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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遇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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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艺是本次集会新增的比试。
虽与剑术安排在同一日开始比试,但蒙公子亲观,自然更是精心准备。
如若兵家操办,定会以沙地为场,练兵的旧靶,随便隔开百八十步往土里一插。再给每位赛手发十只利箭,妥了,比吧。
儒家就大不一样了。
六艺比试,自然以礼为重。贵客到访,更是精心布置。
不仅将靶场围起搭了看台,布了白石草场,比赛所用的箭靶也仔细拿白麻布扎好,分化五圈,各施颜色。既有秦律在先明令禁止私造武器,又有尊贵公子莅临观赛,羽箭也需更换,拔去箭簇换作包裹米粉袋的软头,亦留心将白箭羽统一修为规整盾形。比分也细致,准头是一方面,射礼更需注意,步态沉稳,目不斜视……凡此种种皆为比分细项。
前面听是谁家女眷吵着要来观赛,父亲也是拗不过,贴上老脸同孔掌门商量,就差没跪下了。而后又请示公子,终于批复下来:各家姑娘皆可至靶场看台观赛,须着白裳素衣,珮环压裙,且戴帷帽,不可随意走动。
总归是比闷在屋里有趣多了。
阴阳家辩和场上被儒道两家抓着罔顾师恩、邪门歪道的小辫儿大骂一通,射艺从不是长处,但还是得硬着头皮抗一抗的。大不了名次不好看,对付一句术业有专攻。
公子至,众人跪拜。
礼兴。诸君落座,赛手就位。
射艺首场比试启。
且看各位赛手,迎风而立,束腰窄袖,弓弦半挽,一派精神。
“快看快看,那位拿黄金弓的!”
“哎哟,那不是皇帝陛下钦点的殿前随侍王小郎中吗?”
“是呢,是呢,听说那弓便是陛下赏赐的。”
“真是不得了!”
“王小郎中?那不是兵家掌门爱徒吗?二十出头竟这般英俊。”
“名家姐姐,公子叫咱们来观赛,怎么您越说越像是看上我家师兄了?”
“嘿哟,不过是弓好看,多瞧瞧罢了。也不知黄金弓是几石弓啊,你师兄几斤几两能不能拉得开。”
“你!”
“好了好了,当着公子的面都敢如此放肆,你们父兄的脸面怕是不用要了。”
“我们不过是议论几句……你看那边那个傻的。”
“哪里?”
“夭寿,这姑娘怕真是个傻的吧?”
“也不知是谁家的,真是丢脸。”
“是啊是啊,我要是公子,如此无礼不如拖下去拔了舌头。”
“慎言慎言,你们刑名家成天打了杀的,也不怕吓到儒生。”
随这群叽叽喳喳遥指之处看起,也许,可能,大概,真是个傻的吧?
此女坐于看台第一排略偏右的位置,离公子华盖大约十来人的位子。
其余女眷虽略显聒噪,但尚且都还端正坐着,这位毫不顾及,起身就罢了,竟敢摇臂呐喊。因为离得远,众女这边也听不清那狂人喊的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子翕师兄……别紧张……不丢人……小心点……你看旁边……你左边……学他……”
喊的什么玩意儿?
他师兄确实没她丢人。
幸亏戴着帷帽,各家父兄不相熟的,姐妹之间也不怎的认识,暂时还猜不出她是谁家姑娘。
看台之上又建一小台,公子仪仗摆在楼下,人却同八.九掌门歇于高台之上,一览全景,疯癫喊话也尽收耳底。
“殿下恕罪,草民这就派弟子去请喧嚣之人离开。”
饶是把铁青的脸憋到通红,再强压至正常脸色,孟宏终是忍不住了。他绝不能容忍竟有如此狂徒在承贤庄违反礼数。
“不必了。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不必计较。”
扶苏随意朝声源处瞥去,很久不见如此不羁的女孩子了。
七年前遇见过一位,被他带回了王宫,时间消磨得久了,她也被规矩束缚住了。现在能有小丫头在他面前无拘无束,于他乃是幸事一桩。
开赛。
选手多为翘楚。身形端正,箭也极准,枚枚中靶。
王郎中与其右边那位射艺更是炉火纯青,已出九箭,靶上仅见靶心一处留有白迹。
反观再右一位,可就不怎么顺畅了。合礼乐音韵而动已然很难跟上,白粉能扑在靶上便全凭运气了。也是难为子翕兄了,昨日才从辩和场上下来,今日又得顶射艺首场。
早知如此,闲暇时就求乐湛教他了。
现在可好,原本想着左边是张宗主,临阵能学些技巧,但这位神仙几日不见就跟瞎了似的,完全看不到自己努力抛出的暗示,只顾着和另一边的那位较劲。
右侧就更倒霉了,本身还未注意到,淑阁主一喊结果引周围人好奇,一时四目相对,正是昨天辩和对上的口水四溅的道家门生!
不管了!反正就剩最后一箭了,胡乱一掷得了。
“张少宗主,幸会啊。”王小少爷主动出击道。
还剩一箭,二人仍未分高低。
对方不答。
王将军轻蔑一笑,又道:“您可知道我这弓的来历?”
依旧无言。
“时过境迁啊,当年我哥哥遇上你兄长,今日我又遇上你。”
右侧这人充耳不闻,静心瞄准,放箭只在呼吸之间。
“你很不错,也就比张少宗主差那么一点点吧。”
王少抢先放箭,十中十靶。
场下一片惊叹,足足五百步,整整十只箭,全中,甚至箭头所点位置都不曾变。
这还怎么比?这都不用比了!方子翕都想把弓扔了。
还剩最后十个鼓点,除非张良将最后一箭也中于靶心,不偏不倚,且举动比王小将军更端正。
凝视,呼吸,放松……
刹那箭出。
众人皆起身顾盼。
没中!
或者说,不可能中!
靶场帷幕被来者撕开一道口子。
张良的靶被闯入者掀了。箭头敷的米粉全打在其人腹部——此人比常人高出许多,箭靶本为一人高,靶心即眉心。又是一身横练,凶悍无比,当是某户豢养的力士。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闯帐之人直冲高台奔来。
有刺客!保护公子!
这些蠢话不必出口,公子身周便已布好一道铁幕。
观台上弟子、女眷乱作一团,四下逃散。
离刺客最近的赛手既想在公子面前展露,又怕刺客发起狠来,赤手空拳根本拦不住。忖度片刻大多逃开,不料身后从何处飞出许多利箭,奔向看台者皆倒地身亡。
怎么说都还算在圣前当过值的,且退也无路可退,此时壮着胆,使出全身气力,将御赐的金弓掷向刺客,即便伤不到要害也能打断条腿。
威风凛凛、临危不乱、乱世英雄?
好的,与他无关。
堂堂御赐黄金弓,来势汹汹,被刺客稳稳接在手中。
力士无疑是被这可笑手段激怒了,反手将这玩意儿扔回王少。
“王将军小心!”
话才出口,却已晚了。
弓弦饮风呼啸而来。
“嘭”,王小郎中应声倒地,俄而鬓角处迸出鲜血。
跑已是来不及了,最多再有二十步,刺客便至面前。
高台上护卫严阵以待,无论何人,但凡踏入强弩射程,格杀勿论。
方子翕手中还剩一箭,正准备拼尽运气射向力士。
刹那间被张良抢夺过来,弓如满月,搭箭即离弦。
中于刺客左眼。
即便没有箭簇,这一箭力道也足以伤人。又中于眼部,非瞎即昏。
但那人分寸未伤,甚至毫不在乎,依旧全速奔来。
“闪开!”
一道白影掠过。
“小淑!”
张方二人异口同声。
一团黄烟——或者说是类似砂土的东西,抛至刺客身前。
刺客突然定住。但转瞬卡住黎淑脖颈,猛地提起,顺势向石面摔去。
方子翕也不顾生死了,冲上前去想要死命护住黎淑。
张良则趁此人分心那边,踏肩而上,将弓弦套在此人颈间,用力向后拉拽,青弦浸血,皮肉外翻。分明已使全力,力士却岿然不动。
终是赶在弓柄折断瞬间,刺客不敌窒息,仰面跌倒。
灵钧这才奉公子命,从看台一跃而下,果断朝那人心口刺透一剑。
刺客抽搐一二,口间喷出一捧污血,终是不动了。
力士极高,也极重。张良被其负于背下,重重摔下,脊柱都似碎了一般,根本动弹不得,腿骨处透出血来,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刺客的。挣扎半晌,幸得灵钧相助将尸首拖开,这才脱身。
王少一开始便被砸倒了,所幸受皇帝陛下庇佑,尚有口气在。
方子翕折了条胳膊,脸上也挂了些彩。勉强还能搂住师妹,半跪在刺客尸首旁。
黎淑虽有师兄手臂缓冲些许,但毕竟受到重击,一时昏迷不醒,发间添了血迹。掷毒粉的右手手心略有烧灼痕迹,不过不深,只融破了层皮,微微渗出血丝。
“请大夫来,好生医治。”
风平浪静,而后公子出。
明明身上痛得厉害,此时张良却想疯狂地大笑出来。
“孟先生已经亲自去请了,此时应还在路上。”
“那便好。”扶苏拿丝帕掩住口鼻,四下打量着刺客尸首与救驾之人。
“此事,不必追究,小心处理了便是。父皇那边,也不用通报。”
“公子……”灵钧认为如此轻纵不妥,试探地低语道。
“孔掌门呢?”
“草……草民,哎哟,草民在……”
孔先生哪里见过这世面,早就瘫软懵愦,被别家掌门搀扶着拖过来。哆哆嗦嗦,涕泗横流,公子问话,更是怕到极点,在地上蜷成一团。
“先生不必害怕。今日射艺比试,你办得不错。明日照安排做就是,不必惊慌。”
“是,是,是……”
“还不谢恩!”灵钧看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提脚就要踹。
“灵钧!还不跪下给先生赔罪。”公子喝道。
孔先生此时算是真正被吓破了胆,跪地求饶道,“公,公子,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孔先生,您不必怕。”
不得了!扶苏公子亲自将儒家掌门搀扶起来,这般仁德,陛下之幸,万民之福啊!
孔掌门可谓凝噎不止,怮哭哽咽道:“谢,谢,谢公子。”
瞧瞧,把这儒生都给感动哭了。
众人不禁咂舌,此生能得公子礼待,虽死何憾?
“诸位,麻烦有人能去催一下大夫吗?我看王少爷快不行了。”
张良真是受不了了,方才以命相搏的又不是他们,感激涕零也得分个场合吧。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麻烦,借过,得罪了。”
只见孟宏牵着飒飒向这处狂奔而来,马背上驮着一手紧抱药箱,一手死命把住辔头的申大夫。
飒飒,孟宏之宝马也,孟茯苓名之。尝日行八百里,而无休。此时竟赶不上主人的脚程,被一路拖拽。
“张良!你个小崽子,伤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信终于可以自证孟宏的设定和伏掌门不同了,配角也是有血有肉的,没必要一直端着或趋于完美,当然了,我家亲闺女和亲儿子就很完命。狗头保命*3
其实里大刀不远了,下一两章估计就是先让诸位跑三十九米的小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