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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男争风吃醋 ...


  •   “宫里头见血可不吉利!还不赶紧拖着你们淮南王快滚,爬也爬出宫门去!”

      淮南王?

      淮南王!

      玉纨定住了,忽如灵犀透顶一样,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了头去。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她推开绿珠,折身又跑进雨里。

      “姑娘!姑娘!”绿珠赶来抓她,却被玉纨使劲掰开。

      “你知道他是谁吗!——”玉纨慌乱着低叫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怪不得说他勇冠三军——玉纨回到十六岁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出了那淮南王的来历。淮南王李容廷,先帝最小的儿子,十八岁挥军,征高丽,破西凉,所向披靡,却在最如日中天的时候,被自己的皇兄以勾结西域为名,以雷霆之势收回封地,囚禁京中。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爷并没有杀他,而是拣了一处极破败的府院将他幽闭。

      从此淮南王的生活行迹,极少被人知晓,因此玉纨前世对他并没有许多印象。

      不过照现在看,他的处境大概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

      可玉纨却是知道的,仅仅十年后,他将冲破那层层宫门,在那场残酷的裹乱中成为这个王朝新的主人。

      太监已经离开了,那青衣小厮正在艰难地尝试着搀扶起李容廷。

      玉纨冲过去,在暴雨中一道架起了他,吃足了劲往宫殿的房檐下走。挪了半日,方走到一处窗根底下,把李容廷半靠在墙下。玉纨身上湿透了,也顾不得喘气,见周围只有那小厮一人,便大着胆子拉开了李容廷的氅衣,想先查验他到底是哪儿淌了那么多血。

      她这边神情专注的,不曾留意身旁的动静。

      直到见李容廷忽然皱了皱眉头,唇齿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唔“,她心下一惊,忙叫道:“快瞧,你们老爷醒了!”。

      欢喜着找那小厮,不想抬起头,眼前堵上一片深青色。

      再往上瞧,竟是穿着绿袍的李谌!

      他是鬼吗!怎么哪儿都有他!

      小厮和绿珠已经垂着头跪在了远处,瑟瑟发抖。

      玉纨实在觉得晦气,咬着牙,横眉冷对他一张糊锅底似的黑脸。

      三

      “沈玉纨!”

      记忆中,这还是李谌头一回叫她的大名。他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殿下。”玉纨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平淡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很有一种刻意的抵抗,“我才要往宝华殿去,偶然遇见这位大人倒在血泊,总不能见死不救。”

      “哦,不能见死不救。”李谌阴阳怪气地学着她的语调,又冷笑道,“到底佛祖度人,念了两天经,连冷心冷肺的沈大姑娘都孟浪起来了!”

      冷心冷肺?

      她的随份守时,她的恪尽职守,在他的心里原来都是冷心冷肺!

      这几个字直刺到玉纨心里,她愣了一愣,才又听进去后来那个“孟浪”。这时李谌又道:“只可惜好心用错了地方,用在他身上,怕是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他讥讽完,还不解气,顺势踹了下去。

      玉纨听见一声闷响,随即,却又听李谌自己叫喊了起来。

      她唬了一跳,忙看过去,只见李容廷倚着墙根,双眼紧闭,依旧是不省人事的模样,手里却正攥着李谌的脚踝。他大概实在有气无力,几下便被李谌挣脱了,然而李谌到底身子不稳,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李容廷终于虚弱地睁开眼,抬头瞟了一眼。

      乌浓的凤眼,漠然中很透着几分轻蔑。

      “你怎敢——”

      李谌大喝了一声,他何曾闹过这样的没脸,怒从心起,提着拳头就又要打过去。

      “殿下这是做什么!”

      玉纨掂量着,李容廷肯定挨不下再一顿捶,忙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将李谌一推,张大了手臂护在李容廷跟前,又大喊道:“殿下自重!老太后还病着,宫内高搭法事,殿下这样滥打滥杀,真闹出人命来,难道不怕折了太后的福气!”

      她一个姑娘家,终归气力小,李谌没有被她的推搡打断,却被她的神情震住了。

      尽管李谌曾把玉纨说得那样不堪,他也知道,玉纨实在是个美人。

      不同于玉娇削肩楚腰的风流灵巧,玉纨天生一张团团的粉荷面,杏眼雪肤,端凝甜净,仿佛初绽的牡丹。但他不喜欢这一路的女人——可以想见的未来,和他的嫡母皇后一样,宝相庄严,一板一眼,无趣得很。

      可是此刻的玉纨竖着眉,瞪着眼,一副狸猫露出爪牙装豹子的模样,倒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生动。

      竟是为了那个男人。

      李谌更暴怒起来,玉纨却不理他,只管回头张望李容廷。

      见他徐徐站了起来,高高的身个子,愈发苍白脆弱,仿佛重新粘起来的一座水晶琉璃塔。玉纨心头才松了一松,却忽然见他合了眼,伸出手捂着胸口,蹙眉片刻,竟吐出一口血来。

      “大人!”玉纨倒抽一口凉气,赶忙转身搀扶住了,抽出汗巾胡乱抹了一通,见汗巾皆染红,更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李容廷缓了半日,终于又睁开了滟滟的眼,瞥见玉纨,又瞥见玉纨扶着自己的手臂,蹙着的眉又深了些许。

      玉纨忙问:“大人好些了?”

      李容廷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却随即别过了脸,一言不发地把手臂从她怀中抽了出来。

      他身子一晃,又虚弱地倒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玉纨也顾不得多想,忙又叫他的小厮道:“还不快来!把你们大人扶出去,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等那小厮畏手畏脚地走过来,她又背着身低声问:“不知你们府上在哪儿?”

      小厮才要开口,忽然听见一声低微的冷笑,竟然是李容廷。

      他依旧不看向她,凤眼低垂:“姑娘知道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还要来做客么。”血迹斑斑的唇角不屑地弯了一弯,带着点冷漠的自嘲,“罢了,我并没有好茶招待。”

      说着嗽了两声,他用手背一抹,又见青白的手上一抹血痕。

      玉纨的眉心一跳,才要说话,忽然觉得膀子被人从背后一拽,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踉跄着往后倒,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回身一瞧,才发觉自己竟贴上了李谌的胸口。

      李谌的脸更黑了,跳着脚质问:“我说,沈大姑娘!前儿还在太后跟前清心寡欲,说什么一辈子不嫁人,才刚压在男人身上,这会儿脑袋又都快扎进他怀里去了,倒不嫌忌讳了!”

      玉纨拿眼神催促小厮快走,平了平心绪,回身微笑道:“殿下教训的极是。我不该同男子拉扯,既如此,那就得罪殿下了。”

      她一把从李谌手中夺回自己的手臂,略福了一福,道:“老太后还等着我,少不得先走一步了。”

      说罢,全然不理会他满眼惊诧,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到了太后跟前,总还是那一套。

      太后到底偏疼她,暂时还没有牛不吃水强按头地下旨,而是一再苦口婆心劝她嫁人,吓唬她蹉跎青春的下场。

      等回了家,又是她爹严厉的斥责。

      更有桂夫人吃酸醋,带着玉娇人前人后说三道四。

      她整日疲于应付,几乎要忘记了那日雨中支离病骨的李容廷。

      直到这一日绿珠告假归家,探望爹娘,回来的时候笑着告诉玉纨一件新鲜事儿。“奴婢家旁边原开着家棺材铺子,昨儿有个家下人来打棺材板子,正好叫奴婢看见。倒不是别人,竟就是前儿宫里遇上的——那个什么淮南王身边跟着的小厮。姑娘你说好不好笑,还说是个王爷家呢,来奴婢家那穷地方订板子!一副榆木板都出不起钱,还是到对过儿皮货铺当了件儿破皮袄子才凑上的——”

      一语未了,玉纨手里的账本子已经跌在了膝上。

      她变了脸色,一把抓住绿珠的手问:“他可说了是给谁打的板子?”

      绿珠不知所以,眨眨眼睛,慢慢道:“这倒不知道了,想来总是那府上的人?那人定了三日后来取,姑娘要是想知道,我转告棺材铺子,叫他们帮着问问就是了。”

      玉纨沉吟片刻,又忙道:“再叫你弟弟留意着。等那小厮走的时候,让他跟着,把他们府上的地址寻着。告诉我知道,我自有重礼酬谢。”

      绿珠忙笑道:“什么礼不礼的,姑娘这些年帮衬奴婢家多少!姑娘的吩咐别说办好了不敢讨姑娘的谢,只说办不好,奴婢先要替姑娘捶他一顿哩。”

      玉纨笑了一笑,内心却是焦急的。

      结果到了三日后,绿珠的弟弟报信来,却道那小厮不肯自报家门,只说是给自己家主人订的棺材板。玉纨听了噩梦成真,一口气顶上心头,半天欲哭无泪,说不出话来。

      照这么看,难道是…李容廷死了?

      都怪她!

      那日想在他眼前做点好事,反害他招了李谌的一个窝心脚。如今他若是死了,不能完成将来的千秋伟业…那李谌岂不是要长长久久地做皇帝了!

      玉纨想着,简直要背过气去。

      她万分悔不该当初,捶胸顿足了半日,忽然下定了决心,吩咐绿珠道:“你叫你弟弟打点好骡车,晚饭后悄悄在后角门等着,今儿吃了晚饭,咱们悄悄出府,探探到底死的可是不是淮南王。”

      绿珠听了,瞠目结舌。玉纨不再多说,眼底却是一片坚定。

      那李容廷的生死关乎她的命运前途,玉纨也顾不得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等天一黑,便和绿珠一道乔装改扮,换了青袍,纂了髻戴了网巾,装成小官人的模样溜出了府。

      绿珠的弟弟昭儿一路赶车,总有半个时辰才到。

      那淮南王府在一处极隐蔽的巷子里。

      玉纨下车,迎面一阵荒颓的气息,四处房舍皆是垣墙欹损,不像人住的模样。正面一扇黑漆大门,道道刀痕斑驳,塌陷的门楣光秃秃,连门口的镇宅狮子都被人砍了一半脑袋。

      玉纨从小做惯了千金小姐,何曾见过这等光景。

      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叫昭儿代为敲门。

      昭儿敲了半日,那扇门才启开了一点,鬼鬼祟祟探出个的小厮,正是当日李容廷身边的那个。那小厮本是一脸的惶恐,见了玉纨,却又怔住了。

      “您您您、是您!您不是,不是,不是个姑娘嘛——”

      玉纨看他紧张兮兮,倒笑了。

      “嗳,你倒是好眼力。”她顿了一顿,忙问,“你们大人还好?”

      “嗐,我们大人呐——”小厮的语气悲悲惨惨,可随即又住了口,重新审视着玉纨,眼中警惕重重,“姑娘大晚上来,是为了我们爷?”

      “嗳,他身子还好么?”

      小厮愣了一愣,问道:“这同姑娘什么相干,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玉纨语塞,不知如何开口,见那小厮一脸不善的防备,就要把大门拉上。她心里一急,竟自己伸手抵住了门,眼泪扑落落地掉下来:“我是真心问他的情形,只是其中缘由不好说的。好哥儿,你发发善,告诉我,他可还在世么?”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小厮更是不明所以,眨着眼睛呆住了,大约正在思索他主子何时有过这样一个相好。虽然没想出来,但见玉纨的眼泪不像是假的,半刻,还是愁眉苦脸地叹出一口气道:“姑娘问这个,小的说句不怕死的话——我们爷现在便是还睁着眼睛,也和那死人只差一口气罢了。”

      玉纨一顿,随即惊道:“这么说,他,他还活着!那棺材,不是给他订的么?”

      “姑娘这也知道?”小厮愣了一愣,慢慢道:“虽订了口棺材,是备着冲喜的。不过照如今看,也快,也——姑娘若念着我们大人,就请进来瞧一眼罢,也许就这一眼了。”

      玉纨倒怔住了。她从没想过要只身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内室,然而踌躇了片刻,却还是应了一声,轻轻闪进了门内。

      一进府,只见四下空落落的,石头坍塌,花墙生苔,满地荒荒的草,地上倒着许多破柜子坏椅子,倒像聊斋里书生赶考路过的鬼宅。

      她提心吊胆的,一路被引进了间破败的房子里。许多间屋子都空锁着,只尽头那间里晾着昏暗的黄灯。玉纨攥着拳头走了进去,扑面而来一阵浓苦的膏油与血腥气。

      她屏着一口气,环视这空荡荡的屋子,见层层灰扑扑的幔帐后,只有一张床铺和小桌子。隔着那残破的木桌子,微亮的烛火让她将将看到床上躺了个人。

      玉纨不敢看过去了,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李容廷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小厮跑到他跟前,跪下附耳说了两句话。他乌浓的眼中有一瞬震惊的挣扎,很快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只管漠然地望着帐子,全然不理。

      玉纨见半晌没有动静,忍不住又上前挪了两步。

      抽出扇子来,掩着脸偷偷探看。

      先看见他枕上的面容。乌云散乱着,肌肤白璧,眼如宝珠,全然不输女子的精秀。面颊伤痕未愈,道道血口子,嘴唇却是最没血色的苍白,然而这一切到了他的脸上,竟如玉上磕了痕,珠上蒙了尘,伤痕累累,堕入污泥,不知怎的,竟显出一种凋败的妩媚——

      玉纨看着他,居然看出了点嫉妒。

      李容廷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艳羡与惊叹,终于有了反应,咬着牙把头偏到了一边,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

      玉纨愣了一愣,再顺势往下瞧,却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终于知道了这满屋的血腥气从何而来——

      李容廷身上的被褥血迹斑斑,紫黑上洇着赤红,旧血上浸着新血。

      玉纨眼前发黑,身子一个趔趄,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一把手拉开他的被褥的一角,看见他的身上更是血肉模糊,伤处只被马虎地包扎着。

      这样的大胆的举止,大约彻底激怒了李容廷,他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咬牙切齿挤出一声“滚“。可玉纨没心思管他的意思,先训小厮道:”你们大人伤得这么重,你就是这么照看他的?”

      小厮战战兢兢道:“家里只有小的一个人,有的实在看不过来…”

      “你们大人的伤,大夫怎么说?”

      “小的并没、没请大夫。”

      玉纨睁圆了眼睛,小厮忽然哭道:“前儿前脚才回府,秦王大人后脚就带人进来,略能值点钱的东西——连好点的冬衣都搜刮走了,剩下件破袄子,好歹当了给爷置办副板——”

      他噎住了。

      果然是因为她么?——该死的李谌!

      玉纨心里堵得厉害,忙命昭儿去请郎中,又吩咐小厮去找生绢剪子,自己竟伸手要去解李容廷手臂上的粗布扎带。

      李容廷瞳孔微张,撑着力气呵斥:“你,你怎敢——”

      尽管他奋力抵抗,最终却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败下阵来。英雄末路,竟被个姑娘揉捏于股掌之间,对于这位曾经的镇边将军,大约是从未有过的羞辱。

      他最终又把头侧了过去,避开玉纨的视线,寒冷而绝望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玉纨轻柔解下了扎带,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处,皱着眉叹了口气,语气倒是真的云愁雨恨。

      “嗳,伤成这样子,可怎么处。”

  • 作者有话要说:  等审签 出结果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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