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54、第 54 章

　　郑允浩撑着拐，几欲跌倒，幸好一手扶住了墙，他急切的叫着金在中的名字，而后者转过身，冷漠的看着他，
　　“在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
　　金在中抖着肩，笑的妩媚，
　　“既然你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郑允浩看着他，
　　“不要这样，在中，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金在中面露惊讶，
　　“我怎么折磨你了？难道说，宁仁堂现在周转困难，连我每个月一点体己都拿不出来了吗？唉，我可还在谪仙楼挂着帐呢。”
　　郑允浩忽然直起腰，向前紧走两步，抓住金在中的胳膊，
　　“不是，不是这些，在中，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些！”

　　金在中淡漠的看着他，
　　“郑允浩，你如今已经娶妻生子，还缠着我干什么？”
　　一句娶妻生子，让郑允浩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呢喃着说不出一个字，金在中看他颓唐的样子，忍不住鼻尖发酸，也不知是心疼郑允浩，还是心疼自己，可是事到如今，想什么温柔以对，已没有去处，只能这样硬对硬的走下去，到哪里是个完结，金在中没有想过，他甚至不知道，如果马庆招供郑允浩就是杀害二老的元凶，自己该怎么办？
　　他的生活从来都很简单，他也只希望简单的活下去，往事支离破碎，那些幸福和不堪的记忆，在金在中怀里交错，

　　“我以前那么相信你？可是你一次次的食言，在沈阳城你对我说的什么？结果呢，如果不是有天去接我，我恐怕已经饿死在沈阳城了！”
　　金在中的话让郑允浩浑身发抖，紧握的拳头落在地面上，金在中看着跪倒脚边的人，强自镇定，不让眼泪决堤，
　　“我只恨自己太信任你，就连你娶了彬子进家，我都想方设法的替你开脱，让自己原谅你。你还记得，在二房时，你手指天地对我起的誓吗？”
　　郑允浩抬起头，抱住金在中的腿，
　　“那孩子不是我的！”

　　“郑允浩，戏演得太真了。”
　　“在中，你信我，那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金在中突然发了狠，抬腿把郑允浩顶在一旁，咆哮着，
　　“是谁的？谁能让郑大东家的媳妇儿有孩子！郑允浩，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子一样的骗！”
　　郑允浩栽歪在一边，伸出一只手拉住金在中的褂子，一字一顿的说，
　　“那孩子是……李东海的。”

　　金在中愣了片刻，忽然嗤嗤笑起来，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大东家，何必给自己捡这么大的绿帽子戴。”
　　“在中，你信我一次吧，我当时不能解释，是因为……有难言之隐，现在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金在中撤了一步，躲开郑允浩的手，脸上仍旧挂着笑，
　　“大东家，你恐怕搞错了，我现在对你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唠嗑了。”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瘦削的身影转出巷子口，心底一片冰凉，他一直以为他和在中之间的隔阂，是因为很多事情不能说出口，他以为说清楚了，一切都可以挽回，所以他才不疾不徐的经营着自己在金家的地位，他在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他的隐瞒和欺骗都可以被在中原谅。

　　他放任金在中在外这许多年，他的心里一直有必胜的筹码，可是随着时间，郑允浩越来越心慌，一件接一件的意外，把他和金在中之间扭成了一个死扣。当他想开口解释的时候，发现很多事情已经解释不清了。他在怀疑，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当金在中带着笑意说，他并不在乎小蘑菇的父亲是谁时，郑允浩真的不寒而栗，这感觉就像曾经他精心准备了好久，金在中却告诉他，他算错了生辰的日子一样。

　　“小九，不肯原谅我了吗？”
　　十月已进深秋，巷子的石墙上，凋敝的爬墙虎只剩下枯黄的枝蔓，郑允浩缓缓站起身，也不掸衣角上的灰尘，只撑着仗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金在中转出巷口，叫了一辆黄包车，全身的力气都堆在软座里，匆匆说了句，
　　“去仁义庄。”
　　整个人都像被抽了筋一样的软下来，
　　“那孩子不是我的！”
　　“那孩子是……李东海的。”

　　这两句话一直在金在中脑海里盘旋，一直到他恍恍惚惚的见到了朴有天，朴有天给他倒了杯热茶，揽着他的肩膀喂他喝下去，柔声说，
　　“小九，别想那么多了，是非真假，今晚一问马庆便有分晓。”
　　金在中点头，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朴有天站在他身后，心疼的把他圈住，低下头挨着他的头顶，轻吻着他的头发劝道，
　　“你别这样，还有我在呢，小九，如果这些事真的是郑允浩做的……”
　　金在中突然僵起背，狠狠的说，
　　“无论是谁做的，都要血债血偿！”
　　“嗯，我一定会帮你的，可眼下世道不太平，你也要想好退路。”

　　金在中叹气，
　　“我没钱没势，空挂个金家二少爷的名分，能有什么退路。”
　　“我和那个赌鬼医生说好了，他可以带我们到英国去。”

　　金在中愣了一下，突然明白朴有天所说的‘我们’里包括自己，立即挣开他的怀抱，
　　“不是答应带俊秀一起走的吗？”
　　朴有天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
　　“我带你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小九，我……”
　　金在中没等他讲完，就站了起来，朴有天看着他，金在中围着桌子走了几步，为难的说，
　　“有天，我现在还不能走。”

　　朴有天直起腰，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你到现在还放不下郑允浩吗？”
　　金在中针扎一样跳起来，想开口辩解，朴有天微笑着说，
　　“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大伯和小妈的事，你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对吧。”
　　见金在中点头，朴有天便沉下脸，
　　“然后呢？如果是郑允浩干的，你能把他怎么样，杀了他报仇雪恨！？””
　　“我自有我的道理。”
　　“如果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呢？嗯，在中，你就可以安心和我一起走了吗？”

　　金在中不自在的侧开头，正看见屋门角的间隙里露出一截子水色的绸裤子，他心中暗叹一声，缓缓的说，
　　“这和郑允浩的事情无关，有天，我不会离开兴和的，我哪里也不想去。”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日本人已经占了图门，兴和县里的洋人都走尽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是为了郑允浩嘛！你孜孜不倦的查这件事，不就是怕你们之间连这点联系都不能有了！”

　　金在中盯着门口，水色的绸缎一动不动，
　　“我和他之间的债，太多了。”

　　朴有天愤然的捶在桌面上，
　　“他有什么好？他究竟给过你什么啊，在中，让你痴迷到这个地步？”
　　朴有天少有的激动起来，他探身拽着金在中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扯，
　　“我不奢望什么，我只是希望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想你留在这个地方，自己折磨自己！”

　　金在中抬起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但是说的话，却令朴有天心碎，
　　“我和他之间的事，外人不会明白。”

　　朴有天失神的放开他，自嘲的说，
　　“我是不明白，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探问。”
　　“人应该懂得知足，俊秀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可曾怨过半句？眼下世道不太平，你应该先想着带他走，而不是我。有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做的这一切，我都领情，但是俊秀离开你，是寸步难行，他不能失去你，你又何必一定要逼自己这么残忍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世道不太平，你的日子要怎么过，难道一辈子靠你的仇人养活你吗？”
　　“不是他养活我，那是他欠我的。”
　　“有些东西不能靠钱来还。”

　　金在中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用担心我了，说的好像你明天就卷铺盖滚蛋似的，我的事情，你还没帮我办妥当呢！”
　　金在中回过头，发现屋门口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朴有天却丝毫没有察觉，强打精神拉着在中讲起马庆的境况。

　　这几天朴有天旁敲侧击的问过郑允浩的事情，不过马庆滑的很，对大房的事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捣糨糊，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金在中有些起急，想自己去会一会马庆，朴有天拦住他，
　　“你别急，我刚打听完，你又去问，他起了疑心就不好办了。”
　　“那要拖到什么时候？”
　　朴有天支着腮，
　　“你在我这儿住上几日，和他熟络熟络，消了他的戒心才行。”
　　金在中想了一下，
　　“也好，他现在何处，我找他喝酒去。”

　　马庆经过上次一遭，有点受惊，老婆怨他居然卖了自己，一气之下退了租子，带上孩子回了娘家。这下马庆无家可归，更是每天躲在仁义庄里，开始还不怎么肯下场，日子过了三五天，那赌鬼的本性又露了出来，没几天就在柜上挂了账。仁义庄的伙计明里都假装金在中关照过的样子，对他很是客气，马庆心里也对金在中感恩万分。

　　今天刚好推牌九赢了点钱，清了一天的房钱，就叫几个小菜在屋里喝酒。听见有人拍门，觉得奇怪，开门却见金在中满面笑容的站在门口，马庆连忙哈了腰，
　　“二少爷，您怎么来了？快里面坐，里面坐。”
　　金在中拍了拍他的肩，
　　“我找有天有事，他说你还住在这儿，我就顺便来看看你，不管怎么样，也是金家的伙计嘛。”
　　马庆摇摇头，
　　“东家已经不要我了，二少爷这话，我可没脸应的。”

　　金在中在桌旁坐下，捏起酒杯转了转，
　　“允浩的脾气，这些年变了许多吧，唉，都是过去的事不想它了，你陪我喝两盅？”
　　马庆点头不迭，拉开门叫人送酒盅和吃碟筷子进来，金在中说，
　　“叫厨房炖一烧锅带皮黑山羊肉，再烧跳鱼来，挂我的账上。”
　　马庆应着声，
　　“不用二少爷破费的。”
　　金在中拉住他，
　　“什么破费不破费，这点算什么钱！”

　　马庆以前也听过金在中的事情，知道这位二少爷花起钱是个没底篓子，这点小钱不放在眼里也是当然，所以也没强推辞。
　　没一会儿，厨房加的菜送了上来，揭开盖子，满屋肉香，马庆馋虫来了劲，猛吃了几口，金在中满上酒，
　　“别光顾着吃，陪我喝一盅。”
　　马庆立马仰头喝了个精光。

　　小杯喝酒不觉得有量，又是就着羊肉和鱼，这滋味别提有多美了，两人一杯接着一杯，
　　马庆自觉喝酒不输人，他并知道金在中的底，原想着喝上三五壶了不得了，谁想转眼七壶下肚，马庆觉得有些头晕耳鸣，看金在中依然神色自若，还劝他，
　　“不能喝就别喝了。”

　　马庆拨拉一下脑袋，大着舌头逞能，
　　“二少……二少爷，你小看我马庆了，要说喝酒，我真不怕谁，想当初在关外，大冷的……天，我们几个赌酒……，我，我，我把李东海那小子喝得尿过裤。”
　　金在中听他提起李东海，有些心惊，就掩饰着夹了一筷羊肉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又吐出来，
　　故意换了话题，
　　“这羊肉凉了，要夹个火罐子热一热。”

　　马庆起身准备去拿，一战直眼前一晕，手扶在桌上，身子打晃，金在中笑他，
　　“行了，你坐着吧，别走到厨房也尿了裤，就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