妈妈说：“啊呀，睡着了……”又合门而去。我又往那绵软的愤怒里坠落下去。
这世界早点结束就好了。
放榜的那天天晴得很好，敏敏看了榜，也有些垂头丧气的。不过吃冰的时候她又振作起来，跟我说：“我初中一定好好学习，我们将来就能再见面啦。”然后又说：“你跟你的爱人在一中和明怀嘛，离得近，也算不错啦。”
我踹她，她忽然又不说话了。
吃完冰，敏敏问我还有没有旧家的钥匙，她说还没看过没有家具的空屋子呢。
钥匙不在我这。
这样啊。
敏敏低下头。
“欸，”我终于说，“你想不想去看君婉姐姐？”
敏敏抬头看我。
敏敏按下那户人家的门铃时，我还在念念有词地背我们打好的稿子：“林阿姨好，我们家搬家了，爸爸妈妈让我来谢谢你们的照顾，顺便来看看君婉姐姐身体恢复了吗？”
敏敏焦躁不安地磨着自己的指甲，忽然小声说：“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几乎想哭了。
没有人来开门，敏敏再按了一次。
“是不是出门了？”我说。
敏敏再按了一次，最后狂按不休。
那扇锈色的铁门威严如将军。
我忽然大哭起来。
敏敏拉我的手。
“他们可能出门啦……”
但是她自己也没能讲下去。
夏天是两个孩子在楼梯间里崩溃。
时间在此刻往后走动，所有的细节开始显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炒冰和叛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