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肥猫不爱喝咖啡

12、第 12 章

　　半城烟火

　　许瑾陌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才子，翩翩少年，温润如玉，曾留住多少双明眸善睐。

　　他笑着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两颊有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长安城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木槿花开半夏梦，陌上人存生花笔。青衣，纸伞，黑如墨玉般的眸子，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想起画卷上的人物。

　　唐风开放，每逢郊游时节，许瑾陌的车马过处，往往是少女们目光追逐的焦点。写满词句的帕子已经收了一匣子，门槛也快要被慕名而来的媒婆们踏破了。

　　才子的名声逐渐传满了整个长安城，也有不少人劝其入仕途。然而，许瑾陌却始终不为所动。

　　许父是长安城里的一个闲官，平生信奉庄子的“无为而治”，于仕途也无热枕之心，加之许母的爱子之心，许瑾陌这个才子过得倒也颇为洒脱惬意。

　　三月的长安城是很繁华的。芳草连天，花瓣也层层叠叠的开了一城，远处望去，是一派盛景。许瑾陌无事可干，便邀了三五好友，躲到花园的亭子里吟诗作对。

　　“长安三月云多绛，花落清露雾隐香。”柳清河的诗句一出，当即迎来一片叫好声。

　　许瑾陌笑笑，眸子温润如玉，正欲开口，却瞥到一旁花架下露出的衣角，于是便吟道:罗殿飞蝶惊花落，海棠月下香满坡。

　　这句诗说不得有多好，友人们喧闹一番，只当是他今日不在状态，便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斗诗比赛，最终却也兴尽而归。

　　待到人群散尽，许瑾陌温雅的眸子里才露出一丝狡猾，说道:出来吧。

　　一身粗衣的少女轻巧地从一旁的花架下钻出来，不满地嘟囔:你作诗便作诗，为何要用我的名字？

　　许瑾陌嘴角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唤道:海棠。

　　大约是想到了许瑾陌的诗句，海棠皱皱眉，有些气鼓鼓的坐在一旁。

　　许瑾陌也不说话，只陪她静静地坐着。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疏朗的枝叶照射下来，亮堂堂的洒在亭子里，微风轻吹，空气中满是花香。海棠觉得心里也仿佛盛满了阳光，暖呼呼，亮堂堂的。

　　半晌，她抬头，一双狡黠的眸子露出不解:许瑾陌，我生气时你怎么从来不哄我？

　　你阿爹说过，海棠是个不记仇的姑娘。

　　海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么听我阿爹的话？

　　看着海棠疑惑的模样，许瑾陌心中好笑，面上却郑重的答道:那是自然。

　　为何？

　　遵从长辈之言。

　　海棠有些语塞，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别扭。只心中微微有些气恼，想到自己今日找他的目的，便起了身，说道:许瑾陌，明日，你教我学写字吧？

　　许瑾陌点头:也好。怎么忽然想学写字？

　　海棠胡乱拢了拢鬓边，说:没什么，就是想学了。

　　这一年，许瑾陌教了她许多字。中秋节的晚上，许瑾陌偷偷从宴会上溜出来，用帕子仔细的包了梨花糕，送给等在花架下的海棠。

　　海棠和许瑾陌并肩坐在花架下，望着远处绽开的烟火，她说:许瑾陌，如果整个长安都在放烟火，该有多美？

　　许瑾陌温润如玉的面上微微泛红，道:如果你阿爹允许，我会为你放半城烟火。

　　海棠不解:为何要我阿爹允许？为何只有半城？

　　许瑾陌便笑:你的问题太多了，只能回答一个，你选哪个？

　　后一个吧。海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后一个问题，明明前一个问题才是她最疑问的。

　　许瑾陌便说:满城烟火要留一半，日后你气恼时，我再慢慢放给你看。

　　海棠似懂非懂，心里却微微有些甜蜜之感，便点了点头。

　　这一年，是天宝十三年。

　　许瑾陌的半城烟火终究没有送出去。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许瑾陌一家逃往外地，海棠也随着阿爹流落他乡。一切仿佛都已经归于烟尘，掩于岁月。

　　宝应二年，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平息，许瑾陌回归故里。长安城依旧热闹，却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府邸破损大半，花园也已经被毁，长安城更是无人再记得许瑾陌的名字。

　　他站在当年的花架旁，温润的眸子早已被岁月侵染了风尘，记忆中的少女却笑靥如初。许瑾陌不禁有些伤怀。

　　从旧日的府邸出来，街上繁华依旧。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是几个小孩子在戏弄一个乞丐，许是这些年的坎坷经历，让他心中多了一些人间烟火。

　　许瑾陌走上前，喝走了那些孩子，将手中的碎银丢入他的碗中。乞丐抬头，却是让他们双双愣住。

　　乞丐开口:你是瑾陌？

　　许瑾陌有些震惊的点头，急切地抓住那人的衣角，问道:阿伯，海棠呢？

　　那人便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递给他:你们走后，海棠便随我逃出了长安，谁知我半路遇到急病，她无法可想，便卖身去了戏班。后来，我们被权贵刁难，她不肯屈从，最后，竟自尽而亡。临走之前，她掏出这把折扇，说对不起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它交给你。

　　半生漂泊，他的一颗心早已长满老茧。讲起女儿的经历，他也能平静而流畅的叙述出来，仿若是旁人的经历一般。

　　许瑾陌有些踉跄的站起来，折扇上赫然写着:罗殿飞蝶惊花落，海棠月下香满坡。

　　她到底是知晓了他的心意的。两行热泪从他的眼中滚落，许瑾陌不知道她是否怪他。

　　当初许父秘密得知玄宗出逃的消息之后，连夜骗他一起离开了长安，后来兵荒马乱，音讯阻绝，他竟是再无机会回来……

　　许瑾陌把海棠的阿爹接回了家中，尽心侍奉。也许是经历了战乱，许父许母很是感慨，便欣然应允了他的做法。

　　许瑾陌一生未娶，后来，海棠花开时，他恍惚还会记得那句半城烟火的承诺。

　　他还记得，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她。彼时她犯了错，被罚跪在花架下。

　　雨水滴落在她的眼角发梢，许瑾陌撑着一把油纸伞，微微俯身，问道:你冷不冷？于是，便有了那句:罗殿蝶飞惊花落，海棠月下香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