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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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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回忆出柜这个事儿,陈加有一种被命运追着鞭打的感觉。
不是他想出柜。而是不得不出。
因为他妈,真的太急了。
陈加他妈其实是有城府的女人。年轻时候在一个人人都有背景的单位,完全没有背景却也混得不比同僚差.
退休了也是她们小区广场舞队的灵魂指挥,就是人不常在江湖却有其传说那种。
但凡事儿和自己的心肝宝贝一联系,方寸就乱了。
这天陈加回家吃饭————距离被撞见大概三天吧。三天里他和王跃山谁也没联系谁。
陈加是想好了回去的。决定见机行事。非得发生啥就发生了吧。
没发生那就演戏。
当他妈把两个女孩子的照片从手机上弄出来给他看时……他就大概知道,今天完了。
他当即快速吃完了饭,把碗筷收进了厨房,且对他妈说:我来洗吧。
他自己都有点奇怪:我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不让我妈砸碗呢?
陈加他爹属于那种闲不住的生意人,虽然赚得不算特别多,但是却忙得脚不沾地。他爹的厂房在外地,一个月里有十天能在家都算闲的。
陈加没那么担心他爹,因为他爹在家事的问题上,几乎百分之百听他妈的。
而且他爹爱好专一,思维也接近另类。陈加从小从没因为约定俗成的理由挨过他爹打。除了他确实乖巧,还有一点是他爹好像不觉得有什么事儿是特别值得在乎的。比如当年下岗,别的职工操起板凳就要去领导家讨说法,只有他爹,想了想,去和车间主任谈补偿问题。又拿着补偿金去做了小本生意。
陈加观察过,觉得他爹最爱的,只有赚钱。只是苦于人脉资本都有限,起点也低,于是没有成为巨富。
眼下他妈挑着他爹不在的时候来逼宫,没准也是故意的————反正她也不需要他来给她主心骨。
陈加自觉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都是有点抽离的冷静,比如当年从银行辞职,比如拒绝一个老客户并且把她转交给自己的同事,再比如和初夜的大叔断绝关系。
洗完碗回到桌边,他开始伤感————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必须比他妈还伤心。
他说:妈,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说……
他看到他妈惊恐的眼神,那种挣扎在听下去与拒绝听之间的纠结。
他说:我是一个感情上不太可能幸福的人,因为我感情太专一。
他妈略有放松:怎么回事儿?
他欲言又止:反正,我不太可能接受这些女孩。
他妈说:为什么?你都没接触。
他说:我知道绝对不可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挺死心眼儿的。喜欢哪种,就会一直喜欢。
说完他们陷入了眼神的拉锯。
这就好比一个抗衡过程,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
最后还是他妈说:你是想说,不是你喜欢的性别么?
陈加心想:得,真不愧是我妈。
陈加他妈思维还算开通的。比如三十多岁的时候,整容兴起,她也蛮感兴趣。一度打算去楼下美容院垫鼻梁。是陈加和他爹明确表示她真的不需要如此并且给她详细算了一下性价比,她才罢休。
还有一次看电视里男旦,她也发表过令陈加吃惊的言论:其实有时候不是男人或者女人,就是他们已经跨越了那个性别界限。
这可能是陈加打定主意一定会出柜的原因之一,不过当他妈在他面前冲冠一怒,又差点站不住的时刻,他还是有点慌了。
平心而论,他拒绝类似真情流露的时刻。虽然这种残酷的对峙,以及将自己剖裂在亲人面前的痛苦,他在刚发现性向时就控制不住演练过无数次。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想,夜夜想,想到觉得自己所有的惊惧和眼泪,都流淌在了那样荒凉的夜色里。到最后他终于能包裹好自己,拥有若干假想出的轻松。令他自觉能在这样的局面里,至少保持表面的镇定。
可是当看见自己亲妈的眼泪,那被悲伤裹挟住的怒气,他苦心营造的抗衡感不由灰飞烟灭。大家都说,父母敌不过孩子的倔强,比如他必然在他们之后按自己的心意活上很多年。
然而这事实只让他更惶惑,还有一丝凄凉。尤其想到,他负隅顽抗,却不过肩负了那么一段漏洞百出的,丝毫不感人的爱情。
他扶着他妈坐下,他说:妈你别哭了。其实,我十六岁就是这样了……
这么多年,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接受自己,去和这个社会磨合,你看到了,我可以过得很好,不比任何人差……
夕阳从窗户外面照进来,陈加把自己尚还短促的过去打开了一小扇窗,他想:那就仔细地从头道来吧。
那天陈加没敢回家,他怕他妈出什么事儿。
虽然他妈其实也就是默默流泪。
为了具备感性的说服力,他夸张描述了和王跃山的感情,他成了爱慕已久却求而不得的暗恋者。
他妈其实有点想参与他这段情感指点,但是有碍于性别,又忍住了。
陈加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痛。说着说着,他的同理心上来了,开始觉得自己和自己捏造的那个形象也无甚区别。
都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一段情!
虽然有过□□的热度,却再也没有联系了,甚至没有电话!……
盯着他妈洗漱爬上床,他精疲力尽倒在床上。感觉象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不确定自己这一出后果如何,关键是,他也懒的再想了。头脑发胀。
睡了无梦的一夜,醒来依旧疲惫,仿佛和千军万马抗衡过。盯着天花板,他少见地发了几分钟的呆,才慢慢想起睡前发生了什么。
走到客厅,看见他妈在厨房张罗。应该听到了陈加的动静,但没有回头。
她应该还在生气。
只是精神上的重大打击,好像并没有让她忘记儿子早饭爱吃什么。
陈加有一种泪奔的冲动,再想起自己未卜的那段情愿,不由嗟叹: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第二天上班,发小突然跟他说:我们得出一趟差。北边儿。
他一口回绝:不去。状态不好。
发小莫名其妙,又有点诧异,因为陈加还真的很少状态不好。
他说:咋了?
陈加想了一下:没有性生活。饥渴。
发小瞠目结舌。
不是吧你们gay这么豪放的.
不然呢?陈加不理他。
发小就缠在陈加背后,问他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陈加说:别问了别问了。烦。说不清。
总之我不想去。
发小说:那我派老徐他们去算了。
陈加说:为什么?不是要亲自上?
发小说:没那么重要。只是想着如果你去,我们就顺便玩玩儿。
陈加啼笑皆非:你几岁了?跟个幼儿一样。
发小跳起来:不是!是这个分工本来就不妥。我挺烦我二叔每次都把这种事儿往我俩身上推。只拿钱不操心,以为我看不出么。
陈加抚慰: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慢慢架空。慢慢的,嗯?
说完他去门外抽烟,感觉自己偶尔也像个爸爸。正想得有点好笑,突然看到楼下一个人,在树荫里仰头望着自己。
是王跃山。
他顿时有种快当机的感觉。
陈加本来是想装看不见的。但是王跃山几乎是接着那一刻就打了他手机。
他无计可施,觉得好像只能接电话。又好像别无选择,只能当即下楼去见王跃山。
不然怎么办?让对方在日头里晒到他下班么?虽然只是初夏,但光线也相当毒辣。
他说:你来干什么?
王跃山说:当然是找你。
陈加说: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儿。
陈加他们公司距离市郊极远,目前也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公司。最关键是,陈加觉得自己没和王跃山认真科普过他的公司。
王跃山很坦然:你有次顺带提过,我就记住了。
我记地址特别过目不忘。
陈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可不是,房产中介。
他说:我还没下班。
王跃山说:没事儿,就是正好出来这边,就来找你。怕你不接电话,觉得还是当面和你说一声比较好。
陈加说:说什么。
他心潮起伏。居然有点怕王跃山接着就要说什么“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之类的。
王跃山说:如果你要和家里出柜,叫上我一起吧。
可能你爹妈的火力能分散一点.
陈加愕然。
用了很大力气,他才控制住自己没说出多余的什么话,他说:你什么意思。
王跃山安静地看着他:可能我把你想得脆弱了一点。但是你是不是也把我想得薄情了一点。
我们是不是有一些误会。
我想了很久,觉得大概有些事情需要坦然点。
我们要不要冷静地坐下来谈一谈。
陈加矫情地说:你觉得有用么?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谈,当然要谈,不然我怎么出这口气。
王跃山诚恳地说:有用没用,谈谈不就知道了?
陈加感到一阵颓败,因为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王跃山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回了办公室,陈加就说他要下班了。发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说:不是…………你搞什么鬼?
陈加说:我前姘头在外面等我。你决定吧。
发小更加无法呼吸了:草?你男朋友?
陈加想:嗯哼。
发小在那边对他连环拷问。
陈加?
你出息了?
这是要再次转化为现姘头?
……
陈加说:行了你也别去门口窥视了。他戴了棒球帽,你看不清脸。
知道比你帅就行了。
发小在他后面拍桌子:你妈的……那这份规划谁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