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7、第 7 章

　　郑允浩从没觉得兴和县城这么大，住着这么多人，房屋一间挨着一间，究竟小九在哪扇门后面？朴有天那句话还在耳边，
　　“我会让他在你这儿受委屈？”

　　郑允浩在街口停下脚步，不禁自嘲的笑起来，
　　谁会给他委屈？那是个宠着惯着都嫌你不够用心的主儿，生气起来，都是用下巴颏指挥人，
　　“耗子，我要吃那个，……，不是那个，是那个嘛，真笨！”
　　“呐，把这个拿走，快点拿走！”
　　“耗子，我冷……，别拿炭火盆，太烤了……谁让你抱我，滚！”
　　想着想着，心里一酸，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如意班，如意班。”

　　如意班原来是京城的戏班子，算不得大，有些名头，宣统皇帝退位后，班主就回了东北，这几天是张作霖的一房姨太太省亲，正巧给长辈做寿，起了堂会，如意班就来了生意。
　　郑允浩一早扑了个空，辗转打听出了金俊秀的三哥——如意班当家名伶金希澈。金希澈住在城西一处临街的小宅子，出来开门的男孩子眉清目秀，一开口却是伶俐的京腔，
　　“找谁啊你？”
　　“我是宁仁堂的郑允浩，请问金老板在吗？”
　　“不在。”
　　郑允浩眼疾手快挡住门板，强挤个笑脸，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男孩子眨眨眼，
　　“你要找金老板还是找我？”
　　郑允浩语塞，尴尬了半天，才说，
　　“我其实不找金老板。”
　　男孩儿翻了个白眼准备关门，
　　“唉，唉，小哥，借问一下，金老板是一个人住在这儿院里吗？”
　　男孩儿愣了一下，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郑允浩，
　　“你到底找谁？”
　　“嗯……，金老板最近有待客吗？有没有和一个……一个人在一起。”
　　男孩儿撇撇嘴，一副了然的神情，
　　“这位爷，我跟您说，每天有无数人像您这样，拐弯抹角打听我们老板的事。不过，我们做下人的，可是只做分内事儿，其他的不问也不管。您要找老板呢，不巧他今儿个不在，您请回，改天再来吧。”

　　郑允浩这些年走南闯北，经的场面也多，鲜少有如此的境遇，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性格阴沉，有什么都在心里，脸上仍旧笑着，
　　“那方不方便让我进去等。”
　　“哟，这位爷，你可别开玩笑，我们院子小，要是每个等老板的都进来，我就得出去站着了。”
　　说完，也不等郑允浩回答，‘咣当’关了大门。

　　郑允浩窝了一肚子火，站在门口发呆，虽说已经过了八月的天儿，可正午日头还是毒，郑允浩缩在一株马缨花树下，蔫蔫的等了大半天，直等到日头西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男孩子探出头，看见郑允浩吓了一跳，
　　“怎么还在？”
　　郑允浩瞪了他一眼，也没搭理，隔了一会儿，男孩子丢出个方凳，
　　“坐着等吧，今儿老板去堂会了，指不定回不回来呢。”

　　郑允浩坐在方凳上，慢慢想着等下见到金在中要说什么，那家伙会不会哭，哭起来真让人揪心，带回去要如何跟大老爷讲，全家的婚事究竟该怎么办？千头万绪，无从梳理。忽而一阵马蹄响，郑允浩抬头时，才发觉已经入夜，月凉如水，桂华倒泻，青石板那一头踢踢踏踏的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停住，大门打开，男孩子搬了个绣墩，扶着金希澈先出来，金希澈回头对一个瘦削的影子说，
　　“老实点，一会儿摔死你！”
　　“哼，滚开，别挡道。”
　　金希澈还是扶着那人下了马车，两人都有些趔趄，郑允浩从暗处走出来，
　　“在中？”
　　这一声叫的又轻又急，金希澈都没听清，但是那个瘦削的影子僵了一下，只这一下，郑允浩便走了过来，伸手拉他，
　　“在中。”

　　金在中倏地甩开手，大步进了门，连头也没回。郑允浩要追，被金希澈挡住了去路，
　　“你……？”
　　郑允浩叹了一口气，微微拱手，
　　“金老板。”
　　金希澈笑得风情万种，伸出一根食指在郑允浩眼前晃了晃，
　　“哦，少东家！”
　　他把少东家三个字咬的很重，也不知是喜是怒，只是掩着嘴笑，郑允浩闻到他身上有酒气，
　　不禁皱了皱眉，
　　“在中也喝酒了？”
　　说完就想进门去，可惜门被关的山响，里面传出金在中的声音，
　　“金希澈，还不滚回来！”

　　郑允浩张着嘴，呆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金希澈不忍心，换了正经样子，压低声音说，
　　“少东家，等了一夜吗？”
　　郑允浩不言声，金希澈叹了一口气，
　　“你这下冒的太莽撞，你得容他缓缓，也容我劝劝他。”
　　说完，转身进院，隔着院门回过身，
　　“你先回去吧。”

　　金希澈上了楼，金在中已经和衣倒下，脸冲里躺着。他俩年初相识，之前互相闻名许久，初次相识就在饭桌上拼酒，结果两败俱伤，自此倒也投脾气，常相来往。
　　金希澈看了看金在中，一口吹熄桌上烛火，依着窗咿咿呀呀的唱
　　“我自从离凡尘来到了仙境，
　　也不知人间时又过几春。
　　马嵬驿两下里杳无音信，
　　到如今他那里还记念妾身。

　　唱罢，金希澈扭过脸扑哧一笑，
　　“好了，别耍死狗，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回去吧。”
　　金在中躺着不动，金希澈就过来推他，推着推着，突然说，
　　“唉，别哭了，人都等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金在中扭着身子，摆脱了金希澈便缩成一团躺着，金希澈摸着他凸出的脊椎骨，一节一节的，
　　“你这人就是犯贱，人家没回来，你天天念叨，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心心念念把人盼回来了，就在眼前，还不赶紧投怀送抱，真等人家娶了新嫁娘进门，我看你哭都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