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天》三面棱镜

7、永恒是由每一个当下组成的

　　方成义争分夺秒收拾完碗筷，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跟魏巍一起审阅他的遗愿清单。

　　“嗯，这么多年我没看错你，是挺疯的一个人。可是有一些时间上可能会来不及，你先挑你最想要做的，我们先紧着这部分来规划。”方成义一边看，一边拿起茶几上的笔勾勾划划。

　　“那我们一起去旅行，这些地方能来得及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想了想，魏巍又补充一句：“去有大海的地方，我想去海边。”

　　“行，去海边。我马上请假，安排行程，咱们去看海，上天下海咱都去！”

　　方成义当下拿出手机，给山哥拨电话。

　　“山哥，嗯，我没生病，是我家里的事。我这段都去不了公司，得请长假了。确实不好意思，我国外的姨姥姥想叶落归根，要回国来。她身边又没老伴子女，只能我去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出点啥事，我给我妈上坟都不好交代。“

　　电话那头的山哥明显被方成义的妈震慑住了，楞了好久没声音。过了一阵才口头答应了请假要求。接着又追问“要去多久啊？”

　　“一个半月吧，我过去还得帮忙收拾收拾，把房子挂牌卖卖，还挺花时间的。对了山哥，我这办签证还得请行政那边开个在职证明，您帮我打个招呼行吗？”

　　山哥心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请霸王假不说，还要求自己亲手发通行证！

　　方成义接着说：“周口那边，小黄上周过去已经解决得八九不离十了，应该没有大问题。我手里存续的湖北跟安徽的项目基本都刚过节点，没啥急事。我今天跟组里人分一分，帮我盯着。有问题随时电话我就得。山哥你放心吧，不会影响工作的。要出纰漏，回来你皮鞭子沾凉水抽我，我都不带哼哼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山哥也不好再拒绝了。方成义本来就是部门骨干，老大难项目全靠他那组顶着。

　　何况人家里大事确实也得处理，请假请假吧，回来还记自己个情。

　　遂道：“行，你去吧。行政这边我让他们今天就出证明，你自己找时间过来拿吧。安心处理家里事，工作你就别操心了。”

　　方成义收好电话，冲魏巍点点头，意思一切搞定。

　　生活一下好像就有了目标，前两天的丧气与哀伤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一扫而空。

　　虽然在42天之后依然会失去魏巍，但还有42天可以一起度过，可以创造共同的回忆，有时间限制的快乐总是更让人渴望，明知会失去的拥有总是更珍惜。

　　之前共同度过的十年也有最初的新鲜兴奋，有磨合期的争吵打闹，到后来成为彼此生活里的习惯，如同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又不可缺少的存在。

　　方成义昨晚戏谑的那句话其实是他的真心话：之前十年的回忆我怕撑不过想你的每一天，现在有机会，我要攒够我下半辈子的全部念想。每一时每一刻叠加就会是我们的永恒。

　　想到这里，他突然恶作剧一般伸手握住魏巍的两颊，将嘴捏成一个O型，轻声说：“ 你要记得我。”

　　魏巍由他捏着自己的脸，点点头：“嗯。”

　　方成义收回手，脸上还挂着没收回的笑容。“ 我今天要去趟公司，把手里工作安排一下，然后拿在职证明，明天我就办签证去。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回去看看你爸妈？”

　　魏巍一楞，这几晚上都乱哄哄。自己才刚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来得及回父母家，还是方成义想得周到。“我先回去看看吧，你尽快办签证。”

　　“嗯。那我现在就去公司。我看申根签证最快也得一周时间才能出签，这一周咱别浪费了。你不是想看日出吗，我带你去一个特别棒的地方。”

　　兵分两路，方成义回公司，魏巍回了父母家。

　　老两口这一周明显苍老憔悴许多，以前老两口是很注意形象的，在家也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临出门老太太还得化个淡妆，抹个口红。

　　眼下却全然不复往日的神采，魏父的下眼圈发乌，眼里全是血丝；魏母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显然两人被哀恸重重击倒，还没有站起来。

　　临近中午两人仍旧没有准备午饭的意思，锅冷灶清，满屋子透着凄凉。

　　魏母正在整理魏巍的房间。虽然魏巍不常回来住，家里还是给他保留着单身时的床，房间里摆设也从来不曾动过。

　　魏父在书房翻看着老相簿，从魏巍出生、百天、到幼儿园再到上大学。

　　相片里魏巍慢慢长大成小伙子，父母慢慢变老。再后来，相簿里出现了方成义，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

　　两个小的开车上千公里带老两口上山西看壶口瀑布，上延安看宝塔山，在贵州买了避暑房，每年6月都送老两口去住到10月再回来。

　　近几年就都没留下什么纸质的相片了，全在手机里电脑里，魏父摩挲着四人合照上儿子的脸，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魏巍看到自己父母如此哀伤，心都揪紧了。走到卧室抱抱妈妈，又走到书房抱抱爸爸，虚无的拥抱让魏巍感到无力。

　　这时门铃响起来，魏母前去开门。

　　方成义拎着外卖盒从门口走进来：“叔叔阿姨，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从公司回来路过，就买点饭上来想和你们一块儿吃。”

　　哪里是路过，分明就是知道老两口无心吃饭，怕魏巍难过，亲自上门来监督的。

　　魏巍看着一脸汗的方成义，心里踏实得一塌糊涂。

　　这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都这么细致周到，思虑周全，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会把爸爸妈妈照顾好的。

　　一边吃，方成义一边给老人交待：“我得出趟差，得个把月。这段时间可能都不能来看你们。我跟楼下小饭店打好招呼了，每天午饭晚饭他们都给送上来，你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饭钱我都交了，你们不用给，要不够我回来补给他就行。”

　　“对了，魏巍的骨……，魏巍先还是放我那儿。我托了个靠谱的朋友，他研究地理风水挺有一套。他帮忙选个好地方，我估计等我出差回来应该差不多。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

　　“小方啊，谢谢你。我儿子没有看错人。”魏父拿筷子的右手有些颤抖，性格一向内敛严谨的老头从来没对方成义说过这样情绪饱满的话。

　　方成义瘪瘪嘴，声音也是抖的：“叔叔阿姨，我爸妈没得早。现在魏巍不在了，你们就是我爸妈，我就是你们儿子。”

　　魏巍在旁边哭得哇哇的，方成义本来伤感的情绪一下就崩了。

　　他瞟了一眼魏巍，示意他哭得太难看，快把自己整笑了。魏巍哪里收得住，脸上鼻涕眼泪齐飞。

　　方成义怕再看下去，自己就要露馅，赶紧扒拉完碗里的饭，安顿好老人，落荒而逃！

　　出得门来下到车库，方成义看到身后还在胡噜自己脸上眼泪的魏巍，哭笑不得。

　　他打开车门坐上去，又拍拍副驾座位，冲着魏巍说：“上车，哥带你去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