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栀子香》夕澈

17、伐

　　西南边陲，雨后的大山密林分外潮湿泥泞，眼看天色将暗，只有就地安营。数月前，上官泽请命入西南，一路追剿匪患至南苍山，这已经是残留兵匪的最后藏身之处，已然退无可退了。越到最后越是不可大意，军帐内烛火明明灭灭，诸将到齐，帐帘被掀开，少年将军昂首而入，尽显将帅之风，取下头盔交予一旁的展翔，跟在他们后面的女子一袭劲装黑衣，目不斜视。“见过将军”众人齐呼，“诸位不必多礼”上官泽声音依旧清浅，径直走向桌几后转身面向一众将士。行军艰苦，数番与敌交战，看似有些羸弱的身形愈发瘦削，可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分外晶莹透亮。世人皆知裕王骁勇善战，先帝在时平定西北动乱，特封西北王。如今更是率数万天耀军抵御北戎，功勋卓著，辉帝念其英勇，赐封“定国公”，裕王当今之地位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也。观其独子上官泽，让人不由喟叹“虎父无犬子”抑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番南征，刚开始西南郡都督谢广对这位世子爷还颇有些担心，大歧自开国，真正会带兵打仗并且像普通士兵一样在战场拼杀的王孙贵族根本没有，而上官泽便是这独特的一枝。
　　眼看到了最后关头，少年将军和往常一样细细的安排各种事宜，有条不紊，最后还不忘一一嘱咐一众将领万事小心。待众人散尽，少年提笔书信，依旧寥寥几字“一切安好，勿念”，私信定期会随军报送往帝都，每每回信，文曦总觉得想要写想要问的太多，反而不知如何下笔了，最终单回一个字“好”，你若安好，便好。
　　入夜，月淡星疏，许是又下了一阵小雨林中雾气悄然腾起，今夜注定不平。军帐内，上官泽躺在卧榻之上，有些辗转难眠。丑时刚过，迷迷糊糊中，似是听到什么响动，由远及近，顿生警觉，翻身下榻出帐。“嗷呜，嗷呜”一声接一声，显然所有人都听到了，陶宛和展翔已然护在上官泽左右，“什么声音？”众人面面相觑，陶宛不由一怔，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狼”，话音刚落，营帐外围的树丛中亮起点点绿光，待众人看清，不知谁大叫一声“狼！”后背发凉。一头棕灰色的狼一跃而起竟有一人高，扑向最近的士兵，一口咬上那人脖颈。看得人头皮发麻，接着一头有一头扑了出来，饶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头次见到此番场景，腿脚不由发软。“咻”一枝利箭直接刺入一只狼的左眼，狼轰然倒地，“列阵！”上官泽大喝，“快！盾甲何在？！”终究是经过战场厮杀的，军令一下，盾甲兵两三人为一组，抵御恶狼冲击，另一边弓箭手拉弓搭箭，直指狼的要害，戟者刀者加入激战，其中一袭黑色身影尤为突出，腾空跳跃躲闪，一把短匕在手，刀刀毙命刀刀封喉。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狼尽数斩尽，谢广带着人统计伤亡，伤亡不算大，展翔在一旁帮助军医照看伤员。陶宛跟在上官泽身旁，打量着地上的狼，火把照耀下猛的发觉，狼似乎还在动，狼眼猛然大睁一片血红。“小心！”上官泽大惊，环住陶宛，足尖轻点迅速飞旋到另一侧，空气中带着腥臭，狼翻身一跃怎料扑了空。狼牙锋利发出压抑的怒吼，已是怒极，与此同时原以为已经死了的狼，一个接一个颤颤巍巍的起身，“他奶奶的，还没死透！”一旁的谢广惊呼，“死而复生”的狼群更加的暴虐疯狂，就算身中数刀血流不止依旧不停歇，转眼变成一头头血狼。
　　天边开始泛白，眼见伤员数量在增加，可狼群却一只也不少，上官泽也从未遇见此种场景，心中不免焦躁，陶宛心中隐隐透着不安，此地濒临苗寨，原来在无常门她便研习过天下各种毒物以及各类解毒之术，包括这“苗蛊”，中蛊之人疯狂至极，受蛊师操控，不知疼痛，就如“活死人”般，人可以，那这些恶狼？“妈的！看我劈不死你！”一旁的展翔骂骂咧咧一刀砍下了一头狼的狼头，尸首分开。果然，恶狼不再动弹，狼头不再，自然是无法操控四肢了。显然，上官泽也注意到了，与陶宛相视一眼，自是心头了然，“谢将军，斩那狼头！”上官泽大喝一声。
　　就在上官泽告知了谢广，转头一瞬，一头血狼扑了过来，距离太近，近的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倒地一瞬，耳畔是陶宛的惊呼“世子！”跟她一同倒下的是被斩断狼头的狼身。撕裂般的疼痛自左眼传来，眼前一片温热一片血红，是一条骇人的狼爪留下的伤口，待众人斩尽狼群，天已亮。展、陶二人迅速将上官泽扶进军帐的睡榻上，药箱被陶宛打翻，颤抖的双手透露着不安慌乱，止血，止血，纱布纱布在哪儿？世子爷，你不能有事，绝不能！榻上之人，不安的扭动痛呼，谢广和一众将领着急的围在旁边。陶宛懂医，此番随上官泽南下，一路上的大伤小伤都是由她照料，上官泽本就有软甲护身，一路下来万幸都只是些皮外伤，就这次凶险万分，伤的可是眼睛。拼命稳了稳心神，伸手给上官泽搭脉，顿时头脑轰鸣，此脉搏，竟然是女子！！怔怔的望着眼前之人，满脸血污，一时百感交杂，“陶姑娘，陶姑娘，世子怎么样？”谢广问道，“世子此番凶险万分，你们先出去，待我安心诊治”陶宛面色平静，可内心早已惊涛巨浪，一众将领闻言虽然担忧世子伤势却只能依言退出。
　　正当转身，“谢将军”上官泽叫住他，“少帅”谢广急忙应下，“整顿军队，继续追剿，若我……”“少帅！”上官泽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将领们生生打住。上官泽顿了顿，继续说道“必须要绝了这匪患，还百姓一片青天安宁”，“末将遵命！”掷地有声，“西南郡有劳诸位了”上官泽边说边强撑着痛意坐了起来，众人皆是一惊。西南郡距帝都偏远，来此地者皆是不受重用之辈，若不是世子爷此番南征他们随军，空有一腔热血抱负却无法施展。战场上风云变幻，而上官泽的种种应对，杀伐果断让他们不禁叹服，一路上的种种，如今的上官泽就是他们的少帅。
　　在上官泽下达命令的第二天，谢广便带领军队继续追剿，可上官泽的伤势愈发严重了，伤口周围出现溃烂，高烧不止，自打知道了上官泽的真实身份，陶宛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步不敢离开，任何事情都没有上官泽的命要紧。让展翔去最近的村落寻药，几番试探，她知道上官泽的身份连展翔都还不知。药品短缺，伤口恶化，让人揪心，昏迷中的她有时都在讲胡话了，一次次换下上官泽额头上的湿毛巾，看着眼前的人，她还来不及报恩呐，怎能？
　　营帐地除去谢广带去剿匪的人，还留下了一部分人照看伤号，这天陶宛去河边打水，听闻两个小兵还在议论那狼群的事情，那狼群后经查实，确是中了苗蛊才如此凶残。待陶宛回到上官泽的军帐，看着榻上的人，所谓“蛊”既可害人还可救人。展翔还没有任何消息，此番下去，她的眼睛怕是保不住了甚至连命都不保，究竟如何是好？
　　“水…水…”微弱的声音传来，没日没夜，天天衣不解带，陶宛已然疲惫至极，闻言急忙起身端一碗水，有小心翼翼将上官泽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喂她喝水，冰凉的水钻入五脏六腑，上官泽难得清醒过来，“命不久矣”艰难的开口说道，自己的伤势她再清楚不过了。“说什么胡话呢？”许是帐内只有她们两人，陶宛虽然强做镇定，可重重的鼻音里带着颤抖。上官泽不由的苦笑，从收下陶宛做自己的暗卫再到这次南征，一路走来，虽说是主仆上下有别，此番场景却多了丝丝温情。“你替我查看伤势，应该知晓了我的身份吧”，陶宛不语，上官泽从怀里拿出一物，交给她，陶宛认得，那是无常门的赦令，无常门的刺客皆由毒药控制隔一段时日多则半年少则半月，任务完成后自行领取解药。最终解毒之法只有无常门有，上官泽将这赦令交给她便是要还她自由身，从此不再受无常门所控，自由，多少人想拥有的东西。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此番若是在劫难逃，定然要还她自由。
　　原本孤冷的心，暖意升腾，眼眶中温热蒸腾。失去双亲，她本以为余生孤苦相随，大仇已报，她还要报恩，天命际会，再次相遇。原本灰暗的天有了光，如今，老天要将这光亮收回吗？“在你好之前，这赦令我不会收下”平复了情绪陶宛开口慢慢说着，“劫数天定”上官泽说道声音沙哑，曾经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千军万马中的白衣少年，可如今灰暗的眸子让陶宛心痛。“苗蛊，既可害人也可救人”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上官泽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陶宛姑娘真是这么说的？”谢广接过一个小兵送来的书信，“是，陶姑娘说了，只要在这苗寨找到蛊师，就可以救世子殿下一命！小的句句属实，将军明鉴”。
　　军帐外的矮几上放着一小碗水，看着澄净透明，与一般的水无异，矮几旁谢广、陶宛、展翔相对而立，不远处跪着一群苗疆打扮的人，“这水中之蛊真有用？”谢广担忧不已问到，在收到陶宛书信的当天他便带人搜遍苗寨找到了制蛊之人，并以这些人的家人性命相挟，制了这蛊，“不知道，这蛊唤做血蛊，食人污血腐肉使其肌理重生，医书中是有记载的”陶宛说着，“可请蛊容易，驱蛊难，现在并没有任何驱蛊之法啊”展翔面色凝重，“世子如若有任何闪失我们又该如何担待？”“此事，我已经向世子言明，世子应下了”“既然世子愿意搏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好啊”。三人心中自是忐忑不安，谁都不愿看到这少年将领就此陨落，他们早已别无他法了。
　　惶惶不安中，一日已过，自打上官泽服下这血蛊便安静的躺在榻上如同睡着了一般，额头不再滚烫；两日后，依旧安安静静的睡着，左眼的伤口在愈合；三日后，疤痕似在淡化；谢广、展翔、陶宛三日几乎没怎么睡觉，这区区苗蛊的功效着实让人觉得心惊可怖。又过了两日，整整五日，榻上之人的双眼陡然睁开，左眼明显不同于右眼的澄净纯白，而是带着点点淡红，狼爪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彻底消除，只是一道淡淡的粉色自眉中间位置贯穿在左脸颊上半部。
　　遥遥昆仑，文火之上灼烧的龟甲猛的发出一声噼啪，龟甲灼卜，跪坐在一旁的莫妄，看着那龟甲之中的符文，慌忙起身奔向观星台，被石阶一绊，险些扑在地上。夜幕当空，群星闪耀，那一颗格外闪亮，细看星光泛红，“天意啊”言罢，颓然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