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恩》七眠

2、初识郎君面

　　初识郎君面 旧事两眉愁

　　如此过了几日，眉洛又来找我时，我笑着握了她的手。
　　“我明日就去找笙歌，你不要再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了。”
　　眉洛变了脸色,伸手想要捉我的衣服,长长的袖子扫至桌面,将铜镜卷落在地上,发出清冷冷的哀声。

　　“她或许会为难姐姐啊。”
　　“她若是想来寻仇,早在这几日就来了。“
　　\"可是万一--\"眉洛皱着眉,手一下一下的绞着发丝。
　　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桌旁的石凳上.
　　\"不要想太多,我跟了笙歌那么多年,也许她还是念着往日的情份.况且,本就是自己作下的孽,就该自己担着.\"
　　\"作孽?\"眉洛抬起头迷茫的看我,\"姐姐不是说笙歌是个猎人性命的大魔头吗,姐姐找道长收她,是除害,怎么能说是作孽呢.\"
　　我笑了,这个天真的眉洛,要说除害,那帮子和尚与道士怕连我们也不会放过吧.
　　她只知我与笙歌反目是为了一人的性命,却又怎知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我跟笙歌的时候,笙歌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孤魂野鬼.笙歌说那晚她游荡至我坟前时,见我的魂魄还未散去,便将我唤了出来,从此跟随在她左右.她常常拿了篦子给我梳头,流云一般的宽大袖口蒙住我的脸,只能闻到她袖上凉凉的淡雅桃花香.
　　这些年,每逢桃花绽开的日子,走在繁花如锦的林中,闭上眼,脚下是软软的青草,耳际是绵绵的熏风,总感觉她依然在我身边.
　　眉洛曾经问我,为何不离开这片桃花林,我竟怔了,恍恍惚惚只觉得这熟悉的林子像是牵绊住了我的魂魄,让我无法割舍.
　　我想,我是在怀念笙歌吧,几十载的如影相随,数千日的朝朝暮暮.

　　可是为了一条性命,我们终究还是反目成仇.

　　如果笙歌只是为取何子卫性命而留在他的身边,我便不会再插手.做了几十年鬼,从恐惧她杀人如麻,到如今的漠然相对,无论怎样为自己辩解,那种曾以加害于她的罪恶感仍旧挥之不去。
　　各自有各自的命吧,何子卫这样的风流公子，常常笑言愿做花下鬼，当真被笙歌迷了去，变做花下亡魂，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倘若她还要再取于镜染的性命,那便要另做打算了.

　　第二天，我出了桃花林，去找何子卫。

　　半路碰见两个中年男子，一个面白无须，身着绸衫，瞧着是一副儒雅模样。身边的一个狮鼻方口，咧嘴笑起来，是一排熏黄的板牙。他轻挑的笑着向我靠近，一脸涎相。自从逃开了笙歌，又有眉洛相伴，我便不再杀生。只是我原非心慈手软之人，做了鬼更增戾气，这人但若有些分寸，也还罢了，他却偏偏动起手脚来。那穿长衫之人背过身去，理也不理。虽有些往来的路人，也只是瞧上两眼，便匆匆走开。我看着那张急色的面孔，横了心就折身向回走。
　　那个汉子果真跟在了我身后，不急不缓的走。没出几步听到身后有人急切的叫我。
　　“芜卿，芜卿。你往哪里走，走错了。”
　　回头一看，却是那日站在何子卫身旁的紫衣书生。
　　他喘着气小跑过来，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一边嘴里嚷嚷着：“快些吧，大家都在前面等你呢。你看看，子卫和镜染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一边用手胡乱指着刚才的方向，然后拉着我就跑。身后立刻传来粗野的叫骂声，然后竟有些土块污物砸将过来。

　　跑了一会，我向后看，哪里还有那个蛮汉。我一甩袖，将他的手抖了开。
　　他扯着袖子胡乱在脸上拭了拭，又对着我连作了几个揖，还一面说着：“小生多有犯。”
　　我心下觉得好笑，呆书生刚刚倒是机灵，这眨眼又成了满嘴酸儒的学究。我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我自恃从不与人相交，也不谢他,不管是否无礼，转身便走，却又被他叫住：“姑娘可是去找何兄？”
　　我回过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不同于镜染俊俏的模样，他长眉细眼，身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头发被同色的方巾束起，笑起来倒是一派洒脱。

　　“正是.公子怎么得知。”
　　他笑起来,轻轻扬了下眉毛,眼神如同一剪春风,荡漾着一丝俏皮与温和.\"是何兄告诉了在下.\"

　　我本不想和他多纠缠,听到这话,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莫非是笙歌告诉了何子卫什么不成.

　　\"他说了什么?\"我急急的问道.
　　\"何兄说不出几日,芜卿姑娘必是会去找他的.\"这书生看我焦灼的样子,有些疑惑.却并未再问下去.

　　我缓了缓神,然后又问:\"何公子是说我会去找\'他\'么?\"
　　\"这个自然.\"那书生抿着嘴,一双眼睛却含着笑意看我.莫非是觉得我问的问题蠢吗.
　　我有些恼怒,用力甩了下袖子\"他这么肯定我会去找他.\"然后瞟着这个书生，若是笙歌说了些什么给何子卫,何子卫或许也会告诉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个,要等何兄回来后,芜卿姑娘亲自问问了.\"
　　\"何公子不在吗?\"我有些意外,看这个书生的样子,倒像是什么都不得知.却不知这何子卫在故弄玄虚些什么.
　　这书生倒并未在意我的无礼：“何兄这两日不在家中，象是到临镇的娘舅家中去了。”
　　\"那,灯会那天晚上的姑娘--?\"我试探着问了问.
　　\"何兄也将那位姑娘一起带走了.\"

　　我心里一喜,点了点头，心想他若不在也好，最好是笙歌快快收了那何子卫，莫要再节外生枝。抬头一看,却见那书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古怪.

　　正要发作,那书生又问：“姑娘有何急事要找何兄吗，若有便告知在下，在下正要去镇外办些事，也好将此事告与何去何兄。”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并无要紧之事，等于公子回来再说不迟。”
　　我见这个书生虽有些古怪,倒不像于镜染，何子卫那般总是胡说八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见他身后背了个竹筒，插着几圈画轴。细细看去，画轴顶端还沾上了一点点土，想是刚才被那个蛮子砸到了。想想自已也算无礼，心下觉得有些歉意，便冲他笑了笑.
　　那书生竟然有些愕然。我一转身绕到他身后，拿下了画，轻轻抚了抚土，然后又慢慢的展开那画卷.
　　画中是一个纤弱的女子背影，长发及腰，身着粉红衣衫，裙袂飞飞，站在一树粉白的梨花下。漫天的花瓣纷扬，宛若寒天的大雪。又扫了一眼那画上的题字：

　　曾宴桃源深洞
　　一曲舞鸾歌凤
　　长记别伊时
　　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
　　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