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繁花落笙歌》慕问七

2、第二章

　　渝城柳巷，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传来了阵阵叫好声。来往路人七嘴八舌，就连路边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啊，这么热闹！”
　　“今天悦来茶馆听书不花钱，这不，半个渝城的人都赶过去了...”
　　此时的悦来茶馆摩肩接踵，店小二使了好大劲儿才从楼梯过道挤出来，他看到常掌柜的那一刻只差没哭出来。苍了天的，这家茶馆终于赚钱了！他扶正头上松垮垮的帽子，凑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今天下午赚了20两银子。”
　　店小二激动的声音都抖了起来，20两银子可是一家七口一整年的开销！一个月不用多，来个三四次，这一年下来可就赚足了大半辈子的开销。店小二越想越带劲儿，连忙凑到老板跟前，他压低声音问道：“掌柜子，咱们要不要把这个说书的留下啊？”
　　常掌柜捋了捋两抹山羊胡，一张古铜色的面孔露出几分精明。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店小二，而后将目光缓缓地移到说书人的身上...
　　看容貌，这人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皮肤黝黑，身材赢弱，笑起来有几分痴傻，讲话也不太利索。常掌柜原本是瞧不上他的，可谁知这家伙出了二百两银子哭着嚎着非要在这个连客人都没有的茶馆里说书。天底下哪会有人跟银子过不去，这常掌柜自然是满心欢喜地收下银两，让他可劲儿的说。
　　只是不曾想，这家伙虽然样貌有些痴憨，可说起书来绘声绘色，口若悬河。
　　“渔州之东、碧湾湖以南，有一地，与天相接与海相连，故此得名“碧海蓝天”。这碧海蓝天受仙门谢氏的庇护，奇花遍地灵兽满山，景色秀美灵气充沛。据说，这仙门谢氏的家祖本是一介花农，一生勤勤恳恳，披星戴月、淋雨日炙，终是在年暮之时种出一朵灵荷。灵荷花开，花香四溢。在漫天的云霞中，只见两只雪白的仙鹤踏云而来。都说静以修身，悟以修行，谢氏家祖便是在日日耕种中参透大道，结出金丹，集大成者。相传，谢氏家祖善法术、通音律，在羽化时将灵荷所结的3颗莲子交予后人，他百般嘱托谢氏下一任家主便是育荷开花者。百余年间，育荷者无数，花开仅一朵。只可惜，花开那日，一场空前的杀戮将整个碧湾湖染成了一片血红，谢氏上下七十二条人命无一生还。雪白的灵荷在血泊中静静地绽放，淡淡地香气混着血腥味儿四处飘远。从此，仙门世家再无碧海蓝天。”
　　顾白苏说得正起劲儿，忽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她眨了眨眼，心想：不是吧，她都这幅鬼样子了，阿爹竟还能认得出！
　　她收回目光，继续绘声绘影道：“十五年前，噬魂石重现于世，殊不知这上古凶器竟与谢氏家祖留下的莲子一模一样。各路仙家受奸人挑唆，误认顾遥清入了魔道，私吞噬魂石，血洗了谢氏一族。不少义士借讨伐之名纷纷将矛头对准顾遥清。得噬魂石者得天下，奸邪之人早已蒙了心智，丧了良知。他们叫嚣着、愤恨着，辱骂着，满脸凶残地扑向顾遥清。顾遥清冷眼旁观，最终以身祭石，用血肉做咒，这才彻底的将上古凶器毁得粉碎。顾遥清死了，噬魂石毁了，谢氏没了，剩下的莲子也不知去向了。如今，便是这天下安宁太平的景象...”
　　忽闻抚尺一下，说书人从容退场...
　　小二看着挤出人群的身影有些拿不准主意，“掌柜的，那小子走了！”
　　常掌柜大手一挥，中气十足：“还愣着干嘛，追啊！”
　　“得嘞！”店小二拔腿就跑，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还没来得及看清街上的光景，迎头就被什么遮住了脸。他心里暗骂，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愤恨的用手一扯立马愣住。这件深灰色的长袍，不是刚刚说书人的衣服吗？
　　店小二跑到柳巷四处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此刻，天边划过一道影子。
　　顾修侧头看了一眼顾白苏，沉着脸，似笑非笑：“脸怎了？”
　　顾白苏一听，瞬间垮下一张小黑脸，她开口解释道：“爹爹，这次真的真的与我无关！”她举起两根肥厚黑皱的手指认真道，“是那柳树妖先动手的...”
　　顾修挑了挑眉尖，垂着眸看她。
　　顾白苏被盯得有些心虚，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她如实回答：“我就是给她下了一个力度不太大的幻象，让她误认为真身被烧得残缺不全了...可谁知啊，那家伙突然暴怒，不仅打伤了江枫渔火的弟子，还折了自己的树冠...果然，女人发起火来还是相当恐怖的！！！”
　　顾修抿唇摇头，语气尽是无奈：“我是问你的脸...”
　　“这个嘛...”顾白苏挠了挠脑袋，耷拉下两根浓密杂乱地粗眉，“度化那柳树妖的时候，我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没了。于是，我就...”
　　顾修被气笑，他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树妖修炼百年，法术灵力本就在你之上！你既已将她收复，吃点亏也是应该的！”
　　顾白苏一噎，垂下眸没再吭声。如果只是中了“无双”咒，她自然是有法子解开的，可那柳树妖下“无双”咒的之前用了舍生术，封印了她的灵力。顾白苏感知了一下，自己此时的灵力也不过恢复了三成。想到那柳树妖，顾白苏鼻尖莫名一酸，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顾修的衣袖，一双肥厚黑皱小手在竹青色的长袍上甚是显眼。
　　顾修视线一顿，注视着那双小手的目光尽是温柔。他突然想到十五年前，就是这双小手将他从那万劫不复的阴暗之地拽了出来。
　　顾修笑了笑，神情恢复往日里的玩世不恭。他眯起一双桃花眼，调侃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家小白团倒是厉害的很，一刻不见就把自己整成了黑炭！”
　　“阿爹！！”顾白苏傲娇地扬起小脸，怏怏不乐。
　　“好好好...”顾修极为敷衍地点点头，语气还是那么不正经，“我家小白苏扶危渡厄、心系苍生，爹爹甚感欣慰。只是...”
　　“只是什么？”顾白苏歪着脑袋看去。
　　顾修道：“只是这天黑后小白苏就莫要出行了。”
　　“为何？”顾白苏问完便后悔，她深知自家阿爹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低沉的嗓音慢悠悠说道：“大半夜的见件衣服飘来飘去，着实有些瘆人。不知情的修士，怕会认定是哪家的衣服成精了吧！”
　　顾白苏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还头一次听说，这天下修士还会分不清是人、还是妖祟邪灵的。”
　　顾修唇角一扬，大笑道：“那也说不定啊，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也没见过哪家的修士喜欢跟邪祟吵架...”
　　顾白苏暗暗发誓，下一次降妖除祟她一定做个清雅端正的仙门弟子！！！

　　一夜秋风，吹红了枫江两岸的枫树林，宽阔的江面上漂着几艘正在收网渔船。夜幕初降，错落有致的民居亮起灯笼，万家灯火犹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渡口边上，一面印着江枫渔火图腾的大旗迎风招展，沿着石板路看去，便是灯火通明的夜市。
　　“江枫渔火好热闹啊！”顾白苏从商贩手中接过冰糖葫，开开心心地咬了一口、兴致勃勃，“咱们为何到这儿来？”
　　“自然是爹爹我，想吃这枫城的醉鱼了。”顾修大笑了两声，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一双桃花眼柔和还未敛去，便警觉地瞥向一旁。
　　几步之遥，站着三位身着华服的少年。其中两人都穿着江枫渔火统一的红底金蟒纹长衫，束着金鳞冠。而另外一人，缓带轻裘、一袭白衫。
　　“近来几日渝城郊外有妖祟作怪，我们受渝城百姓之托前去降妖除魔。我到的时候，清羽已重伤在地。而那个魔化的柳树妖，已经被一个又丑又凶的疯丫头度化了...”
　　顾白苏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她不高兴地撇开小脸，满脸不屑。
　　顾修俯下身子，笑着打趣：“那个又丑又凶的疯丫头，该不会说的是我家小白苏吧？”
　　顾白苏目光一滞，仰脸痴傻的笑了笑，“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哭号。刚刚那个说话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圆眼瞪得老大，眼底充斥着惶恐与不安。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同伴惊呼：“就是这个疯丫头！”说罢，整个人朝着侧面栽下去。
　　“嗯...”顾白苏有些无语地拧起两根浓眉，她对着顾修说，“爹爹，我丑是丑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顾修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我就说...”顾白苏双手掐腰，傲娇地扬了扬下巴。她刚要开口，就被顾修及时打断...
　　“我的意思是，你这副模样还是有些骇人的。”
　　顾白苏张着嘴，迟缓地看向顾修，眼神幽怨...
　　说实话，顾白苏现在的这张脸皱得像极了核桃皮，要不是因为黑得像块木炭掩去了不少细纹，说她芳龄七十八也不为过。这脸不光如此，还长着一对大小不一、目光涣散的肿眼，长了一个外翻泛着油光的深紫色厚唇。反正，不管怎么看，这脸要么丑，要么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名叫清羽的少年搀起同伴，腼腆地笑了笑：“姑娘误会了，我师弟大概是...”清羽本想替她解围，可不知怎么如何开口。他微微一顿，视线瞥向一旁，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师弟大概是，累了...”
　　越描越黑也不过如此，顾白苏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点点头。她目光移向白衣翩翩，清雅端正的俊美少年。
　　“不知这位兄台，可有被我的模样吓到？”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声音淡淡：“未曾。”
　　“哇！你是好人哎！”顾白苏高兴地手舞足蹈，“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突然，她衣领一紧，扭头一看，对上顾修笑眯眯的眉眼。
　　“爹爹，你干嘛啊！”
　　顾修无视小丫头地不满，拎着她的后衣领轻轻松松将人拖走。他嘴上念念有词：“走啦走啦，你这块小黑炭，就不要出门吓人了...”
　　“爹爹！”顾白苏气得跳脚，她扭头看向白衣少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腰间的玉佩随着她动作一摇一摆。
　　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玉石白璧无瑕、通透水润，精致的刀工栩栩如生地雕出一朵盛开的莲花。如果瞧得仔细，不难发现玉佩上的绿缨穗每一股都混着金丝...
　　白衣少年望了一眼，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