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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寒食节,未时。
      雪暮苍山,微风渐起,雪白的梨花随风簌簌而落。
      红衣白发公子伫立在梨花树下,梨花无意间随风轻轻飘落在他的发间,又随发丝轻轻滑落。
      红衣白发公子抬眸望了一会儿落花,并未在意落花的无意打扰,依然保持着手执天问笛的姿势。
      他调整站姿两脚自然分开成八字形,目视前方,握起笛子时肩膀自然放松,胳膊放松自然下垂,手腕也是自然放松,左手大拇指拖着笛膜孔右下方、右手大拇指也同样自然拖住笛子右下方,两手小拇指自然搭在笛子上方,手指稍微自然弯曲,用指肚按孔,同时虎口位置放松,水平将天问笛放置唇边,顷刻间寥寥笛音响起。
      梨花树随风摇曳,似是在随笛音起舞。
      萧九幽循着笛音而来,入目的是这样一番场景。
      悠扬的笛音中,梨花树枝头上的梨花被风吹起,形成漫天飞舞的梨花雪。
      这场梨花雪中站着一袭红衣如火白发三千的公子,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萧九幽的到来,笛音未停,漫天梨花雪未停。
      萧九幽微微一怔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形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又想到“杨柳梨花迎客处,至今时梦到城南。”,后来他又想,“晚风摇白雪,春水浸梨花。”,再后来他又想“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梨花树下的人,忽觉这人身上有几分熟悉感。
      “清墨。”二字脱口而出。
      云子君听到清墨两个字时,心中一愣,笛音戛然而止。
      他在漫天梨花白间得见一袭白衣身影,恰似故人。
      他来找他了。
      云子君的情绪在一瞬间隐藏,眼睛里只留下漠然,望向青丝白衣的萧九幽的神情里看不出一丝丝其他情绪。
      他看清来人容貌后,他的心神一震,这世间能够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的人不多,萧九幽就是这不多之一。
      这一刻世人口中“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就静静站在梨花雪中,那一身仙风道骨无处藏匿,尽数展现在云子君眼前。
      云子君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天问笛,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你认错人了。”
      认错?或许吧。
      萧九幽看着云子君漠然的神情,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这是魔怔了罢,见到相像的人就想喊清墨。
      云子君此时在等萧九幽的回答。
      “抱歉。”萧九幽认真道歉,不过他还是觉得对面这位漂亮的公子太过冷漠。
      “不过,你说话的态度我不太喜欢。”萧九幽也不隐藏感受。
      “呵!态度。”云子君想是不是太久不见,说话就更不客气了。
      “嗯,毕竟与君初相识,态度很重要。”萧九幽还不忘说教一下。
      “好,知道了。”云子君咬牙,这人真的一点都没变啊。
      “你这态度怎么更不好了,你真的知道了?”萧九幽疑惑云子君怎么还是这种冷冷的态度,难道是自己又没有表达清楚。
      “嗯。”云子君道。
      “你看,怎么越发惜字如金了。”萧九幽望着云子君,“长得漂亮的人,话都这么少的吗?”
      萧九幽这后半句怎么说都像是在嘲讽。
      “你认识我。”云子君神色漠然,“我可不记得,我结交过除云清门还有联合仙门以外的任何人。”
      本来是要说一些气人的话让萧九幽离开,不过话说出口就变了。
      萧九幽如他所愿,来找他了,可他却一下子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认识,世人谁不知云清门大公子、联合仙门执政长子君公子,身着一袭红衣三千白发,因执念成神。”萧九幽想云子君这身影倒也与清墨极像。
      “原来是这样。”云子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倒是挺像的。”萧九幽也没有隐瞒直接就说出他的想法。
      “就是你刚刚喊出口的那位,叫清墨?”云子君像是在展现他记忆力特别好一样。
      “嗯。”萧九幽隐在袖中的手抖了抖,遗憾的是他已经不记得清墨说话的声音,就连身影也逐渐模糊,眼前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或许声音也是。
      “就是他。”萧九幽又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望向云子君的眼睛。
      “他是何人?”云子君回神时发现话已经问出口,说出去的话已经不好收回来,也就没有再说其他弥补的话。
      “一位故人,十一年前清家被灭门,他未能逃此厄运。”萧九幽说出每一个字时都要承受着心间无尽的痛。
      “他好惨。”云子君眼神淡漠地听完,言语间还有幸灾乐祸。
      “你……”萧九幽看向云子君在触及他淡漠的眼神时一怔突然停住嘴边要说的所有话,这人怕是没有什么感情。
      “什么?”云子云疑惑地看向话说一字就停住的萧九幽。
      “如果是你,你会夺舍回来报仇吗?”萧九幽转而问道,这句话他本来是想问的人是清墨,可惜他再也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
      “不会。”云子君回答时完全不带一丝犹豫相当果断。
      “他也不会。”萧九幽如细雨般的轻语瞬间被清风吹散消散在云子君耳边。
      “为何。”云子君想知道他为何如此说。
      “他说,他甚喜君子品格。”萧九幽选择如实回答。
      “君子品格,呵!幼稚。”云子君的语气有些不屑一顾,看向萧九幽的眼神也有些许嘲讽。
      “并不是。”萧九幽忍不住回道,“你才幼稚。”不知为何这人说话特别气人。
      云子君换了个地方又继续站着,走动间把腰间的玉佩露了出来。
      那是,青空玉佩?
      萧九幽看到云子君腰间青空色玉佩时也一怔,怕看错又细细地再辨认了一番。
      的确就是那块玉佩,玉佩在云子君身上?
      那块玉佩是他给清墨的,玉佩在云子君身上,难怪他第一眼看见云子君的时候那么熟悉。
      萧九幽轻笑,没有说任何的话,就看着云子君,看了好一会儿。
      他心中的一切怀疑与不确定,都随风消散,他试探性地说,“清墨把青空玉佩还给我。”
      萧九幽想希望是他吧,就算不是,试探一下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不可能,那是你赠予我的。”须臾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云子君,一下子怔住,完全不敢直视萧九幽。
      这……怎么会……云子君不可置信,这多年不见都不按套路出牌了吗?
      “这个我可以解释。”云子君还不忘用衣袖去挡玉佩,这个他可以当作刚才什么话也没说,现场编一段话来圆一时口快,还来得及吗?
      云子君看见萧九幽眼中的惊喜逐渐被寒霜取代,完了,完了,看来是来不及了。
      他现在跑路还可以吗?要不先逃了?
      云子君也不确定,这十多年过去,萧九幽的武功如何了?
      唉,算了算了,还是不跑了,挨揍就挨揍吧。
      “清墨,你很不错。”萧九幽的语气特别的平静,“为何十多年不见人影?”
      “这……”他要怎么样回答才好呢?
      “为何不归。”看见云子君没有回答,萧九幽又要继续问道。
      云子君眼中似是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许久后什么也没有答。
      萧九幽也特别有耐心地等他说,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说了就行,随便编都行。
      “萧影,我还活着的。”话语间无任何情绪的波澜起伏“用这副样子活着。”
      萧九幽望着白发红衣的云子君有些恍惚,千言万语终汇成几个字,“你还在就好。”
      “嗯,一直都在。”云子君道。
      “清墨,这十一年,你过得如何。”这十一年里,他怎么样也找不到云子君,原来他是换了个身份,幸好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不好也不坏。”云子君道。
      “十一年前呢?”萧九幽问出他内心的疑惑。
      “你想知道。”云子君这回倒是没有再保持不说的原则。
      “嗯。”他其实更想知道云子君过得如何。
      云子君负手而立,眼睛在触及萧九幽眼中的神情时心下一颤,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
      听说,凡皆过往,皆为序章,可他偶尔会忆起过往,仍旧不能释怀。
      十一年前……
      暮春时某一天的酉时。
      江州清家堂屋里一把飞刀将帛书钉在墙上,上面用血红色小篆写着“今夜三更清家灭——独孤典。”
      云子君面具下的脸色逐渐寒若冰霜,他手腕一转,墙上的飞刀与帛书落入手中,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帛书和飞刀好一会儿才慢步到墙边手指轻抚墙上的痕迹。
      “麻烦。”他还要想着怎么把墙上的痕迹消除掉。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飞刀和帛书,都是寻常物件看不出特殊,上面也没有奇奇怪怪的毒药,触碰时也没有自毁。
      “该来的还是来了。”云子君动作优雅地把飞刀和帛书收起来
      云子君的思绪却回到十六岁那年暮冬。
      那是师娘易青雲去世不久后的初春的一个下午,师父清寒把他喊到书房。
      “清洲,你怪我吗?”清寒望着戴着面具的云子君,他的语气中掺杂着许多不明情绪,其中自责的情绪特别多。
      “不怪。”云子君说的是实话。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喊亲生父亲清寒为师父,喊亲生阿娘易青雲为师娘,喊师父云如初为爹,喊师娘凤千霜为阿娘,至于这面具他也戴习惯了。
      怪?他好像从来没有怪过,他心里想习惯就好,现在他应该是已经习惯。
      “御风国的国安二十五年十二月当朝天子驾崩,太子闵透登基为皇,次年改元明达。”清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今年是明达元年。”
      新皇帝即位后,一般都要改变纪年的年号,称为“改元”。同一皇帝在位时也可以改元,也可能因遭遇军国大事或重大祥瑞灾异而改变年号。
      御风国规定一帝一元,不得随意更改。
      “或许没过多久我就要去陪你师娘了。”清寒又道。
      “为何?”云子君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心下不由得一慌。
      他一直都知道清寒让他戴面具,喊他们为师父师娘,喊云如初、凤千霜为爹娘,就是为了保护他。
      可是,这背后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曾了解,清寒也从未说过。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问为什么?
      清寒想了想后解释道,“你十四岁那年,我承诺给一位少年解毒。解毒时间必须在此年仲秋的朔日、既望、晦日,一旦错过这三天中的任意一天,中毒之人便无路可活。”
      清寒叹了叹气,又将思绪拉回话语间,“可晦日那天,御风国太子闵透请我进宫救中鹤顶红毒的太子妃。我因要赴约就把解药给前来的右公公让他交由太子,但是右公公在返回途中遭人暗杀,等我赶到东宫时,太子妃命已归西,太子扬言登基为皇时灭我满门。”
      至于其他的原因闵透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那些人查那么多年都没有查到的事情,到闵透这里该断的线索他都给断干净了,就算他有天大的能耐,也早就无证据支持。
      不过,这是第一位当着他的面扬言灭他满门还活着的人,毕竟那人还没有开始行动只是说说而已,第二位是视环门的门主顾放,其他的坟头应该都有草了罢。
      顾放,他倒是说到做到,云子君十六岁那年冬天他趁着他们去天山寻雪莲花的归途间血洗云清门,等他们赶至雪暮苍山时,一切都迟了。
      “师父,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云子君大概知道了缘由,心想原来是这样的。
      清寒笑了笑,“想杀你师父我的人很多,活着怕是不能了。”
      “师父……”云子君想要反驳,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
      “清洲。”清寒道。
      云子君一怔许久后才道,“你让我戴面具,如此唤你们,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云子君一直都没有问过他们,为何师父、师娘、父亲、阿娘、都叫他清洲,对外却只能称清墨,对外的身份是,世人也只知道他是天下还不稳定的那几年鬼医清寒在江东救助过的孤儿,后来被鬼医清寒收为徒弟起名清墨带回江州养在身边,由于脸上刀疤骇人,时常戴面具示人。
      至于云如初的儿子、云清门大公子的身份则是这样解释,体弱多病,常年养在云清门内,世人见过一袭竹青色衣裳戴着同色系帷帽的大公子,也见过其他模样的大公子,不过都没有见过大公子真正的面容,亦无人知其名讳。
      “嗯。”清寒轻轻点头道。
      “是希望某一天我用另一个身份活下去?”可是你们也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只希望云子君好好的一生皆平安喜乐,不要卷入他们前一代的恩怨中,那些恩怨他们来处理就好。
      “师父如此选择,你可曾后悔过。”他问的是选择救少年,未能亲自送药后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不曾后悔。”清寒轻轻揉了揉云子君的头轻声道,“清洲,你要记住要么不承诺,一旦诺言宣之于口就要做到。”
      “许下一份对自己的承诺,就要对自己负责,许下一份对他人的承诺,也要担起这份责任。希望所有的承诺都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清寒又道。
      “师父。”云子君回答道,“好。”
      这是师父的选择,他理解并尊重,他说好时也不是说说而已,清寒说过的话也会在他心间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师父希望所有的承诺都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他也希望是如此。
      “要是哪一天,我被明达皇帝或他派来的人杀掉。”清寒轻轻道,“不用为我报仇。”
      云子君道:“为何。”
      清寒道:“那是我武道,不如人。”
      云子君道:“可是……”
      “面对要取我性命的人,我可选择逃跑并藏起来,也可选择迎战。”清寒又道,“我若迎战,那就是心甘情愿,不必为我报仇”
      云子君面具下的嘴微微一动,终是没有再发声。
      清寒见云子君不回答便又道,“我可是鬼医,可用毒瞬取来者性命。但我有原则来者用武道,我便用武道迎战,来者用毒,我便用毒。这个原则,哪怕生死关头也绝不改变。”
      “可是……他们要的是你的命。”凭什么啊!
      “清洲,师父想你师娘了。”清寒的声音中满是思念。
      云子君心中一颤,许久后才轻轻吐出一字,“好。”
      他知道清寒是一位说一不二的人,他也知道清寒是一位坚守原则的人,可这些都没有让他想回答好字,唯独师父想你师娘了这一句话让他动摇……
      清寒意味深长道,“清洲,若某一天你强大到无人能及之,莫要杀曾经对你落井下石的人的家人。”
      “师父,可是……”云子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他也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脱口而出了,他大概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牵连无辜的人。若你心怀怨念灭他们满门,那便与尘埃无异。”清寒十分认真地叮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是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
      “好。”云子君隐在袖口的手指紧握着衣角,衣服都被他攥出折痕他才后知后觉地放开。
      清寒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云子君从十六岁那年的回忆中回神,幸好师父现在人还在雪暮苍山。
      须臾后,云子君离开清家向邻居萧家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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