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缘录》橙子书虫

8、刻薄往事

　　风一阵一阵地从外面吹进来，这清水镇地底冒着热气，连这风也暖了，此时正是寒冬，都不免有些燥热，何况是炎热的夏天。夏轻尘热得不经意去挽小臂的衣管。

　　“那个镇长老太太到底还来不来啊！”蔺柳河不耐地嘟囔起来，他们已经等了一下午。

　　“再等等吧，也许什么事忙着。”蔺燕桥劝道。

　　夏轻尘此刻已经是在黎扬的身体里，为防被蔺家兄妹发现端倪，她本该闭口，但她实在疑惑一件事，冲口说道：“既然现在无事，我有事可否以请教两位？”

　　“黎兄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蔺燕桥笑道。

　　夏轻尘刚要开口，就收到黎扬警告的目光，她才不在意：“据说人死后，皆会变成游魂，那妖死后呢？”她始终念着那店家所说的烧死了妖怪。

　　蔺燕桥微微一笑：“咱们这道元大地据传是某位仙家下界炼道所创的，那仙家又创造了人和万物生灵，又因为人生来优越，他又给了万物修习成道之法，所以有了妖。但他无所不能，无生无死，却因此觉得人生有憾，没有天地阴阳生死循环之圆满，所以又规定了寿命生死，转世轮回。”

　　夏轻尘听得津津有味，目光灼灼地盯着蔺燕桥，而这些话黎扬早已听了千百遍，并无兴趣。

　　“人死魂不死，一般游魂都会被自然引到这天下至阴之地留魂山，留魂山直通这地界，游魂以生前之事论转世，但有些游魂，却因为生前心愿未了或者其他因素，脱了这至阴之地的引召，继续留在人界，不论其要不要害人，留着便会吸周围活人之阳气，损人寿命。一般人的游魂白天见不了光，只能附在活人身上，晚上才能独自游荡，但若是妖怪化为游魂，因其生前修为，甚至可以自化为人，这就更为棘手。”蔺燕桥说得眉飞色舞，那是他最为熟知的事，是追魂蔺家一脉几辈子的营生。

　　夏轻尘听得入迷，刚想再问，却被蔺柳河阴阳怪气地说道：“对啊，有些人自以为充好汉充英雄，殊不知这游魂落入人事本就有违天纲，损人无益。”

　　蔺燕桥皱了皱眉，刚想责备妹妹，却听“黎扬”反驳：“那你何苦从一开始诱骗会饶了他们呢？身死为魂，已经够惨了。”

　　蔺柳河被这一顿抢白，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对“黎扬”怒道：“你和她什么关系，刚才也没说过几句话。”

　　夏轻尘愣了愣，想起她已经换在黎扬身上，就怕蔺家兄妹觉出不对，讪讪笑道：“她也是我的妹妹。”

　　黎扬沉默如金。

　　“你们连姓氏也不一样，骗谁呢！”蔺柳河觉出破绽，马上抓住，反言相讥，“难道是私奔出来的，觉得丢脸？”她此话说得甚是无礼，蔺燕桥瞪道：“柳河，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我们两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所以姓也不同。”夏轻尘心虚道：“轻尘，你也来说几句。”说着，把话题抛给了黎扬，她现在和黎扬几乎要每天粘着，若不以兄妹相称，确实引人误会。

　　黎扬无奈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他和夏轻尘换了身体之事不能传出去，这关系着近仙的声誉。

　　蔺燕桥闻言，看着“夏轻尘”也不自觉地笑了，莫名地放松下来。

　　蔺柳河哼了一声，将信将疑，对他顽皮捣蛋一直包容的哥哥，今天已为了这个少女斥责她几回，又酸又气，对夏轻尘更加不喜。

　　屋里的烛燃着，外面的夜风吹得它忽明忽暗，四人各自有心事之时，那突突的木拐落地之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清晰地回荡着，夏轻尘陡然紧张起来。

　　老太太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来，跨过门槛也费了好大劲，她脸色惨白，毫无人气，面颊瘦的仿佛无肉，唯一有点生气是那蔓延全脸的褶皱，在这微弱烛光映衬下，自有一种可怖。

　　“四位贵客，久等了，老身来迟了。”她走得越来越近。

　　“镇长，我们路过这里打扰才是，既然答应了留下除妖，自然不会临阵脱逃，只是我们并没有完全了解这件事，您可否为我们详细地说一下”夏轻尘将这个羸弱苍老的女人扫了一遍问道。

　　“唉，这位公子可问对了人。”那老镇长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着四人目中含泪，满脸悔恨，“那个妖怪，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十五年前，老身有个儿子，他饱读诗书，为人正直善良，模样俊朗，托媒婆上门求亲之人不少，可我那儿子谁也没有看上，直到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姑娘。”老太太神思惘然，在回忆着非常久远的事，那本该随着时间淡去的事。

　　“那姑娘不会就是那妖怪吧？”夏轻尘插嘴问道。

　　“不错，就是那个妖怪。”那老太太叹了口气，脸色痛苦，“我当时为我儿寻了别村一家富户女儿，所以他带来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我很是生气，用绝食来逼迫我儿子放弃。”

　　“老婆婆，这就你的不对，你儿子如果和她两情相悦，你干嘛拆散别人。”夏轻尘又皱眉说道。

　　“那是妖怪，人妖有别！”蔺柳河反驳道。

　　“妖怪又怎么样？这世上没有好妖吗？”夏轻尘又驳道。

　　蔺燕桥微笑地点头，看了“黎扬”一眼：“黎兄说得真是不错。”

　　“人妖有别，妖就是妖。”黎扬严肃而又正经地冷道。蔺家兄妹扫了他一眼，总觉得和白天那个举止肆意的“夏轻尘”不太一样。

　　那老太太看了“夏轻尘”一眼，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人妖确实有别。当时我儿子也以性命相逼，最后我受不了，答应他先娶她为妾。”

　　“那女子进门以来十分贤惠，样样皆做，领里街坊都在称赞，只是时间一久，她当初美丽的容颜耗了许多。”

　　夏轻尘若有所思听着，并不答话。

　　“后来我儿子遇到一个更为美丽的邻村女子，那女子家底也殷实，便商量着娶她过门，又怕他的妾心生恨意，便来和我说了实情，他带回来的人竟然不是人，是一条鲤鱼精！”老太太说这话时，整张脸都因激动颤了起来，那阴冷的目光在这幽暗的房间里闪动。

　　“咦！”四人惊讶地叫出声。

　　“我当时也害怕极了，想起入门以来对她多为苛刻，怕她存心报复，又因我是清水镇的镇长，便和儿子商量，用法子诱她现了原形，集了全镇百姓，将她绑到广场之上，下面架满了木枝，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把她给彻底烧没了。”老太太语气更冷，听得这四人不寒而栗。说完，她终于沉默，在痛苦无比的回忆里回到了现实，眼里不断地流泪：“是我做的不该，但清水镇的百姓何其无辜。”混浊的眼，混浊的泪，夏轻尘看着，心里涌起了对那妖怪的同情。

　　“所以那鲤鱼精回来报复？”夏轻尘语气复杂。

　　“对，自那以后，天不再下雨，清水镇干了，人也出不去。只是那妖怪也并不想立刻害了我们，在镇上最右角的空地上留了田地和井。”老太太说完，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倒在四人面前，“老身知道这事绝不光彩，我儿子也已死于非命，但我身为镇长，害了这许多人，实在是万死难恕。”她说得可怜又虔诚，四人的恶感又消了一半，纷纷劝她起来，愿意留下了结此事。

　　虽然夏轻尘和黎扬晚上换了身体之后，并不需要时刻维持近的距离，但夏轻尘依旧提议住了一间，幸好这破败的宅子能住的屋子本也不多，蔺家兄妹也住了一起。当然夏轻尘最关心的是两人换了身体之后，修炼之根基心法完全不同，强行使用也许会有爆体而亡之危险，她打算和黎扬好好聊聊。

　　“喂，我们的近仙大弟子，问你件事。”夏轻尘坐在床上，双脚悬空地荡着，而黎扬在地上随便铺了点薄被，笔直地躺着，这地坚硬而又多凹凸不平，睡着应该是极为不舒服的。

　　黎扬并不回答。

　　“我们第一正直善良的近仙首徒黎扬哥哥，可以问你件事吗？”夏轻尘掐着嗓子，把原来刚毅的男声变得又柔又媚。

　　“问，不准用这声音。”冷冷的女声飘来，等说完，黎扬就见到一张笑嘻嘻的脸在他眼睛的上方，满面讨好，他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黎扬哥哥，我为女，你为男，你还怕我占你便宜啊？”夏轻尘退了退，看着像木头般笔直躺在那里的黎扬，仿佛在说任你花样再多，我也绝对不受你引诱。

　　黎扬冷道：“有什么快说。”

　　“黎扬哥哥，我们换了身体，十几年的修为心法皆是完全不同路子，那以后晚上如果遇到了危险，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夏轻尘说得认真。

　　“就算是待宰的羔羊，我也不能随意将近仙修习的心法外传。”黎扬拒绝得斩钉截铁，“何况……”他看了看夏轻尘，没有说下去。

　　“何况我还是魔门中人……”夏轻尘脸上笑容急转直下，无影无踪，“我就知道你是茅坑的石头！那我也没有忘了噬火门的功法，我就每天与你换了身体后修习。到时你一个正道弟子也修炼魔门之术，我看你怎么办！”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夏轻尘因为激动又往黎扬那边靠去，她在他的正上方，两边垂下的发丝已经点在黎扬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薄怒轻嗔，就这样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