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栀子香》夕澈

27、决战

　　慕拉赫草原，水草肥美，牛羊成群。金帐帐顶，金光熠熠，与金乌同辉，普照一方子民，曾经的金帐是众人向往的神袛，魂归之所，世代接受草原子民的供奉。可是，凭什么，哪来的什么天生尊贵，哪来的什么理所应当，他，苏赫图，不服！当自己的家被烧掉，牛羊被宰杀，当自己被摁在泥水，被拖在马匹后，被吊在冬夜的寒风中，只因自己生而为贱民。
　　沾满血的黄金帐顶滚落在脚边，被狠狠的踩进土里，碾压。“长生天究竟在哪里？”涩哑的嗓音响起，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金帐长老，人们心中的神，他苏赫图要做的就是毁了他。劲风猎猎夹杂着血腥味，乌云蔽天，远方隐隐有雷声响起。有斥候急忙来报，大歧天耀军来了。呵，终于来了啊，可也晚了啊，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要回去了。吩咐属下看好金帐的人，翻身上马点兵列阵。攻城战也许不是他所擅长的，可在这草原之上，定可得长生天庇佑。
　　惊雷乍起，撕裂天穹。红袍铁甲，天耀驰骋。两军碰撞，炸裂之声响彻天地，马嘶长鸣，玄甲之上刻出阵阵刀光火花，留下的道道沟壑被鲜血浸染，层层覆盖。
　　三日之后，双方死伤过万，鸣金休兵。
　　距苏赫图主帐不远处是金帐以前搭建的祭台，祭台之上两人被牢牢捆住，便是金帐的长老以及他的随身侍奉，一老一少。本就风烛残年的老者已然奄奄一息了，“长老，长老，醒醒啊，快醒醒啊”年轻人满是担心，“喂，这位大哥，给点水喝吧，长老快不行了，求你们了，救救他吧”一旁的守卫却是无动于衷。“咳咳咳”身旁有了动静，“长老，您醒啦？！”“放心吧”苍老干涩的声音响起，“那个人还没有来，我所背负的价值还未得以完成，不会轻易的死了”，“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会来吗？”“会”老人笃定道，眼中一片清明。天空落下一滴两滴雨水，丝丝缕缕连成线，密密织织。
　　入夜，军帐内的苏赫图有些烦躁，已经三天了，与歧军之战，各有胜负，长生天转世依旧下落不明，乌珠部落如今又是何种情形？“禀报汗王，大歧帝都有使者来访”，呵，终于坐不住了吧，苏赫图心中暗喜，“快请”“是”。来者便是大歧文相的得意门生，邓之贺，带来了文相的密函以及对面阵营里大歧太子东方瑞的手信。
　　当上官泽赶到慕拉赫，战事正酣，远远便望见吴战以一敌四，一把长刀肆意生风，好不勇猛。上官泽及时加入战局，尽数斩杀近身者，两人汇合一处，默契的后背相抵，“你咋不再晚一点，打扫战场呢？”吴战调侃道，“那是你的事吧”上官泽声音清浅，“切，今儿个咱就比比谁的功多！”
　　因着上官泽的加入，天耀之势势不可挡，眼看对方颓势显现，上官泽隐隐察觉不对，趁着一个空档问吴战，“怎么没看见我父王，还有太子啊？”“哦，你来之前我看见太子似乎去追击一路逃兵了，裕王爷跟了过去”上官泽顿时后背冒起冷汗，“哪个方向？”“大峡谷”吴战答道，心中不由咯噔，“糟了，穷寇莫追呀”惊呼道，上官泽急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峡谷之上，血腥笼罩，陶宛和展翔跟在上官泽身后，当发现地上躺着的天耀军的尸体时，纷纷下马。那是裕王府的亲卫，上官泽自然是认得的，脚下不由踉跄，陶宛急忙扶住她，却被推开。一步一步走向前，步履沉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众亲卫铺就了一条血肉之路，没由来的心悸，直到看见那一身耀眼的金甲躺在血泊之中。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心脏骤缩带着刺痛，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跪爬到近处。熟悉的慈爱的面庞沾染了血迹，锋利的箭矢没入盔甲，整整三支，已然没了生气。“父..亲..”滚烫的泪水滴落，颤抖的双手捧上那只厚实带着厚茧的手掌，透凉刺骨。“嗖，嗖，嗖”一片箭雨袭来，“保护少将军！”展翔大喝，拔刀挡箭，怎奈敌众我寡，数十名跟来的亲卫纷纷倒地，展翔和陶宛急忙护卫上官泽两侧。“孩儿带你回家，母妃还等着您啊”上官泽颤声道，“君子者，需正衣冠，衣冠正而身正”熟悉的话语萦绕耳畔，“正衣冠，要正衣冠”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在回应教导，将那顶金色的头盔固正，绢帛擦拭着盔甲上的血污，当触及那箭矢，眼眶已然一片模糊。哽咽着，一只手按住伤口一只手握住箭枝，拔出，勾连着血丝。上官泽喉头一丝腥甜，血气翻涌，沸腾，拼命压制着，保有一丝清明，将箭枝一一拔出。崩断了最后一根弦，周身一片冷厉。再次抬头左眼一片血红，曾经那道骇人的伤疤清晰显现。
　　“啪，啪，啪”伴着掌声，峡谷前方闪出一道身影，“好一出亲人相见的戏码”来人正是东方瑞，身旁站着的是苏赫图。“东方瑞，身为太子，你居然通敌叛国！！”展翔怒喝，“太子，你也知道我才是太子，大歧的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上官家的天下呢！除掉上官家，我才可以真正称皇。如今我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这两个人，而你也可以求我饶了你一命，哈哈哈哈哈”，空旷的峡谷，声音回荡。“白日做梦”展翔厉声道。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鬼魅般的立在展翔和陶宛身前，“少将军”展翔唤道，“看护好父王”上官泽头也不回吩咐着。
　　苏赫图远远看见上官泽立于峡谷正中，到是有点胆量，暗忖道。挽弓搭箭，“我说，东方瑞，你可得遵循咱们的协议啊”瞄准，“这是自然，杀了上官泽，咱们共享江山”东方瑞一副势在必得，利箭破空射向上官泽，身形微晃避过了要害，却也贯穿左臂，“少将军”展翔情急正欲向前，却被陶宛拦住，“你干什么！”展翔心急看向陶宛，“少将军给人当活靶子呀”转眼看到上官泽背影，却见他将利箭堪堪拔出，箭的力道之大，连衣袖都被划拉出了一道口子，伤口可见，而下一刻创伤逐渐愈合。展翔一脸惊骇，揉揉眼睛，细看，伤口…没了…“这，这是…”“血蛊”陶宛道。
　　脑海中环绕着恶魔的尖啸，“杀”，似乎是行走在干涸沙漠中对水的渴望，如今却是对血的渴望。一切行动早已不自知，被操控如傀儡，意识不清没有任何知觉，射中的箭镞一支支被拔出，感觉不到任何痛意。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肃杀的死亡气息，速度如鬼魅般奇快。一旁的苏赫图跪地倏然倒下，整个脖颈血肉模糊，血流如注。东方瑞早已吓得跌坐在地，望着鬼魅般的上官泽，满眼的惊恐，“鬼…鬼啊”下一刻，左眼被cha入利箭，没了生气。有风吹过峡谷，一片死寂。
　　在上官泽身后目睹这场“屠杀”的展翔不由的后背冒冷汗，而一边的陶宛神色不明，待上官泽转身看向二人时，是一种被猎物被猎人锁定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展翔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少将军”轻声唤到，活人的气息依旧温热的血液，这些都该成为祭品。
　　傍晚时分，残阳滴血。曾经广袤美丽的草原之上，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觅食的秃鹫在空中盘旋，战事终结，苏赫图终究是败了。留下大部分人马清扫战场，吴战率一小队士兵急忙赶往大峡谷。赶到时，眼前景象让人唏嘘，上官飞鸿和上官泽并躺一处，借着微弱的光亮认出了前面苏赫图的模样，还有东方瑞。而上官泽的贴身护卫陶宛与展翔也是伤的不轻，细问才知，上官泽昏迷，裕王不幸战死，东方瑞，苏赫图，亡。
　　待到上官泽醒来，已是三日后。
　　军帐内，展翔见上官泽醒来，急忙去找吴战。陶宛依旧留在一旁照看，期间上官泽细细询问了那日在大峡谷发生的一切，一切犹如噩梦般，如今醒来了。那日血蛊被激发，任凭展、陶二人根本奈何不了上官泽，还被上官泽伤的不轻，最后陶宛使了银针，封住了上官泽的经脉，直到吴战赶来。“那银针又是如何取出来的”上官泽不禁问道，“是位金帐的长老，战事结束后，那位长老并未离开，说是要等一个人”，“是我吗”，“嗯，他…”陶宛还未讲完，帐帘被掀开，“他娘的，你小子总算醒了”吴战兴冲冲的赶来，若不是看到坐在榻边的上官泽依旧虚弱，恨不得一拳擂在他的肩头，看着安然无恙的兄弟，眼圈竟然有些微红。天知道那天赶到大峡谷，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整个心像是落入冰窖，前一刻还在并肩作战的兄弟啊，咋说没就没了呢？还好这个上官泽命硬，怎可能折在无名的峡谷呢。“辛苦吴将军了”，依旧熟悉而清浅的声音，“嗨，说啥呢，老子还以为咱只有黄泉再见了呢”行伍之人直言快语，帐内的其他人脸色微变，“嘿嘿，老吴我直肠子，瞎说瞎说”似有些不好意思找补着，“哦，对了，这次你能醒来，还得亏了那金帐的老头儿，我给你带进来”吴战说着就往外走，上官泽、陶宛、展翔三人相视一眼，点点头，有些事情只有三人了解。不一会儿，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一位老者走了进来，吴战跟在后头。
　　相比第一次看见上官泽，这一次，老者平静了不少，他等的人终于到了。“吴将军，我可以和这位年轻人单独谈谈吗？”音色沙哑浑浊，“这？”吴战有些犹豫，“无妨”上官泽开口道，“我跟老爷子聊聊吧，出去吧”既然上官泽亲自吩咐，其他人便依言离开了。待帐中只剩二人，“血蛊之术，以血养之，唯杀戮方可平息”老者率先开口，上官泽不由的一时错愕，“是，我被种下了血蛊”淡然承认，对面的老者身形微微一颤，“呵呵呵呵，没想到我一直想要找的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老者失笑着，“老人家，您这是何意？”“老朽敢问一句，少将军身上的血蛊出自何处？”上官泽答曰“湘西”，“那种蛊之人呢？”“不知所踪，老人家与这种蛊之人是有何渊源吗？此蛊，可解吗？”“不过故人罢了。但凡蛊者，可种亦可解”闻言，上官泽不由一喜。正欲开口，却被老者抢了先，“敢问少将军，果真愿意解除此蛊吗？”定定的看向老者，上官泽有些犹豫了，“要想解蛊，需先行驱蛊，以活人□□为饵，将蛊虫驱除体外，附着至饵身上灌注以汤药，消杀，蛊灭饵亡”老者细细讲道，“若没了血蛊，少将军便会如常人一般，流血受伤，感知伤痛，少将军愿否？”“若因此要牺牲无辜的人，我不愿”“哈哈哈哈，少将军良善，若少将军不愿，那老朽这副残躯便没了价值了”“您的意思是？”“还望少将军成全”“为何？”“习蛊者，为之生，为之死。”
　　建章十五年，慕拉赫草原大捷，草原一代霸主苏赫图陨落，至此大歧以北再无外族威胁。这一战，太子东方瑞，裕王上官鸿，皆以战亡。战报传遍关内外，传至帝都。天耀军将领吴战护送太子灵柩回京，裕王世子上官泽护送其父归府安葬。
　　坊间传言，太子东方瑞刚愎自用，落入敌军圈套，裕王忠心护主身中数箭，终究埋骨他乡；抑或是大歧太子率天耀军奋勇抗敌，苦战数日直至战死；抑或是裕王忠勇，却遭奸人陷害，不幸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