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肥猫不爱喝咖啡

6、第 6 章

　　小妖

　　那年的洛阳城很美，桃飘李飞。

　　小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脸上是浓浓的失望。远处传来震天的锣鼓声，整个洛阳城都喜气洋洋的，人们都在谈论着当今的清河王与柳家小姐的婚事。

　　清河王是个闲散王爷，眉眼却长得却棱角分明，给人威压于无形。

　　池塘边的柳树上半躺着一位白衣公子，他闲散地摇着扇子，一双温润的眸子睨着她，语气悠闲的很:小妖，你死心了吗？

　　小妖叹口气，怔了半晌，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陌离，等这一世结束，我要带他去无根涯。

　　你疯了。温润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陌离微微失了常态。

　　无根涯是幻境，你以为那是洛阳城，想来便来，要走便走？

　　小妖摇摇头，说:他本来就是神仙，去了无根涯也无妨，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神形俱灭。

　　陌离从树上下来，坐到她旁边，拿扇子恨恨地敲了敲她，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瑾郁对你无心，即使去了无根涯，想起了你，你们就能修成正果了吗？

　　陌离，我寻了他多少世，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当年为了救我出幻境，才堕入轮回，每一世，他都不得善终，我想将这份恩情还给他。

　　小妖随手折了一枝垂下的柳条，在水里搅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半晌，她开口:陌离，你算算，再过几日清河王就活不成了？

　　柳树后不远处站着的清河王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冷硬开口:本王却不曾知晓，陌离公子竟还会算命？

　　小妖一惊，急忙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您许是误会了什么，陌离那么笨，他怎么会算命？

　　陌离不满地哼了一声，口齿清晰道:我算过了，大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清河王就活不成了。

　　此话一出，清河王的脸色愈发难看，小妖赶忙换个话题，问道:今日成婚，您怎么出来了？

　　清河王怔了怔，半天未曾看到小妖和陌离，不知为何，他便忍不住找个借口来了这里，大约是喝了许多酒的缘故？他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便不再计较陌离的话，开口道:院里太闹，本王出来散散步。

　　陌离瞥了清河王一眼，语气颇为不好:小妖你和清河王，倒可真是有缘，散个步也能遇到？

　　小妖又急又气，心里知道他是在生气，便安抚道:好啦好啦，我都饿了，我们回王府吃喜宴去吧。

　　陌离起身，掸了掸一尘不染的白衣，面上是和煦的笑意，眼里却有着冷硬的寒冰。

　　看着小妖和陌离远去，清河王怔了怔，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小妖和陌离是在边疆与他相识的，那时边疆大乱，他奉命前去稳定军心，却接连兵败。

　　一次战乱中，他受了伤，险些丧命，陌离和小妖揭了军榜，要医治他。后来他病愈，感激他们的情义，陌离却不要钱财和官职，只要一个许诺。

　　他想，若是不损害家国利益，他是可以答应的。

　　几个月前，陌离带小妖来了洛阳投奔他，提出要他娶小妖，他是清河王，自然不能答应这个许诺。陌离便又提出在洛阳暂住几日，日后再提要求，他便将他们安置在离王府不远的别院里。

　　柳家世代掌握军权，皇帝为了稳固军权，就下旨赐了婚。清河王是个闲散王爷，虽带过兵，但却无军功，有王爷的贵气，却无皇帝的才能，这样的人娶了柳家小姐，自然是皆大欢喜。

　　清河王又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喜宴。

　　小妖心不在焉的吃着菜，看向一旁的陌离，感叹道:天下最窝囊的人便是我了，每次都要看着他娶妻，却又无法可想，连争上一次也不能。

　　陌离端着酒杯，听了此话，冷笑一声:你可不是人。

　　旁边同吃喜宴的人听了，不禁咂舌，心想:好好一个出尘不染的白衣公子，口齿未免也太毒辣了些。

　　小妖知道他还没消气，也不反驳，只说:话说，你也不易，被我骗着找了他那么多年。

　　又饮下一杯酒，陌离凉凉地瞥她一眼，不再说话。

　　喜宴结束，陌离说有事要做，让小妖站在王府外等他。

　　待到宾客散尽，陌离的事情还没办好。小妖等得烦闷，便拿了根树枝蹲在地上乱画。

　　她知道陌离在生气，他生气时总是这样，骗她一个人等他许久，他的气才会消掉。小妖也知道，陌离此刻一定正光明正大地坐在某个房顶上赏月。他总是很喜欢月亮。

　　看着不远处的小妖，坐在房顶上的陌离唇角染上一丝凄凉，他愤愤不平地想道:陪你找瑾郁找了那么多年，你却要去无根涯，该让你尝尝独自等人的滋味才好。

　　王府内，清河王独自站在院子里。一位仆人走上来:主子，小妖姑娘还没走。

　　想到什么，他抬脚走出门外，果然见到小妖蹲在门口。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靴，小妖诧异地抬头，便对上清河王颇为无奈的眸子。

　　瑾郁。那双眸子像极了以前的瑾郁，小妖一时恍惚，弱弱地唤出了声。

　　清河王脸上的神色更奇怪，问:你说什么？

　　小妖忙摇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脸上是更加疑惑的神情，清河王开口:我和你们，是不是见过？

　　小妖心下又惊又喜，却还是平静道:在边疆我们确实是见过。

　　清河王摇摇头:更早以前，见过吗？

　　小妖便摇头:不曾。

　　房顶上的陌离看到他们说话，心下更气，便从房顶跳下来，落到小妖面前，道:走吧。

　　小妖点点头，向清河王辞别:回头再来拜会王爷。

　　回到别院，小妖遣下众人，欣喜道:陌离，我怀疑瑾郁不久之后就可以脱离轮回之苦了，今天他说，他看我们熟悉，我找了他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陌离点点头，说:有道理，也许这一世，他会想起一切。

　　小妖很开心，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道:陌离，比起你们天界的仙女，我的容貌怎么样？

　　丑。

　　那瑾郁更加不会瞧上我了。小妖有些郁闷。

　　陌离倒是很得意，说: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还让他想起一切做什么？

　　他想起一切，就不用再受轮回之苦了。到那时，我报了恩，即使他瞧不上我，我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陌离许久未说话，只是眸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小妖又开心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自从喜宴那晚之后，小妖就许久没有见过陌离了。他总是早出晚归，小妖见不到他，心想:陌离大约是要回天上去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以后就剩她一人去寻瑾郁的来世了，实在有些孤独。

　　陌离也是天上的神仙，不过却是一个闲散神仙。他第一次见小妖，是在瑾郁的第一世，小妖看着身份低微的瑾郁被一位高官折磨致死，哭得痛不欲生。

　　他听着厌烦，便道:不过是皮肉之苦，也值得你这样？

　　听了这话，小妖更伤心地哭起来。陌离看出她是妖怪，便问她:这是天上的瑾郁？

　　小妖点头，向他讲了前因后果。陌离闲的无聊，便陪着她一世又一世的找下去。

　　直到前几年，小妖无意中得了指点:将她的魂魄祭了无根涯里的幻境，瑾郁便能重新回来。

　　有了这个念头，小妖找瑾郁便多了几分热切的希望在里面。

　　柳小姐来看过小妖，小妖想:娶到这样温婉的女子，瑾郁这一世过得可真好，就是不知他们的结局会如何？

　　小妖又在这里过了一个月，皇城忽然有圣旨传来:前方战事吃紧，派清河王去督战。

　　临走的前一天，清河王来看小妖和陌离。

　　皇帝为何会让你去督战？

　　皱皱眉头，清河王开口:本王是皇族，自然有这样的责任。

　　小妖便不再言语，她忽然想起陌离那日的话:还有两个月，清河王就活不成了。

　　瑾郁的每一世，都不会善终。小妖想，没关系，等这一世结束，她就带他去无根涯。可是他死了，柳小姐该怎么办呢？

　　晚上的时候，陌离回来了。小妖等了他许久，见到他便问:还有一个月，是不是？

　　是。

　　小妖便坐在凳子上，有些紧张:他无权无势，为何会死？

　　因为，他私下里招兵买马，布局已久，皇帝知道了。陌离的语气很平淡，小妖却听得心惊不已。

　　她竟不知，清河王还有这个心思。

　　明日，我们会随他去边疆。陌离开口，语气一贯的平和。

　　小妖点点头，踌躇了一会儿，又问:陌离，你是不是要走了？

　　听了这话，陌离微微挑眉:你去了无根涯，那铁定是活不成了，我不走，难道还守在那里等你？

　　叹了一口气，小妖很有些伤感的走了。

　　边疆的风很大。小妖和陌离的帐篷相邻，按陌离的推算，再过十日，清河王会在巡逻时被刺杀。

　　小妖很紧张，她只要在清河王死后的两天之内，把他带到无根涯，将自己的魂魄祭了幻境，瑾郁就能脱离轮回。

　　想到这里，她去了陌离的帐篷。陌离正在看书，听到她来，头也不抬地问:有事求我。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小妖神色有点羞愧，还是开口:他死后，若柳家被株连，麻烦你救柳小姐一命。

　　陌离便笑:你以为，柳小姐嫁给他之前，不知道他意图谋反的事情？他死后，受唾骂的，只会有清河王一人。

　　时间越来越近。这天晚上，小妖坐在沙丘上看月亮。清河王远远看到她，走过去，问道:陌离公子呢？

　　他大约是睡了。小妖开口，眼睛望着月亮。

　　瑾郁是谁？

　　小妖一怔，惊呼: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清河王语气里满是诧异。

　　那你怎么知道瑾郁？

　　我不知道，只是隐隐记得这个名字，你认识吗？似乎上次你叫过这个名字。

　　小妖又垂下眼睛，说:你坐下吧，今天月亮这样好，闲的无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清河王便坐到离小妖不远的地方。

　　很久以前，有个刚成形的小妖怪，法术很弱，便总是有性命之忧。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便很累，于是另一个年岁长她许久的妖怪便告诉她:去无根涯吧，那儿可以精进法术。小妖不知道无根涯是幻境，是专门吞噬妖怪的。仙人去了无根涯，的确是可以精进法力，但像她这样笨的小妖，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妖去了无根涯。刚进入幻境，那里的草木灵兽便感知到了，脚下的地剧烈地晃着，小妖感到自己仅有的一点法力也在流失，她很恐慌，便忍不住哭起来。

　　她的泪落到草木上，草木便飘摇着。这惊动了这里的一位仙人。

　　小妖讲到这里，又望了一眼月亮，开心地笑了:他长得很好看，浅青色的衣衫晕染的像水墨画一般。他救了小妖，说:别哭了。

　　清河王听到这里，笑着说:我猜后来那个小妖和那个仙人一定遭到了天上神仙的阻拦。

　　小妖摇摇头，说:神仙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条例的，仙和妖在一起，也不会受惩罚。

　　清河王便笑笑，说:你接着讲。

　　那位仙人救了小妖，小妖便觉得自己很喜欢他。可那位仙人并不喜欢小妖，他只当她是只可怜的小妖。小妖很伤心，就决定离开无根涯，再也不回去。离开的那天，小妖不小心入了一个古阵法，仙人赠给她保命用的法印便启动了。

　　仙人许是知道了，就赶来救小妖，却在救她的时候，不小心堕入了轮回之境。从此在人间饱受轮回之苦，且世世无善终。小妖找了他许久，每一世都看着他下场凄凉，却不能插手，不然会坏了幻境的秩序，仙人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又叹了口气，小妖说:小妖在寻他的时候，碰到了另一个仙人，后来他们便结伴而行。最后，小妖无意中得知一个消息:仙人堕入轮回之境是因为小妖，若小妖肯将自己的魂魄祭了幻境，仙人便能回去。

　　清河王便道:那小妖肯定是要试一番的吧？

　　是。

　　小妖站起来，拍拍衣袖，说:今日晚了，改日再将这个故事的后续讲给你听。

　　好。清河王笑起来，他不是爱听故事的人，讲与不讲，都对他无碍。

　　回到帐篷里，小妖掰着手指算算，大约是明天了。

　　第二天晚上，清河王按惯例去营地巡视，小妖和陌离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走到沙丘的隐蔽处时，一直跟在清河王身后的两个侍卫忽然拔出刀向他砍去。一时间，刀光错乱，在月光下闪烁出寒芒。

　　小妖和陌离静静看着，清河王武功不弱，那两位刺客也都是高手，一时间胜负难辨。

　　但过了一会儿，清河王就渐渐处于劣势。小妖一惊:他服了毒？

　　是。

　　是谁下的？

　　两个月前，柳家小姐。

　　纵然已经见过瑾郁每一世的结局，小妖心里还是会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清河王死了。

　　小妖不敢迟疑，带了他的尸身就要前往无根涯。

　　陌离在她身后望着，眼里是无尽的落寞。小妖眼睛酸了酸，回头看着月光下的陌离，开口:以前多谢你陪我，如今多谢你不拦我。

　　陌离叹口气，纯白的衣衫一尘不染。他睨了小妖一眼，语气是一贯的悠闲:走吧，你走了，我一个人更自在些。

　　小妖便去了无根涯，将自己的魂魄祭了幻境。

　　瑾郁醒了，出了法阵却不见了那只小妖，笑了一笑，想道:她应当是走了。

　　出了无根涯，正遇上陌离。他诧异: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白衣飘飘，一尘不染。还是那般仙气，面容却苍老至极。

　　陌离未说话，只是往前走。

　　瑾郁见状也不多问，他还有事要忙，便匆忙出了无根涯。

　　入了无根涯的陌离，走了不过几步便要歇上一歇。小妖不知，要救瑾郁出幻境，需要的不只她的魂魄，还要有与瑾郁等同的灵力做辅助。

　　他陪她入世许久，如今也算圆了她的心愿。

　　陌离苍老的很快，没了灵力，他也活不过几日了。仍是懒散地半躺在一棵柳树上，他的眸子微侧，高傲地睨着树下的空地，说道:我要走了，说过不会坐在这里等你，便不会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