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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梨花

      三月的江南正是最美的时候,柳叶青青,桃花灼灼。

      梨花拿一把长剑,着一身粗衣,坐在阳城最豪华的清水阁里。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白衣男子,星眸朗目,眉眼浅淡。

      桃花糕有些腻腻的甜,梨花吃了两块便放下了,心里怏怏的念着家乡的梅子糕。

      “桃花糕不好吃?”

      说话间手里已被递过来一杯清茶,白衣男子嘴角含笑,很是体贴的询问。

      梨花接过茶,眼睛却在男子骨节分明且净如白瓷的手上停了一瞬,诧异且羡慕道:“‘肤若凝脂’这几个字,说的原来是你这样的人。”

      梨花的这句话似乎很有趣,惹得白衣男子眼眸染笑,回她道:“安和郡主果然比传闻中更有趣。”

      “阿爹说,我要喊你谌王殿下,但是你的名字是什么?”

      “顾谌之。”白衣男子优雅的喝着茶,语气里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梨花饮了一口茶,桃花糕的甜腻散去,她怏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开口问顾谌之:“我什么时候能回边城?”

      顾谌之奇怪道:“不喜欢这里?”

      “喜欢。”梨花坦诚道:“这里很繁华,我见到了许多边城里从来没有的东西。”

      “喜欢就多待些日子,郡主既刚来,便也不必急着回去。”

      梨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里虽然有趣又惹人留恋,但待的久了,总是会让我想起边城。”

      其实对梨花来讲,阳城和边城并无区别,只是阿爹嘱咐过,这段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顾谌之便放下茶杯,望着梨花,笑道:“郡主知道自己此次为何会来阳城吗?”

      “阿爹说是皇帝陛下想见见我。”

      “那么,见过之后呢?”

      “见过之后,”梨花思考了一会儿,恍然道:“见过之后便可以回去了吗?”

      顾谌之笑笑,起身理了理纤尘不染的白衣,道:“走吧,今日阳城有灯会。”

      是了,三天前谌王府里的人也谈论过这场灯会,他们说,这是当今陛下送给安和郡主的见面礼。

      梨花生于边城,父亲唐定州是镇守边城的异姓王,她甫一出生,便是郡主,封号为安和,梨花这个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在外面的名字是唐卿羽。

      江南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暖意,走在一路花灯之中,那股暖意更甚的袭来,梨花拍了拍脸颊,努力让昏昏欲睡的自己清醒一点。

      顾谌之见到梨花这副模样,不禁挑眉笑道:“都说女儿家最喜欢纷繁热闹的景象,眼下看来,倒也不尽是如此啊。”

      梨花无奈,只得叹道:“这里的灯确实好看的很,只是几乎每只灯上都藏了谜语,可我又不会猜,实在令人乏味。”

      梨花这话倒是真的,阳城是皇城,多的是青年才俊,这里的少女也是少有不通诗书的,因此花灯节也成了一个争才斗智的节日。她两年前因为淘气,从悬崖上摔下来了,因此坏了脑子,往事都记得迷迷糊糊,以往所学的诗书更是忘个干净。

      许是摔的太狠,梨花连性子都转了,看到诗书就头疼不已,镇边王不忍心逼迫她,便随她去了。

      顾谌之手里的折扇微顿,传闻安和郡主是个才女,如今看来,却大有不同,难道当真是如镇边王所说,摔坏了脑子?

      “郡主若是累了,不如就回去吧。”顾谌之嘴角含笑的提议道。

      “好。”

      一路穿巷而过,风微微吹着,空气里隐隐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两旁的桃花悠悠落了几瓣到地上,夜里却静的令人窒息。

      梨花惊觉不对,阳城今晚热闹非凡,这里虽是巷子,却并不偏僻。顾谌之眉头微凝,忽然握住梨花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扯,折扇也随着动作飞快的打了出去,梨花瞬时警醒,剑也立刻脱手而出,一路削叶去花飞向一旁桃花树后的暗处。

      折扇转个弯又打向顾谌之,却被他轻松握在手中。空气中的桃花香气忽然大盛,梨花皱了皱眉,喝道:“谁在那里?”

      “秦瀛。”一道似清风般柔和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分明离得很近,梨花却有一种缥缈遥远的幻觉。未待她仔细辨别,一旁的桃花树已化为一地齑粉铺在地上,月光下遥遥站着一袭红衣的男子。

      顾谌之望着红衣男子,脸上悠闲的笑容不减。

      红衣男子抬眸看向顾谌之,似惋惜般开口:“有人告诉我:谌取忠诚之意,可惜你负了这个名字。”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长剑递到梨花面前,望着她开口:“许久未见。”

      梨花讶异的看着他,一边踌躇着是否该接,一边呐呐的对顾谌之感叹道:“你们江南的男子长得大抵都很好看。”

      顾谌之唇角微抽:“郡主好兴致。”

      看到他们如此悠闲的聊天,秦瀛那张潋滟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复又指着梨花开口:“许久未见,你便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顾谌之闻言微愣,梨花也是一怔,疑惑道:“我不曾认识你。”

      听到此话,秦瀛握着长剑的手微僵,看向梨花的眼神也复杂了几分,再开口时仍是清清浅浅的声线:“你可以走,他留下。”

      “本王也希望郡主先走。”顾谌之也开口,语气平淡的仿若平常。梨花却是未动,能挡住她的攻击,秦瀛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她若是走了,顾谌之很可能会葬命于此。

      “我不会走。”梨花想,如果顾谌之不是谌王,她是可以走的,但偏偏他是,那么为了边城的安稳,她也绝不能让皇族的人在她面前丧命。

      秦瀛一怔,浅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无奈:“听话,你先走,我不伤他。”

      梨花觉得自己被哄骗了,有些愤愤然道:“你一句话便能骗走我了?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秦瀛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两年不见,她再也不是那个随他哄骗的梨花了。

      顾谌之唇角却是勾出笑意,道:“郡主若要留,那便留下。”

      看到梨花主意已定,秦瀛也敛了杀气,妥协道:“你们走吧。”

      梨花莫名的看着秦瀛,心里想着,他大约是认错了人,但眼前的局面,错认便错认吧,于是开口:“多谢。”

      秦瀛唇角牵起一线弧度,道:“我说过,你无须道谢。”

      回到谌王府的时候,已经将近夜半,月光亮堂堂的洒下来,顾谌之纯白的衣衫微微晃动着,梨花忽然便觉得眼前的谌王府变得不甚分明起来。

      “今夜令郡主受惊了。”

      梨花看着他,想问秦瀛是谁?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最后却发现,她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疑惑,因为她是安和郡主。

      于是,梨花道谢:“今晚的灯会好看的很,卿羽多谢谌王相陪。”

      这是她第一次读出这个名字,以安和郡主的身份。梨花有些孤独,又有些迷惑。

      回到屋子里,梨花睁眼望着窗外的月光毫无睡意。打开窗子,梨花蹑手蹑脚的爬到房顶上坐下,月亮很圆很大,风凉凉的吹着,又是一股幽幽的桃花香散开,梨花回头,果然看到秦瀛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房顶上,似是在赏月。

      不过梨花可不相信他会偏偏选在谌王府的房顶上来赏月,于是一面盯着他的举动,另一只手已经在摸索长剑,摸索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自己的长剑还在他那里。

      秦瀛却只是坐在那里看月亮,红衣张扬,墨发翻飞。梨花又惊讶,难道他没有看到自己,惊讶之余正要往房顶下跳时,手腕处却蓦然多了一股力道将她拽住,梨花回头,正对上秦瀛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许是离得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自他身上散出。

      梨花被秦瀛抓住,身后便是空地,这忽然让她想起在边城摘野果子的那次,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的身后是万丈悬崖,现在看来,秦瀛没把她丢下去,情况要好一点。

      彼此都默了片刻,梨花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在思考该怎样把我扔下去吗?”

      听到此话,秦瀛忽然笑起来,道:“那你害怕吗?”

      “怕。”梨花很诚恳。

      秦瀛便大笑起来,声音不似他说话时的清浅,反而带着一股张狂,响彻在她耳边。梨花震惊道:“你不怕谌王府里的人听到么?”

      “不怕。”

      梨花这次当真是佩服之至:“当刺客当成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秦瀛将她重新丢到房顶上,开口威胁道:“陪我看会儿月亮,不然就把你丢下去。”

      梨花唇角一抽,问道:“你来这儿还真是为了赏月?”

      “不可以?”秦瀛挑眉反驳她。

      “倒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你怎么不去顾谌之房顶上去赏月?”

      “他房顶上的月亮不好看。”

      “……”

      梨花还能说什么呢,其实她和秦瀛算不上敌人,自然,也算不上朋友,既然陪他看一会儿月亮能省去不少麻烦,她又何乐而不为?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要掉下去时被我抓住了。”秦瀛忽然开口,声音又是清清淡淡的,仿佛还带着点怀念。

      但是梨花却很想提醒他,自己刚刚可不是要掉下去,而是想跑。但是她是没有这个勇气开口的,于是只能忍住。

      梨花未接话,空气里便出奇的安静,她似乎听到秦瀛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厚纸包被递过去,秦瀛开口:“梅子糕。”

      将纸包接过来打开,果然是边城特有的梅子糕,梨花忽然警惕起来,声音也冷硬了不少:“你到底是谁?”

      “秦瀛。”

      “你认识我?”

      “认识,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梨花。”秦瀛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至极。

      这让梨花的脑子嘭的一下炸开了,梨花这个名字,除了阿爹和她,没有人知道。她望着他,眼里分明疑惑不已,面上却平静如常,秦瀛幽幽叹了口气,道:“原来你当真全忘了。”

      “那么,你还记得这个么?”秦瀛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的倒在瓦片上,梨花却只看到一堆普通的石头,秦瀛说:“那个时候,你骗我说,这些都是女娲炼石补天留下的,值钱得很。”

      梨花看着他,脸上已然不大好看:这简直是毁人清誉,她可是安和郡主,怎么会认识他,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这样呢?”一片叶子冲着梨花打来,她闪避不及,原本用木簪固定起来的头发便四散开来,一瞬间,黑发流泻而下散在肩上。

      梨花恼怒不已,随手捡起一块瓦片就要反击回去,却被他轻松拦下。

      秦瀛笑道:“你看,你果然是忘了。记得那时候,还是你央求我这样做,说是要像话本里的那些美人一样,不过那个时候,你实在是不大好看,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没有如今白净。”

      这次梨花简直想要跳脚了,秦瀛居然如此可恶,他一定觉得捉弄她十分有趣吧。

      看着红衣黑发,美的不像人一般的秦瀛,梨花心中忽然小小的恶毒了一下,于是看向秦瀛,眼中含泪,道:“啊,我想起你了,你是秦瀛。”

      秦瀛嘴角上扬,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狡黠,急切的问道:“想起了什么?”

      “想起——”梨花顿了一下,满意的看着秦瀛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接着道:“想起你是无赖,最爱演戏来捉弄人。”

      风簌簌作响,秦瀛笑了笑,开口:“这是你的长剑,许久不见,你倒是有担当了不少。”

      梨花这才注意到秦瀛身旁正放着她的长剑,她将剑拿到手里,说话瞬间增了不少底气:“我可不是什么梨花,我的名字是唐卿羽。”

      秦瀛皱眉,嫌弃道:“真难听,还是梨花好听。”

      梨花愤愤不平的反驳道:“梨花才难听。”但她心中却想,好吧,梨花比起卿羽来说确实更好听一些。

      “我走了。”秦瀛顿了一下,又开口提醒:“十日之后的国祭,不要入宫。”

      不待梨花说些什么,秦瀛便已经走远。在她未注意到的地方,一片纯白的衣角随风微微摇着。

      第二天一早,梨花便来找顾谌之,他说过今天是要进宫面圣的。

      这是梨花来阳城的第四天。唐定州镇守边疆多年,很得人心,当今的陛下为了嘉奖他,特地将梨花召到阳城,说是要让她也见见江南风光。

      望着一身粗衣的梨花,顾谌之挑眉,笑着道:“郡主是要穿这个进宫?”

      梨花惊讶道:“这样不合适么?我一向如此穿着的。”

      “确实,很合适。”顾谌之仍旧笑着,也不多加干涉。

      皇宫很大,很奢华,梨花看着,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顾谌之依旧一袭白衣,面容干净若皎皎月光。

      入宫的礼仪繁琐的很,梨花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皇帝。坐在龙座上的是一个少年,面容和顾谌之有七分相似,不同于顾谌之的散漫,他的眉宇间满是疲态。

      当皇帝大约很辛苦,梨花想。

      坐在上面的少年看到梨花,关切的问道:“安和郡主在谌王府住的可还满意?”

      梨花点头拜谢:“谌王殿下礼待有加,陛下的花灯会也是璀璨非常,卿羽谢恩。”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又皱眉道:“安和郡主怎么是一身粗衣,谌王是如何办事的?”

      不待顾谌之开口,梨花便道:“卿羽在边城之时,常得父亲教诲,须廉洁自律,不忘圣恩,才能永远守住边城,才能不愧于朝廷。”

      待到梨花朝见结束,顾谌之被留下议事,她便被一个小太监带着在宫里四处转。梨花忽然问道:“宫里有桃花吗?”

      “有呀,御湖那边的桃花开得最好,不过国师在那里住着。”小太监说完,又低声提醒:“听说国师会招魂,那里的桃花说不定是因为吸了人气之后才那样茂盛。不过郡主可不要外说。”

      梨花点点头,惋惜道:“那还真是遗憾。”

      “去看看不就不遗憾了?”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个小太监脸色立刻尴尬起来,回头唤道:“国师大人。”

      梨花也回过头,这才看到一身烟灰色衣衫的男子,这人大约三十出头,脸上笑容温柔可亲,梨花却觉得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张脸,冲她笑的和蔼。

      “见过安和郡主。”男子分明是在客套,梨花却总觉得他熟识自己已久。

      “安和郡主喜欢桃花?倒是和我的一位朋友截然不同,他不喜欢桃花,却偏偏须长年以桃花作药引续命,因此,连衣服上都满是桃花香。改日,我一定引荐你们认识。”男子自顾自的说着,仿佛是有意,却偏偏显得无心。

      梨花忽然便想到了秦瀛,思绪更是一团糟,她可不信这位国师会和她闲聊那么久,自然也知道秦瀛的出现绝非偶然。但她还是点点头:“那卿羽便等着了。”

      “卿羽?”男子笑了一声,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香囊递过去:“看郡主的气色,昨夜一定是失眠了,这是安神的桃花香囊,就当是初次见面的诚意了。”

      梨花拒绝不得,只好接下,正欲问些什么,却看到顾谌之远远的走过来,她只好告别:“卿羽先走一步。”

      梨花走到顾谌之面前,正要离开时,后面传来国师的声音:“刚刚忘记说,我的那位朋友,最喜欢梨花。”

      顾谌之回头,唇角含笑:“国师几时有了这样一位朋友?”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谌王殿下若是有意,改日可来御湖一叙。”

      顾谌之点头,梨花便随着他出了宫。

      “现在朝野之间都传遍了一件事,郡主可有兴趣知道?”顾谌之望着她,眼神却不分明。

      梨花也看着他,反问道:“那谌王殿下愿不愿意讲给卿羽听?”

      “镇边王育女有方,对朝廷忠心不减。”顾谌之说着,回头看着她:“安和郡主果然不凡。”

      父亲总是料事如神的,梨花唇角扯开一丝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合年龄的稳重:“那是父亲的名声。”

      顾谌之笑笑,感慨道:“如果郡主是位男子,本王定然愿意结交。”

      梨花想了想,顾谌之这是在赞美自己,为了显示出她的敬重,于是开口:“如果谌王是位女子,想必我也一定会结交你。”

      于是顾谌之摇着扇子的手便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会说话。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边城?”梨花开口问到。

      “国祭结束,镇边王会来接郡主。”

      “为什么要国祭之后呢?边城的那些人一定想我了。”

      “镇边王可是唯一的异姓王,这国祭,他自然也该看看。”顾谌之的声音很平淡,梨花也无法反驳,便不再说话。

      绵延的荒山上,一股药香弥漫着,红衣男子端着一只药碗,清清浅浅的声音响起:“梨花,喝了它。”

      梨花不满的皱眉,道:“我才不喝,我又没病。”

      红衣男子皱着眉,将她手中的一盘野果子夺走,道:“不喝,我就把它丢下悬崖。”梨花咬牙切齿的望着他,敢怒不敢言的将药一饮而尽。

      药汁进口是一阵苦涩,梨花闷闷的生气:“我不过是去摘果子,又惹到你了?”

      “可是你摘的果子长在悬崖边,如果今天我没有去寻你,现在就要去狼洞里为你收尸了。”

      梨花自知理亏,便讨好道:“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才敢去。”

      红衣男子不做声,梨花想了想,话本里的那些美人是怎样哭的来着,于是双眼含泪,大声哭着道谢:“多谢你来救我,没了你,我可怎么活下去啊。”

      红衣男子揉揉眉心,显然是在忍耐,道:“不必,你再这样,我就把那些戏本全扔掉。”

      画面忽然一晃,荒山上来了许多拿着弓箭的人,红衣男子将一盘野果子递到她面前,说:“你去屋里吃。”

      “我不去。”她的声音微颤,却十分坚定。

      “如果你不去,过了今天,我就再也不准你看戏本,再也不准你吃野果子。”红衣男子睨着她道。

      过了今天,对啊,梨花,你不用怕,过了今天,一切又会像以前那样,你还是可以继续吃野果子,看戏本,他还是会一样的讨人厌。

      梨花想,过了今天,一切又会变回以前,她无须怕。

      于是她点点头,说:“那你明天可要多摘些果子回来。”

      “好。”

      红衣男子却再也没能推开门,梨花恍惚中看到一袭烟灰色衣衫的人冲着她笑,那人说:“她和卿羽郡主真像。”

      梨花困倦的看着他,问:“我的果子和戏本呢?”

      男子说:“你最爱吃的是梅子糕,你的母亲为你取名梨花,你是安和郡主,你的名字是唐卿羽。”

      她迷惑的看着他,脑中忽然涌现许多画面,画里的人长得和她一样,那人是郡主,聪明睿智,可是那不是她。但她实在太困太累,睡到最后,有人喊她:“安和郡主。”

      她想,有人喊她,于是应了一声:“嗯。”

      “郡主,郡主。”旁边有人在喊她。

      梨花揉了揉眼,发现太阳已经很高了,眼睛无意中瞥到枕边那只桃花香囊,她拿起来,想道:“难道又是秦瀛在捉弄我?”

      梨花一出门便看到顾谌之在院子里垂钓,感叹道:“真惬意啊。”

      顾谌之笑笑,道:“郡主喜欢垂钓吗?”

      梨花摇摇头,道:“以前好像很喜欢。”

      顾谌之点点头,道:“郡主以前可认识国师?”

      “不认识。”

      “那郡主可知道国师曾在镇边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顾谌之那双平和的眸子望着她,不愿意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梨花却只是惊讶,道:“怎么我竟然从未见过他。”

      顾谌之收起钓竿,开口:“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情。”停了片刻,他又开口:“听说国师以前能改变人的记忆,倒真是新奇,改天可以带郡主去见识一番。”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梨花忽然想起那个梦,她想,今天还将那个桃花香囊放在枕边,看看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出现。

      然而,接连几天,梨花都是一夜好眠。

      明日便是国祭,这个夜晚的谌王府显得格外凝重,不停的有大臣进出,梨花忽然想起,秦瀛说过,不要去国祭。

      但她是安和郡主,怎么能不去国祭呢,阿爹吩咐她做的事,说的话,她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这一件,毫无疑问,也是要做的,只是去国祭而已,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梨花想,等到国祭结束,她一定要去找国师,将自己的梦问个明白,只是此刻,她是安和郡主这一点,是不该质疑的,因为记忆中,她从未质疑过阿爹,阿爹与她的那些经历,难道还能是假的么?

      国祭是个大事情,梨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穿一身粗衣,顾谌之早已送了一套华贵的衣服过来,衣服是梨花一样的白色。

      梨花从未想过阿爹会来,还是穿着这样一身铁甲。镇边王封锁了整个阳城时,梨花就站在顾谌之身边。

      镇边王笑的笃定,龙座上的年轻皇帝早已慌了神,他冲着仍旧一脸笑意的顾谌之喊:“你不是告诉朕,早就将镇边王的军队拦住了吗?”

      顾谌之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抱歉。”

      “你怎么能,你对得起这个父皇为你赐的这个谌字么?”

      “或许,你该问问自己,我无意争权,却也不想一味退让。”

      梨花无意听他们的对话,她只是大声喊着:“阿爹,你怎么会来?”

      “阿爹自然是来接你回去。”镇边王和蔼的笑着,手中的弓箭却慢慢扬了起来……

      年轻的皇帝倒下的时候,整个国庙已躺满了尸体。眼看结局已定,镇边王又将弓箭对准了顾谌之。

      梨花大惊,她几乎不能相信的大喊:“阿爹,我是梨花啊,我还在这里。”

      顾谌之将梨花拉到一边,道:“没用的,他不是你阿爹。”

      “哈哈哈,你倒是还不笨,我还以为你会拿她来威胁我呢。”镇边王放肆的笑声响起,梨花却恍然如梦的愣在那里。

      顾谌之将梨花推到后面,说:“去里面待着。”

      梨花一怔,下意识地想去找梦里的那片红衣,却只看到白衣的顾谌之。

      镇边王的弓箭无法伤到顾谌之,便转头对准了梨花,梨花看到他冰冷的眼神,脑中忽然闪过许多幕,她想,郡主不是她,那个时候,秦瀛也没能从他的弓箭下回来。

      秦瀛,秦瀛,原来我只是梨花。

      慌乱的情绪再次袭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手却已经慢慢的拔出了长剑。梨花想,她已经躲了一次,这次,她绝不会再躲。

      箭羽擦过空气,一支又一支的朝梨花飞来,那些属于安和郡主的记忆在回忆的撕扯间渐渐消散,梨花的长剑打落那些弓箭,她的眸光愈加坚定,她想,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梨花雪白的外裳被染的殷红的时候,顾谌之还在急切的冲她喊:“你先去后殿待着。”

      她摇摇头,眼神坚定的望着前面,说:“我不能再做错事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她回头,看到顾谌之脸上露出笑容,他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那个红衣男子果然来了,一阵幽幽的桃花香袭来,梨花有些贪恋的拽着他的衣角,委屈的问道:“我的戏本和野果子呢?”

      秦瀛说:“还在那间茅草屋里。”

      梨花点点头,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秦瀛扶着她,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

      “那个时候,我做错了,我不该躲的。”她絮絮的呢喃,苍白虚弱的脸上满是悔意。

      “我说过不让你来,”温热的液体已经浸透了秦瀛的红衣,他眉眼俱悲的望着她,却未再责怪。

      梨花敛下眸子,说:“对不起,我又做错了。”

      过了片刻,她又问道:“你那个时候,也流了这么多血吗?”

      秦瀛温热的泪滴在她脸上,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梨花却听不清……

      阳城宫变后,谌王平定了镇边王之乱,即位为帝。

      御湖边上的亭子里,一袭明黄衣袍的顾谌之和一位烟灰色衣袍的男子相对而坐。

      “这样看着,你还是穿白色衣袍好看些。”国师打量着顾谌之,感叹道。

      顾谌之笑笑,脸上仍是闲适,问道:“秦瀛如何了?”

      “他回了荒山,断了这御湖的桃花,他时日无多了。”

      “梨花的事,终究是我错了。我想着,只有梨花去了国庙,他才能最快的调来兵马。我以为我能护住她的。”顾谌之有些伤感,他还记得她那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肤若凝脂”。

      “你这样说,那我更是十恶不赦了,我当时对药理太过痴迷,想试试新药,便鬼迷心窍的答应了镇边王。”烟灰色衣服的男子也是自责不已。

      记得后来他无意中遇到了垂死的秦瀛,知晓了他的经历,才恍然惊觉自己做过的一件事。便来了阳城的皇宫,在这里种了桃花为他续命。

      秦瀛伤的很重,他原本以为已经无救了,却不料他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待他找到梨花时,已经晚了。

      荒山上,一袭红衣的秦瀛正在细心的整理那些到各处搜寻来的戏本。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轻的皇帝找到他,说:“杀了顾谌之,我便能告诉你梨花在哪里。”

      顾谌之智谋过人,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势力。秦瀛自知胜算无几,但为了梨花,他必须一试,却意外的见到了梨花。

      梨花变了,她甚至能拎起剑与人对抗。他想,该怎样才能护住她。

      他将剑还给梨花,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顾谌之,那个看起来温良无害的白衣公子告诉他:“十日之内将琴城的军队调过来,国祭那天,我和梨花在国庙等你。”

      顾谌之清楚,秦瀛也清楚,梨花是郡主,她若临阵走了,不过是从一场死亡提前奔赴另一场死亡。

      那十日,他马不停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梨花,等着我。”

      待他到时,却只看到她伤口上不断流出的血,她问他:“那个时候,你也流了这么多血吗?”

      秦瀛回答她:“比你流的血要多,但我没事,所以你也不会有事。”

      这是梨花遇见他以来,他第二次骗她。第一次,是他要离开的时候。第二次,是她要离开的时候。

      御湖的桃花开的正艳,秦瀛坐在荒山上,望着远处的山丘,他说:“梨花,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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