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58、58 卫晓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晓晴的那席话令意妍姐良心发现了。到了十一点钟，工作总算告一段落的时候，意妍姐居然对我说：“你可以下班了。”

　　“不是，要到十二点才交班的吗？”我惊讶地问。

　　“我叫你回去就回去吧。”意妍姐的语气已没有了刚才凶巴巴的不近人情，“其实我今晚来上班的时候还挺担心的，怕你一个新来的难免笨手笨脚，要是工作做不来，或者被投诉的话——你要知道在我们科室被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投诉的话，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我也会跟着倒霉的。不过现在看来，你的业务能力倒是不赖的，在今天这么忙的情况下，你就已经把我们班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你不是还要上早班吗？”

　　“护长是这样安排的。”我回答说。

　　“要是让我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隔天一大早的还要早起，我可真吃不消。”意妍姐的语气里倒是充满了同情。

　　“那我就回宿舍去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友好对待，我既高兴又感动。

　　“回去吧。”

　　“谢谢意妍姐。”

　　我换好衣服走进电梯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但是立刻我就将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通，我对自己说：林璟儿，难道你今天还不够累吗？现在你的双脚最好赶紧伸到有热水的地方好好地舒缓一下，也借此舒缓你临近崩溃的神经。再说了，造成你如今如此疲惫，如此狼狈不堪的不正是那个人吗？你最好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不要再去惹祸上身了。凭你现在的处境与能力，你还真是惹不起！

　　经过灯火依然明亮的外科大楼时，我抬头看，我再次安慰自己心底渐渐涌起的不甘，我告诉自己现在去骨二科也毫无意义，罗皓已经睡着，而那个人，也一定不会再在科室里了，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不可能这么快就安排他值夜班的，就算他在吧，他身边也必定有个如影相随的吴烟，再次撞见只能是自讨没趣，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慢腾腾地走着。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像是长在我自己身上的了，另一方面，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突然紧紧地缠绕上了我。我拐进外科大楼后面昏暗的小径里，在一处偏僻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泪水，我任由它们像泉水一样涌出眼眶。我将身体重重地靠在石凳上，背脊的凉意直透心扉。

　　入秋了。我的短袖上衣在这深夜里显得有些单薄，我仍不想太快回去。晓晴知道我要到凌晨十二点才下班，所以不会担心我。我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在这里发呆。

　　我抬头看看沉郁的夜空，一轮上弦月孤零零地悬在我的头顶，没有星辰。周围安静极了。在我左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里面是一所家政公司的办公室，以及堆放物品和护工们平时休憩的地方。此时没有灯火透出来，看来值班的人已经进入梦乡了。

　　我还是不敢哭出声来，尽管这时候已经极少有人在医院里四处走动。我任由泪水继续汹涌而出，淌满我的整个脸庞。我痛苦地闭上双眼，用双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像鬼魂似的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尖叫着从石凳上跳起来，刚想转身逃跑时一个声音制止了我。

　　“璟儿，是我。”那人带着既温和又伤感的语气说。

　　我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模糊，我没有看清眼前这个人的面孔，但我认得这个声音。我惊讶极了。我颤抖着声音说：“晓东哥，怎么是你呢？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吓到你了吗？璟儿。”卫晓东又向我走近了一步，说，“你一走出肿瘤大楼我就看到你了。我看到你很伤心的样子，所以不敢打扰你。我本来想走的，可你一直没回宿舍，我担心……”

　　“这里是医院，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擦掉了眼眶里和脸上的泪水，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肿瘤大楼上班了？哦，是晓晴告诉你的吗？”

　　“是的。”

　　“你今晚是来看晓晴的吗？”

　　“不是。”卫晓东回答后，便不再说话了。

　　“那你来医院做什么？”我奇怪地问。

　　卫晓东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微弱的月光下，他的神情透露出一股令我迷惑的伤感。

　　“晓东哥……”

　　“我来找你，璟儿。”卫晓东的嗓音突然变了调，他说完后，又紧张地干咳了两声。

　　“找我？”

　　“对，就找你。”接着又是两声干咳。

　　“那么，找我有事吗？”我问。

　　“我听晓晴说，你得罪了医院里一个很有来头的人。你新科室的护士长又故意找你的茬，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看你能不能顶得住。”卫晓东说完又更加走近了我，他的目光异常明亮地盯着我，呼出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喷到我的前额上。我微微向右挪了几步，闪开了，又向后退了两步，再次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你和晓晴，已经和好了吗？上次你说——”为了避免彼此的尴尬，我急忙问。

　　“我和晓晴没有问题了。”我还没说完，卫晓东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那，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不怕工厂关门了吗？”我又问。卫晓东对我的关心，总让我有种不知所措，无以适从的感觉。

　　“我现在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住，无论多晚回去都没有关系了。”卫晓东淡淡地回答说。

　　“现在已经太晚了，我得回宿舍了。”我说，“再不回去的话，晓晴会担心的。”

　　“我送你吧。”卫晓东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失望，却仍在坚持，“能在你身边多陪你一分钟，对我来说也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你最终会失望的。”我看着卫晓东，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没关系。但是我希望我做的一切，你不要介意。”卫晓东说。

　　我只得点点头，与卫晓东一起沿着小径往回走。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围，如果被认识的同事看到，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了。其实这也难怪，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偏僻的角落里走出来，漫步在医院幽静的小径里，任是谁看到也会有点想法的。

　　我们终于回到了医院的主道上。谢天谢地，我没有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走动，巡逻的保安这时候也不见踪影，仅有一位身穿白色连衣长裙的女人无精打采地向我们走来。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去注意到她，毕竟在医院里像这样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病人或者家属太多了，但在她与我打照面的瞬间，我却暗暗吃了一惊。也许是我不由自主发出来的轻微的惊讶声调，她侧过脸来瞄了我一眼，同时目光还在卫晓东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但她一声不吭，很快地便与我们擦肩而过了。

　　她居然是罗皓的前妻。这么晚了，她还来医院探望罗皓吗？

　　“你认识她？”卫晓东靠近我的肩膀小声地问。他也发现了我刚才脸上的异常表情。

　　“是一位病人的家属。”我回答说。

　　“哦。”听得出卫晓东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不过他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晓东哥，你回去吧。”我对他说。前面就是宿舍楼了，如果再往前走，难保不会再遇上熟悉的同事们。

　　晓东哥点了点头，他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再见。”我说完后，便急急忙忙地快步往前跑去。对于一直在我身后追随着我的目光，我不是没有感应，但是，我不能。我不能给他留下牵绊或者相处愉快的错觉。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只要我回头看一眼，那么这一生，我将再无法挣脱那灼热得令我发慌的眼光的缠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