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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抵达,重逢 ...

  •   这一路下来,韩琦感觉官家与在宫中颇有不同。

      他时常见官家的车帘是拉开的,看到他出神地望着近处的田地,远处的青山,却又似什么也没看,仅是在发呆。

      又时常在车队停下来休息时,侍卫上前请示官家是否要下来歇歇,连问几次都没人应,待韩琦拉开车门去请,却只见官家袍袖一闪,似遮掩了什么,这样好几次,他再不敢轻易碰那车门了。

      又有时,官家会抓着茶肆外的农人问个不停,什么季稻啊,旱涝啊,甚至问人家身上的布衣是否家里织的,见农人惶恐作答,官家只是微笑点头,似早已知晓答案,此问只是为了验证。

      有一次,他竟问一个四旬左右的乡绅,家里除了正妻是否还有侍妾,那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何意,他只说:“世间男子皆道三妻四妾属平常,却不知鸳鸯比目最难求。”说罢,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也不待那人回答,转身踱步走开。

      所以,当官家在知府设的官宴上,不理知府大人举着酒杯恭候良久而兀自发呆时,韩琦感觉自己带出来一个假官家。宫中的官家大多时候也寡言,但大家只会感觉,他时时在听,时时在看着,时时在思考。可此时的官家似已神游天外。其实韩琦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暗叹造化弄人,唯有帮他圆圆场,挡挡酒是实在的。

      忽地,官家一拍桌案,“好酒!”又一手举起酒杯细嗅,一副陶醉的表情:“清而不烈,醇而不厚,稚拙有古趣,可有名字?”

      “名字倒是有,只是与官家所言之意相距有点远,此地唤它飞天。”知府一揖到地,恭敬作答。

      “果然无趣,不如换个名字吧,就叫做清稚,如何?”

      “此名甚妙!臣多谢官家美意,替江陵百姓谢官家!”知府复又一揖到地,敬谢圣恩。新的御酒诞生了,江陵的地方官当然高兴了,赶紧私下叫人给陛下装几箱带走,倒也正合圣意。

      宴罢,早早歇下,只不知官家是否能早早睡着。

      第二日一早,官家早早唤起缭子,让他为自己更衣。今日看来天已晴,暑意渐来,官家犹豫了一下,选了月白色菱形暗纹圆领长袍,不过是宽袖的,头上仍是黑色下襆头帽,腰间选了深蓝色织锦绸腰带,脚上深蓝茧绸厚底靴,穿戴好后,官家竟站在特意让人准备的镜前照了良久,摸了一下唇上的短髭,“剃了吧。”惊得缭子躬着的身子都有些打颤。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官家将一个小盒子塞入宽袖,悠哉地昂着头出了房门。候在门外的韩琦也惊得瞪圆了眼,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的鸦青色,心道,这是春心荡漾啊。

      官家一路昂然上了马车,随即吩咐“起驾!”

      此次跟着的人不多,另有暗卫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车马出了府衙,上了官道不久,就拐入一条乡间路。路边可见已结穗的水稻和间中的几片方鱼塘,江陵此地,气候还算平缓,故农渔业比较发达,带着别的行业也很兴隆。看着一派鱼米乡色,赵祯不禁暗赞丹姝会选地方。

      下过雨的清晨,凉风透过车窗的帘子缝吹进来,有点潮湿,不同于北方的干燥,很是舒服,使人心宁。但官家的心可是绝对的不宁静,越往前走,越是频频掀帘外望,终是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前几日早已有暗卫去探了路,故回答得很快“回官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一个时辰啊……”这意思不知是嫌太长还是嫌短呢?

      近乡情更怯,相思却使人急。

      临近巳时,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已能看到农庄和农人,官家叫了停,下了车信步而行,此时她在做什么呢?

      这个农庄看起来不算小,民房交错而落,有几座砖房、石房,大多为土坯、砖、草、泥、竹子混合的房屋,柴门半掩。这南方的农庄与北方的颇为不同,以民为天的仁宗看得很仔细。

      他亦仔细地寻找着那个人生活的痕迹,清晨,她会推开柴门走出来吗?这样浅的院落,大门能一眼就能看到正房,安全吗?她竟能安之若素?赵祯的心忽然有点闷痛,他无法想象一个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的女子如何生活在这种简陋之地,尽管她对农桑很感兴趣,但若不是自己让她无家可归,她又怎会寄居在这种乡野之地?他将好的都给了别人,给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挚爱却是那么地不堪,他对臣子尚能恩威并施,对她却只有要求……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些事,他以前不曾想到过,只情到了深处,才能处处替她着想,才能感觉她的喜悦与悲伤。此时的赵祯,每一刻都自然地将自己代入曹丹姝的境地,不觉更加疼惜她的付出。

      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比别的院子大出几倍的庭院,院门为木制的,上部是简单的格栅,下部全封闭,紧闭着。院墙也比别的高许多,看得出来上面是新砌的砖石。看不到院内。赵祯扫了一眼缭子,缭子轻轻点头,赵祯上前一步,等着人去敲门。这一路跋涉了山山水水,终是可以停下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护院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来人,大惊,慌忙跪下行礼。此人正是陪同丹姝离宫的侍卫之一。赵祯摆手让他免礼,并示意他带路。

      入内,缭子制止了其它仆人要通风报信的举动。赵祯随那个护院走出不远,便见一排四间瓦房,继续往内,又见一排四间瓦房,比方才的房子大一些,装饰也讲究了一些,似是正房了,并左右东西厢房,房顶青灰瓦片,看起来刚翻新过。

      见护院停下,赵祯以目相询,见他点头,又示意他别动,亲自上前,微吸了一口气,敲响了木门。

      门内很快有人走了过来,“怎么不通报,反倒敲门呢?”门开处,是丹姝的侍女秀娘,她看了一眼来人,大吃一惊,脸色瞬间变换了几个颜色。

      “官……官家……”同时就要屈膝下跪,赵祯伸手虚虚一托,越过她径自入内。他想见她,看看她现在最真实的样子,看看她离开他后如何自处。

      “官家,”秀娘躬着身子追过来,“官家,娘娘,哦,夫人没在房内,她出去了。”

      赵祯侧过身子,如在宫中般垂视着秀娘。

      “夫人去了蚕房,这几日蚕要吐丝成茧了,夫人每日都忙着这件事。”

      “带路吧。”赵祯简从随秀娘寻去蚕房。

      蚕房是一座长长的竹屋,上半部四周都是敞开的大窗户。赵祯止住了众人,独自走入了竹门。

      入目处,到处都是大圆笸箩,内里似有肥白的虫子蠕动。那个人,那个穿着深蓝色白花上衣,黑色镶花边裤子,头包布巾的女子,是丹姝吗?是她!那修长优美的颈项,那平直纤柔的肩膀,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因穿着长裤显得越发修长的背影,就是她,他的爱人,曹丹姝。

      赵祯的心狂跳了起来。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走不动了。他捏紧袖里的小盒子,触手的棱角让他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丹姝……”赵祯用最低柔的声音唤出了这日日盘旋在脑中的名字,声音似隔着千山万水传入丹姝的耳中,仿佛走失许久的人重逢了亲人,带着惊喜,带着焦灼,带着不敢置信。

      “丹姝……”又是一声,这次增加了迫不及待,官家的嗓音本就极动听,此时融入了万千柔情,更是百转千回,入骨如酥。

      丹姝缓缓转过身,看见那个一身浅淡夏衫、身材颀长,越发意气风发的男人,站在丈许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前伸似挥手示意又似要抓住什么。看见他,她也吃了一惊,与京中断了联系很久了,本家来信也刻意不提宫中之事,她更无心打听,不知朝中发生了何事,竟让深居简出的官家出巡到此。或许他恰闻自己在此,便来一访吧。毕竟他是仁君,她是他曾经的皇后臣子,他对每个被贬的人不都是存着念想的吗?

      想到此,丹姝紧走几步至赵祯身前,隔着君臣的距离便要跪下行大礼。赵祯见丹姝动了,也赶紧向前几步,恰赶到阻止丹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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