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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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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后院的水泥块在春日暖阳下散发着沉稳的灰白色泽,触手坚硬冰凉,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可靠感。
刘珉炎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平整的表面,连日来压在心头关于齐王身世的重石,似乎被这实实在在的成果撬动了一丝缝隙。
“好,很好!”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野心,更有沉甸甸的审慎。
“关伯,告诉匠人们,继续优化配比,务必做到最坚固、最耐用。所有参与此事之人,赏双倍月钱,但务必谨记,管好嘴!此物干系重大,一丝风声都不能漏出去!”
“是,少爷!老奴明白!”关伯肃然应道,他虽不知这灰扑扑的石头究竟有何神异,但少爷如此郑重,必是天大的干系。
刘珉炎没有立刻将水泥作为晋身之阶献上去。齐王身世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在彻底厘清利害、找到万全之策前,这“十斤希望”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前辈的教导“从长计议”在耳边回响,他深知,此刻的蛰伏比盲目的冒进更为重要。水泥的成功,给了他底气,也给了他等待的耐心。
回到刘府,他刻意收敛了别庄带来的兴奋,将图纸更深地锁进暗格。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朝堂的肃杀、齐王的威胁、宗族的隐患,都被他暂时压在了心底最深处。眼下,他决定兑现对妻儿的承诺。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玉都城外月湖畔,垂柳依依,碧波荡漾。刘珉炎特意告假一日,亲自驾着轻便的马车,载着叶淑媛和刘福晟出了城。
“爹爹,风筝!风筝飞得好高!”阿晟穿着崭新的宝蓝色小褂,兴奋地指着天空中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小脸因奔跑泛着健康的红晕。刘珉炎买的这只纸鸢做工精巧,色彩斑斓,在湛蓝的天幕下格外醒目。
“慢点跑,阿晟,看着脚下!”叶淑媛穿着一身鹅黄色春衫,外罩着月白绣兰花的薄披风,笑意盈盈地跟在后面,眉眼间尽是温柔满足。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府里厨娘精心准备的糕点和小食。
刘珉炎一手稳稳地牵着风筝线,一手自然地揽过叶淑媛的腰,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春光正好,阿媛也该多笑笑。”他声音低沉,带着宠溺。
叶淑媛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夫君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
“答应你们的事,自然要做到。”刘珉炎看着在草地上撒欢的儿子,又看看身边温婉的妻子,心中涌动着真实的暖流。
这一刻的安宁与幸福,是他穿越以来最珍视的宝藏,也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东西。他暂时抛开了所有的算计和忧虑,全身心地投入这难得的家庭时光。
他们在湖边铺开柔软的锦垫,阿晟吃着甜甜的桂花糕,叽叽喳喳地说着学堂里的趣事。刘珉炎耐心听着,偶尔插话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叶淑媛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子俩互动,偶尔递上茶水点心,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踏青尽兴后,一家三口并未直接回府。刘珉炎提议去玉城最繁华的东市逛逛。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喧嚣的人声和琳琅满目的店铺扑面而来。
“阿晟,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刘珉炎抱着儿子下了车,叶淑媛紧随其后。阿晟的眼睛立刻被街边捏面人的、卖糖葫芦的、耍猴戏的吸引住了,小手指着各处,应接不暇。
刘珉炎极有耐心,给儿子买了栩栩如生的面人孙悟空,又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叶淑媛则在一家老字号绸缎庄前驻足,看着橱窗里新到的江南软烟罗,眼中流露出喜爱。
“进去看看,喜欢就买下。”刘珉炎注意到她的目光,温声道。他记得“刘珉炎”的第二个愿望——让妻子幸福美满。物质上的满足,只是最基础的一环。
叶淑媛有些犹豫:“这料子太贵重了……”
“无妨,我的阿媛值得最好的。”刘珉炎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他亲自为她挑选了一匹水蓝色的软烟罗,又搭配了同色系的丝线,让掌柜包好。叶淑媛脸上飞起红霞,心中甜蜜更甚。
随后,他们又去了书斋,给阿晟选了几本启蒙的画册和有趣的游记。刘珉炎还特意在一家有名的蜜饯铺子前排队,买了叶淑媛最喜欢的梅子蜜饯。
一家三口言笑晏晏,锦衣华服,父慈子孝,夫妻恩爱,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如同画卷中走出的神仙眷侣,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眼中不乏羡慕。
然而,这幅和谐美满的画卷,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
就在离绸缎庄不远的一个阴暗巷口,两个穿着破旧、形容枯槁的身影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正是青竹和她那眼神阴鸷的儿子——阿祝。
青竹的精神状态显然更差了。她死死盯着被刘珉炎呵护备至、宛如珍宝般牵着走进绸缎庄的叶淑媛,浑浊的眼中翻滚着浓烈得化不开的嫉妒和怨毒。
她看到了叶淑媛身上光鲜亮丽的鹅黄春衫,看到了刘珉炎为她挑选昂贵绸缎时的温柔专注,更看到了那个被父亲高高抱起、笑容灿烂如朝阳的刘福晟!
“凭什么……凭什么……”青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干裂起皮,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枯瘦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却浑然不觉,“都是他的孩子……我的祝儿也是他的骨血!为什么那个贱人和她的崽子就能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我的祝儿就要跟着我吃糠咽菜,受尽白眼?刘珉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阿祝站在母亲身边,脸色比青竹更加阴沉可怕。他没有像母亲那样失控低语,只是用那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刘福晟身上。
那孩子手里拿着精致的面人,吃着红彤彤的糖葫芦,被父亲抱着,无忧无虑地笑着,享受着阿祝做梦都不敢想的宠爱和幸福。
前世那些模糊却温暖的记忆碎片——父亲偶尔带他出门时短暂的温和,书房里偷偷塞给他的小块点心——此刻被眼前这刺目的幸福图景冲击得粉碎!
原来,不是父亲天性冷淡,只是那份温情从未真正属于过他!所有的“好”,不过是施舍,是愧疚,是虚伪!
看着刘福晟那张酷似刘珉炎、洋溢着纯粹快乐的小脸,阿祝只觉得一股暴戾的火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遍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在他心间疯狂滋长、缠绕、勒紧!那不再仅仅是前世残腿抑郁、最终同归于尽的仇恨,更添上了被彻底否定、被践踏尊严的滔天妒火!
凭什么?凭什么他刘福晟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凭什么他阿祝就要顶着“野种”、“下贱胚子”的骂名,在泥泞里挣扎求生,连仰望那份平凡的幸福都是奢望?就因为他有个“低贱”的娘吗?
不!是刘家!是刘珉炎的冷酷无情!是叶淑媛那个贱人的独占!是他们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是他们把他和母亲逼到了绝路!
阿祝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他看着刘珉炎一家走出绸缎庄,看着刘珉炎温柔地给叶淑媛擦拭嘴角沾到的蜜饯糖渍,看着刘福晟撒娇地搂着父亲的脖子……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焦黑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那颗名为“仇恨”的种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汲取着妒忌和绝望的毒液,早已破土而出。
此刻,在亲眼目睹了这极致“不公”的幸福后,它如同被浇灌了滚烫的鲜血,开始疯狂地、扭曲地向上生长!枝干虬结,布满尖刺,目标直指那阳光下刺眼的“一家人”!
它不再满足于等待,它在渴求一个机会,一个能瞬间将这份美好彻底撕裂、焚毁,让刘珉炎也尝尝锥心蚀骨之痛的机会!一个让这参天的仇恨之树,能饱饮仇人鲜血的机会!
青竹感受到儿子身上散发出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刺骨的恨意,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淹没。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阿祝的胳膊,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祝儿……我的儿……你看到了吗?他们……他们多快活!多得意!他们把我们踩在脚底下……踩在烂泥里!娘不甘心……娘死也不甘心啊!”
阿祝缓缓转过头,看向母亲。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只剩下深渊般的冰冷和毁灭欲。
“娘,”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放心。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他最后瞥了一眼远处即将登上马车、依旧沉浸在幸福中的一家三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扭曲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毒花。
“我们走。”他拉着几乎瘫软的青竹,迅速隐没在幽深的巷弄阴影里,如同两条滑入黑暗的毒蛇,只留下浓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气息,在初春微暖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马车驶离东市,车厢内依旧暖意融融。阿晟玩累了,靠在叶淑媛怀里沉沉睡去。
叶淑媛轻轻拍着儿子,脸上带着满足的倦意。刘珉炎握着她的手,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神却渐渐沉静下来,深邃如潭。
方才在人群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怨毒视线,一闪而逝。是错觉吗?还是……那对阴魂不散的母子?
他紧了紧握着妻子的手,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无声地绷紧了。
表面的安宁之下,蛰伏的毒蛇,已然睁开了猩红的眼睛。仇恨的种子,在暗处汲取了足够的养分,正等待着破土噬人的时机。
他的“从长计议”,必须更快,也必须更狠了。水泥在手,他并非没有一搏之力,只是,这棋局凶险,落子无悔。他需要等待的,不仅是时机,更是确保一击必杀、不留后患的万全之策。,
春光正好,却难掩暗影重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