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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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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禧把明天上山采药的背篓腾了出来,里面的木柴堆放在厨房屋檐下,又把水囊灌满了水。灶中燃烧的柴火‘砰’的一声,她弯下腰又向里面塞了一根,火势渐旺。
“你明天还要早起,快些去休息吧。”冯氏揉着瓷盆中的米粉,头也不抬道。
厨房狭窄,只有那几团火光摇曳,成为了唯一的光亮。
阿禧看着母亲动作吃力,难免心中不忍。她嚷嚷着要点煤油灯,却被冯氏一把拦下,嘴上说什么浪费用不着。
阿禧无奈,一个劲儿的往灶中塞柴火。
家中虽不缺银钱,可冯氏节省了大半辈子,过日子讲的是细水长流,自然是能省则省,锅中水开,在笼屉上铺了两层荷叶,将揉搓好的米团放入锅中,盖上锅盖大火蒸煮。
米香混着荷叶的清香,阿禧眼巴巴的望着,馋的心痒。
她托着腮,“娘,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鬼丫头。”冯氏笑,“再等上几刻钟。”
阿禧心中盘算着,今天是吃不上热乎的了。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草灰,从水缸中用木瓢舀了水,在院中洗了脸准备回房休息。
冯氏净了手,“阿禧,你不吃了?”
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只怕惊扰了江明德休息。
阿禧困的眼皮子直打架,“不吃了。”
她正欲推开房门,借着月光瞥见院中晾晒的药材,夜深露重,若不收起,那今日岂不白白晾晒了一天,阿禧将那几箩晒干的薄荷叶收整在草房。
一时间却想起,江明德常摸着他那缕山羊胡,摇晃着头道:“薄荷,疏散风热,利咽透疹……”
纸糊的窗子破了个洞,月色如昼,阿禧借着那抹光亮宽衣睡觉,临睡前,她想,只愿江明德的腿快快好起,如此一来,上山采药这种苦差事也轮不着她了。
阿禧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睡去。
江明德此人,年少时日夜苦读,只想着考取个功名利禄回来光宗耀祖。天不遂人愿,考了多年,连乡试都未曾进,街坊邻里皆说他不是读书的料,爹娘劝他回家种地,他心有不甘,郁郁不得志。
次年,偶遇一游医,那游医看他颇有天分,破例收徒。江明德拜别双亲,跟着师傅云游四方,医病救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几年光景后,师傅驾鹤西归,江明德不忍师傅孤身独葬他乡,逢年过节连杯清酒纸钱都没有。他伤心欲绝,回到老家,将师傅尸骨葬于祖坟。
昔日白面书郎也变的稳重,江明德见父母年事已高,小妹早年出嫁,父母无人照拂,秋忙时节家中收成惨淡,地里荒草丛生,便决意不再远出。凭着这几年学的医术,没过多久便名扬十里八乡,挣了笔小钱,给家中修缮房屋,买牛耕地,日子倒也安逸。
相邻得知他不曾娶亲,说媒的人踏破了江家门槛,娶了知书达理的冯玉兰为妻,冯家光景没落,回老家安顿,又结了如此良婿,自然乐得自在。
成婚后,夫妻伉俪情深,把药铺打理的井井有条,生下一女,名唤江阿禧,次年,又诞下一子。冯玉兰体谅丈夫不易,缝衣种菜,把儿女教养的极好。
除去别的花销,公婆留下几亩田地,一年下来,还剩不少余粮。家中靠着丈夫问诊治病,也攒下不少银钱。
一家四口,日子轻快。
这不,前些日下雨,屋内漏水。待天晴后,江明德爬梯子上房修缮屋顶,不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腿,伤筋动骨,卧床休养。
家中儿子在镇上书塾求学,上山采药的活儿自然落在了阿禧身上。
天还未亮,村子里响起了第一道鸡鸣声。
阿禧做事果断不拖沓,睡醒后下床穿衣,站在院内拿着背篓正欲出门,却忽的折返回去,从床底搬出小木盒,打开盖子拿了里面的东西偷偷摸摸揣进怀内。
背篓内放着她昨夜灌满的水囊,几块干净的布包裹着的是冯玉兰为她准备的米糕,这是阿禧今日的吃食。
冯玉兰做的一手好羹汤,把阿禧养的白白净净,人人都说她水灵秀气,当然,这也是前两年的事儿了。
阿禧背着背篓轻轻掩着自己木门,村子里有人养了条大黄狗,不知为何,今日狂吠不止。她没放在心上,沿着土路出了村子准备进山。
农家人醒得早,家家户户都种着田,一家老小指望着今年秋天能有个好收成。路边稻田虫鸣不止,正面迎来一个人影,待走近,身影变的清晰,是村东头孙家阿婆。
孙阿婆是村儿里出了名的嘴碎,什么事情从她口中传出,必定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江明德曾说:指不定那天这孙阿婆的亲娘从坟头爬出来,死而复生。
阿禧:为什么?
江明德:她能说会道呗。
阿禧左顾右盼,周边都是稻田,连躲身的地方都没有。但转念一想,她坦坦荡荡,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她做什么?
孙阿婆看到阿禧,笑着迎了过去,“阿禧,起这么早呢。”
“阿婆,您比我起的更早。”阿禧皮笑肉不笑,此时天色擦白,阿婆眼神不太好,自然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人上了年纪,醒得早,我来田里锄锄杂草。”
“我就不打扰您了。”阿禧准备走,却又被她叫住。
“哎,等等,阿禧,你今年十七了吧,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人家都抱孩子了,别挑了,再挑花了眼不就成了老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个,镇子上李家肉铺他儿子,那小子一看是个有福的人……哎……阿禧,你干什么去?”
阿禧知道那人,吃的膘肥体壮,眼睛眯着一条缝。她眼眸忽转,捂着肚子,弯腰拔腿就跑,装出一副难受模样,向后大声喊:“阿婆,我肚子疼,先走了。”
孙阿婆:“活该嫁不出去,什么样子,简直是个灾星。”
她声音不大,晨间田埂间只她们二人,阿禧自是听的清楚,待走远几步,她站起身子,拽了拽身上的布衣,衣袖上蹦了个蚱蜢,她捏着轻轻放回田间。
若说在这村子里,阿禧算得上好看,随了冯氏,皮肤白嫩,花儿一样的年纪,能掐出一汪水来。五官精巧,却又不失娇俏,桃花眼眨两下,便知这姑娘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及笄后,每日便有两三人登门拜访,要为阿禧说媒。
江明德和冯氏心中不舍,可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再不舍,也要为阿禧张罗夫婿。夫妻俩日思夜想,择了镇子上南街米店铺子张家的儿子为准女婿,媒人从中说和,两家皆有意,便想着把此事定下。
阿禧并没有多开心,她为了不让爹娘失望,只能装出一副欢喜模样。她痴痴的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她这辈子想嫁的人长相不须多俊俏,也不需要多有文采,唯愿他能够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
她见过那张家儿子,身形消瘦,弱不惊风,别说挡雨,就是春日刮起的一阵风也能让他后退几步。
上门来提亲那日,阿禧早早的被冯氏叫起床梳妆打扮,她恹恹的,右眼皮直跳,提不起精神。一家人在门口盼了又盼,等来的是那张家儿子落水的消息。
濯水村除了地广田多,河流也多,许是经过村口那座没有木栏的石桥时,跌落水中。但好在性命无忧,此经一事,提亲的事也不了了之。
过了些时日,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闲言碎语,说阿禧带有凶煞,这话传到张家跟前,便托人带话,这婚事还是作罢为好。
冯氏在厨房切菜,把案子剁的哐哐响,她安慰阿禧:“娘定要为你寻个好人家。”
阿禧倒不甚在意。
后来,邻村也有几户人家打听阿禧,听到各种流言蜚语后,也只能望而却步。
这一耽搁,就是两年。
阿禧也变成村子里阿婆婶婶口中的老姑娘了。
村子中和她年岁一般大的姑娘早早成了婚,孩子都呱呱坠地,只有她,成日跟着江明德学医治病。
她原是不在乎这些闲话,可日子久了,采药卖药,一出门旁人的眼光不时往她身上瞥,阿禧心中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父母也鲜少让她外出,倘若不是江明德摔了腿,阿禧此刻大约还躺在床上未睡醒。
草丛中的晨露打湿了阿禧的布鞋,她在山脚下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拄着一步一步的往半山腰去,她累的直喘气,靠着树干歇了歇脚。
今日天气甚好,林间却难得凉爽。
这山头阿禧小时常跟着江明德来,挖起草药来也是得心应手,身后的背篓已装的半满,她抬手遮在眉头抬眸望了眼,约莫着快正午时分,阿禧打算从前面半山腰下去,到河里洗把脸。
山中无人,阿禧挽起裤脚,露出白皙如清藕般的脚踝,少女脚步轻盈,擦着额间的汗,途径一斜坡时,看到那山坡上长着几株野山参,这种药材珍贵,本就稀缺,附近村民大多也不认识。今日能被她遇到,也算是运气好。
阿禧拽着树径慢慢滑下去,她蹲在地上轻轻拨开周边的野草,这种药材根须极长,万不可用铲子去挖,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用手指刨开泥土,唯恐不小心弄断了须径。
半晌的功夫,才挖了三根,阿禧知足常乐,她把地上的几个小坑又用泥土填上,折了树枝盖在上面,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水,把剩余的悉数浇在另外两株野山参的根部。
手上沾满了泥,她拿起野山参对着从树叶缝隙中的光看,原来这便是江明德口中常念叨的稀罕物,她跟着江明德上山采药这么多年,也只有小时候偶然看到江明的挖了一根,可把他宝贝坏了。
若是拿到镇子上的药铺去卖,一定可以卖很多钱。
阿禧心中欢快,她把这稀罕物藏在背篓最底部,正欲背起背篓时,听到一道呼啸声,那速度极快,穿破树叶,直直落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她弯着腰一手拎着背篓,动作滑稽,阿禧动也不敢动,片刻后,她艰难的挪动脖颈,距离她头顶三寸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支箭。
林中常有打猎者,但经验老道的猎户眼眸锐利,不会失手。
阿禧心中害怕,蹲着等了一会,在确定无事后,才站起身细细端详那支箭。她握着箭身晃动着,一脚抵着树干,废了好大劲儿才拔出来。
她背着背篓,一手握着箭,大声朝山那边喊:“谁啊,大白天的不长眼,没看到这儿有个大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