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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年 ...

  •   仄年八十,楠泱城星点的繁花绿意冒上枝头,春意充斥了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黑瓦层叠的房檐上,漏青不正不经地晃荡着右腿,嘴里叼着一根嫩绿的枝条,绣着淡色金纹的袖子拢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懒散地搭在曲起的左膝上,素白的衣袂下摆凌乱的散着。
      微风拂过他的鬓发,卷起几缕额前散落的青丝。
      漏青咬了咬嘴里的嫩枝,目光落在院角那颗焦黑的枯树上。
      依旧不出意料的毫无生机,仿佛隔绝了春意。
      “王爷!”一名老妇从屋里出来,看见房顶上的青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您怎么又跑上去了,老奴跟你唠叨了多少遍了,当心摔着啊…”
      “你就总盼着我摔了吧。”青年闻言,笑着蹦下房檐,素白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道翻飞的弧线。
      “王爷这说的什么话…”老妇笑起来,替漏青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您比谁都清楚,全天底下,恐怕就老奴一个人对您上心了。”说着张氏似想起了什么,叹息:“可惜娘娘被人害死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青年放柔了嗓音,打断张氏这来回唠叨了数年的话。
      “我倒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比起活在宫中那些臭虫的眼皮子底下,倒不如在自己的王府里来的清静。”漏青轻喃,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张氏。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整整十八年的光景,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青年。
      他垂眸转过身,踱步到枯树根前,仰头盯着根根枯黑直立的树枝,眼底有晦暗一闪而过。
      幼时他与他的母妃虽不被皇帝宠爱,但母亲背后的徐家足以让母妃在宫中撑起一小片安宁,他也拥有了原来从没有过的亲情。
      这些就足够让他满足。
      他的母亲徐婧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总爱摆弄些花草,如今院角的这棵樟木,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平日里得了空总爱打理。
      幼时漏青初见这棵樟木时只有两三岁的年纪,那时的小树和他一样的稚嫩,枝条柔软,树苗刚好没过他的头顶。
      十年之后小樟木不负众望的成长,枝蔓占据了院落的一角。
      到了五月初,淡清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那个很少笑过的女子,勾着唇,赤着脚,站在已铺上了一层绒黄的院落中。青蓝的衣袂在樟木洋洋洒洒的细色小花里飞扬。
      那是他与母亲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末。
      漏青伸手,抚上粗糙干枯的树皮,记忆里的那场灼烧刺痛了他的指尖。
      母亲撕心裂肺地嘶吼,所谓的父皇看污秽一样的眼神,和那棵枝枝叶叶都被烧灼着的樟木。
      而他被侍卫按压在地上,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没入女人的胸膛。
      他发现自己还是那样的弱小,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原来的世界,
      “在想什么?”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漏青微怔,收回纷乱的思绪,转过身。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锦衣的青年,他双眸含笑,眉宇间少了几分棱角,却不失男子的俊美,如墨的青丝束在白玉的发冠里,淡青的长衫更称的他温润儒雅,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皇兄。”漏青勾了勾唇角,挂起吊儿郎当的笑,冲辰子戚的一拱手。
      辰子戚没有在意漏青的态度,泰然地轻撩衣袍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
      他终于找到机会,能在一堆繁琐的公事中抽出空,来看看他这位分别了八年的小皇弟。
      漏青跟着一块坐下,冲站在边上的老妇抬了抬手,张氏心领神会,不多时便端上一个木质的托盘,轻搁在石桌上,躬身退下。
      有茶香肆意。
      漏青替自己斟了杯茶,翘起腿,道了声皇兄自便,便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辰子戚看着跟前拿茶当酒喝的青年,深色的眸里带了点无奈,以及自己都藏不住的宠溺。
      他拿起玉青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清淡的茶香在口中蔓延,眼角余光瞟见院角的那棵焦黑的枯木,握着杯的指尖微顿,想起方才站在树边发呆的漏青,嘴角温煦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放下茶盏,从衣襟内拿出一枚浊白的玉佩,指尖轻推至漏青桌前。
      漏青目光一凝。伸手接过,指尖轻抚温润的玉面。恍然想起母亲生前常常将这枚玉佩戴在腰侧,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人赠与她的,不曾见她摘下,可最后被称为行巫的污秽之物,便顺理成章的一同葬进了火海。
      他没想到会在自己这位皇兄的手里再次看到它。
      辰子戚瞥了眼漏青,少年敛着眸,神色如常,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
      他将情绪藏的很好。辰子戚想。
      他不知道漏青被逐出皇宫的那八年里都经历了什么,当他费尽心思再把小家伙弄回身边来的时候,他发现小家伙变了很多。
      不再将喜怒都挂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整日里的吊儿郎当,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到处沾花惹草的闲散王爷。
      当真故作无所谓得让人心疼,辰子戚轻叹,温和道:“你走后的几天我曾派人去那里翻找过,便发现了这个,想,等你回来以后还给你。”
      “多谢,”漏青敛起心底翻涌的情绪,一如既往的挑唇,“听说这次我能回来多亏了皇兄。”
      “举手之劳。”辰子戚笑道:“分别了四年,为兄甚为想念。”
      “我也想念皇兄呢,想得我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漏青笑吟吟的扯淡。
      尽管清楚小家伙说的都是假话,辰子戚心底还是忍不住一动。
      “阿青,”辰子戚轻唤了一声,微敛了笑,他哪能感受不到这小家伙从见到他开始就有的隐隐的敌意:“华妃娘娘的事,不是我母妃做的。”
      “哦?”漏青将饮尽的茶盏注满,漫不经心得应着。
      “我会向你证明。”辰子戚盯着漏青的眼睛。
      漏青顿了半晌,慢悠悠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堂堂太子,何必在意这种小事。”
      他避过辰子戚的目光,无所谓道:“偌皇兄是担心帝王之位,大可不必,比起整日里勾心斗角,我更乐意活的快活些。”
      “我若是当真防备你,又何必找你回来,”辰子戚心底有些刺,面上依旧泰然。
      难道不是为了以除后患再顺便折腾他一把。漏青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不过也无妨,他能顺着这两父子的意愿回来,就是为了将这八年所承受的都尽数还给他们。
      他只是承诺了不谋帝王之位,至于他这位皇兄能不能活到坐上那个位置,就不是他承诺的范围之内了。
      辰子戚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张口还欲说什么,却被漏青打断。
      “皇兄,我有些乏了,”漏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笑道:“午后还要与泄春阁的姑娘们赏花,失陪。”
      话落漏青转过身,走到微敞的房门口复又顿住,转过脸暧昧的冲辰子戚一笑:“皇兄若是想来,我便分于你几位姑娘,也当还这枚玉佩的人情。”
      漏青不出预料的看到辰子戚发青的脸色,轻笑着回过头。
      听说这位太子殿下最厌恶青楼女子这当子事,现在看来,传闻不假。
      他并非当真要还这个人情,这枚玉佩本就是他母亲的,现在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从凶手手里拿回来。
      他轻掩上房门,隔绝了身后那倒意味不明的目光。
      待素白的身影没在紧闭的房门后,辰子戚这才收回视线,攥得发青的指尖松了松,泄气似地轻叹。
      看来让以往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家伙重新喜欢上自己,有点难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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