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草》点红

1、死去活来

　　货车带着刺耳的鸣笛撞向身体的那一刻，漏青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顺着车的冲力，摔落在地上，粗糙的地面在他脆弱的躯体上留下道道伤痕。
　　被他互在怀里的那一小团柔软费力的从他臂弯间钻出，玄色的猫毛上沾染了星点的暗红。
　　黑猫受到了惊吓，抖着身体，不安地在他身边来回踱步，细声细气地尖叫。漏青在那双瞪大的珀色猫瞳里看到了倒在血色中的自己。
　　血腥味充斥了这条不大的公路，血红带着体温从破损的身体里向外蔓延，夜色为它染上死亡的色彩。
　　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漏青后知后觉的感到剧痛，在胸口和脑袋向四肢百骸蔓延，撕心裂肺的。
　　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好疼。
　　好冷。
　　我要死了么。
　　漏青想要蜷缩起身体，却使不上力，铺天盖地的疲惫几乎将他淹没，思绪开始飘散。
　　想起他曾站在高楼之上，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引擎的轰鸣和笛鸣像是来自深渊最深处的咆哮。
　　无数次的，他幻想过他的结局，在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世界。
　　但他从来没有勇气自杀。
　　因为听说死亡会很疼。
　　他最怕疼了。
　　恍惚间，脸上有一点温热，他费力地睁眼，黑猫正用它细粉的舌头舔舐青年染血的脸庞，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失了温度的脖颈，像是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最后一丝温暖。
　　货车白炽色的灯倏地灭了，司机像是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推开铁锈的车门，摇摇晃晃的下车，朦胧的酒意在看到少年以及那团血色的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惊慌失措的后退，身上的肥肉因为恐惧颤抖。
　　他猛然想起什么，带着侥幸四下张望。上帝像是终于在他糟乱的人生里眷顾了他一回，路边除了一盏光线昏暗的路灯，再无其他可以记录下他罪行的证物。
　　他四肢发软的重新爬上车，抖着手关上车门。
　　良久车灯再次亮起，轰鸣着绕过血色向前开去。
　　年久失修的路灯在磅礴的夜色里苟延残喘的闪了闪，终是被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
　　漏青的意识也顺着这最后一点亮，淹没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荒凄的马路，复又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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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漏青感觉自己脱离了身体，成了一抹魂，正当他即将触碰到天际时，突然听到一声似远似近的叹息：
　　“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声像似在耳边呢喃，又似渺远在天际。可不等他细想，便突得被拽入一片黑暗。
　　在那之后，他一直在那片暗色里，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了日夜地游荡，准确的说，更本没有日夜，暗色从未亮过，身周无声无味无觉，像是所有的感官都罢了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团还有思想的意识体。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
　　这种磨人的封闭让他难以忍受，每一分的胡思乱想成了他唯一了乐趣。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他为什么在这里，难道是走黄泉路的时候走岔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如魂飞魄散来的爽快。漏青晃晃悠悠的想。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中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抽离了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暖黄。
　　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温暖里，这种久违的感受让他舒服得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等等，眯眼？
　　他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还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模糊在暖黄光影中的轮廓。
　　轮廓不负他望地逐渐清晰起来。
　　漏青细细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摆设朴素却又不失华贵的房间，他正被人抱着，抱着他的人站在床榻边，正激动的对着床榻上的人说着什么，紧贴着漏青的胸腔微微振动。
　　漏青皱眉，他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脑子有些嗡鸣，他下意识地顺着那人的声线转过头，床铺上躺着一名女子，单看容貌，原本应是一个容貌秀丽的，此时却鬓发凌乱，她双眸微闭，面容苍白，满脸疲惫，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抱着他的人似乎越来越激动，抱着他的手也收紧了几分，漏青被勒的喘不过气，下意识的挣扎起来。
　　他这一动，便惊动了抱着他的人，那人停下了吵吵嚷嚷，低头看他，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愕，随即在怔愣过后是扭曲的狂喜，那人再次叫嚷了起来，声线因为激动岔了道，这次漏青听清了：
　　“娘娘，娘娘！他活，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随即漏青感觉自己被送了出去，旋即落入另一个温暖的怀抱，是那个憔悴的女子。然而此时的她正一脸怜爱的抚摸着他，脸上的欣喜像是珍爱的东西又失而复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漏青顶着满脑袋浆糊扭了扭脸，目光落到床边木桌正中摆着的一尊铜镜上，暗黄的镜面里，他看到了自己。
　　一张粉粉嫩嫩的婴儿脸。
　　漏青眨巴眨巴眼睛，铜镜里的婴儿跟着他一块儿眨巴。
　　喔，我大概是穿了。漏青想。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结合之前的遭遇，穿越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贵人，贵人，谢谢您，小的替娘娘和小皇子，谢谢您呐!”站着床边的老人终于想起什么，突得转过身，冲着房门口跪下，一边叩头一边激动得对门口站着的人千恩万谢。
　　漏青从铜镜里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门口悄无声息站着的男人。
　　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觉得男人长身玉立，身周特有的清冷孤傲，像是下凡的神，虽立于世俗，却不染纤尘。
　　神略似乎微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越过趴伏着得老奴，向漏青靠近。
　　清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包裹了他。一只带着微凉的指尖触上婴儿淡粉的唇。
　　良久。
　　神收回手，拿出一把扇面玉白的折扇，檀木的扇柄上刻着“漏青”的字样。
　　女子接过扇子：“多谢仙人…”
　　“不必。”这本就是这只小妖的东西。
　　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微抿的嘴角带了点笑意，“就叫他漏青吧。”
　　抱着他的女子一怔，旋即恭敬垂下头，轻声应下，嗓音轻轻柔柔：
　　“那皇上那边…”
　　神抬了抬手，止住了女子接下来的话，目光在婴儿稚嫩的脸上轻轻一扫：“我会派人去说。”话落便转身走出了屋子。
　　漏青从那人消失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歪头看向扇柄上龙飞凤舞的两字。
　　这人，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一直趴伏在地上的老人这才起身，凑到女子身边，脸上的欣喜还未散尽：“娘娘，这是小皇子的福气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是呐，”女子抚了抚触感微凉的扇柄，目光温和的看向从刚开始就安安静静的婴儿：“他是阿青命中的贵人呐。”
　　屋外传来三两声鸟鸣，微润的阳光透过窗明，洋洒进这方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