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青灯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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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峨眉那日，戚妄挑错了日子。
雨滴滴答答，打在伞面上，汇至伞檐合成一股再落下，大小雨珠落到青石阶上将石面浸透，衬得原本的青色更深。
乌云沉沉，山峰雾霭不去，林间的鸟被淋得一声不啼。
整个世间都好似是昏暗，闷闷的死气。
再喜欢听雨的人，大抵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天气。
戚妄跟在一个小尼身后，自峨眉主峰而下，行至山腰又岔去一条羊肠小道，一路弯弯绕绕。
“师叔在前处清修。”
小尼口中的“师叔”便是林燕语。
至于清修与否，是果真在此修行，还是换种说法的思过？仁者见仁罢了。
路不太好走，此处太过幽静，绿苔沿阶而上，湿滑无比，行者须得十分当心。
辗转到达那座小庙时，戚妄鞋袜已湿。
“烦施主稍待片刻，小尼去通秉。”
戚妄点点头，小尼躬身退去。
当日林燕语犯下大错，那段疯狂爱恋惊动峨眉，使得一干峨眉前辈大动肝火，不惜代价置殷粟于死地，以复门派清誉。
可峨眉对她也是真心喜爱，仍然器重无比，对外也只说她在闭门苦修。
就连戚妄前来拜访，礼数也是一样不减。
片刻后，小尼回来了。
“师叔正值苦修，不便相见。”
戚妄点头默然，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小尼。
荷包上成双燕子振翅欲飞，内中青丝一束暗藏离人之憾。
戚妄烦请小尼转交，随后出门看雨，并不离去。
没过多久，借口不见那位便改了主意，让小尼请他前去一叙。
戚妄随小尼行至三清殿。
三清道祖立于供位，勘破世间无味的神像慈眉善目，但笑不语。
神堂前的蒲团上，青衣道姑面色虔诚。
戚妄迈过门槛站定。
林燕语念了句道号，起身面向戚妄，双手合十:“萧施主。”
当日离开，戚妄带走了萧黎一块门主玉佩。
此次能上峨眉，免不了那玉佩功劳。
萧黎与峨眉打过交道，峨眉见了玉佩，默认戚妄乃萧黎亲信，便不好拂他面子。
林燕语道:“敢问施主，此物从何得来？”
戚妄:“从它原主人处。”
林燕语脸色有了松动，急急追问:“那人？”
戚妄如实相告:“死了。”
屋外雨声沥沥，屋内迟迟没人开口。
不是没人提起过。
师父师伯都说那人已死，说她死前曾认罪伏诛。
可林燕语不信，不信殷粟生死，也不信她会认错忏悔，这还是她修道生涯中首次对众多前辈发出质疑。
林燕语一直在等。
等一个人，或者等一个确定的答复。
眼下，似乎不得不信了。
林燕语笑了笑，笑自己自欺欺人。
悲恸的情绪含在笑容中，勉力的笑脸也只能透出苦涩无奈。
肉眼可见，她的肩膀塌了下去。
“她说她不悔。”戚妄重新开口。
不过他也分不清，这是安慰还是对心一刀。
“她还说了什么？关于她的，心愿。”
她不舍得用沉重的“遗愿”二字。
林燕语直直盯住戚妄，似乎笃定了殷粟死前的心愿与她有关，或者是非她不可。
她们果真相配，对彼此了解如同另一个自己。
戚妄叹口气，决定再伤人一次，他缓缓道:“她想结发相伴。”
林燕语怔了。
戚妄看着眼前削发的人，倍感天意弄人。事实上自打他遇到殷粟，这种无力感便常常占据心尖，迟迟不去。
峨眉修道，但不像少林了断红尘，而是讲究随缘。
只要不是像殷林一般的“孽缘”。
可当初林燕语为表决心，不顾师门大怒，自行削尽青丝，出外修行。
她眼下青丝皆无。
偏偏，殷粟想要一缕青丝，随她入黄泉交缠相伴。
林燕语愣怔半晌，久久说不出话。她身旁香火荧荧，青烟笼在她身边，令人辨不出她悲喜。
似乎过了很久，戚妄都以为眼前这人会放弃。
林燕语却提起一角青袍，以手为刃，干脆利落割下一片。
林燕语抬眸疑问:“埋，还是烧？”
戚妄答:“烧。”
林燕语点点头:“她不喜泥泞，的确是烧了好些。”
想起那日殷粟的灰头土脸，戚妄突然觉得，她那副落魄样没被林燕语看到也算一种幸运。
绣着燕子的荷包合着青色的布片被投入火中，渐渐发黑焦去，燎起火焰，搅乱了屋室原有的檀香气。
气味不太好闻，却能慰亡灵。
“接下来呢？”戚妄少有好奇他人之事。
“吃斋读经，守庙一生。”林燕语守着那点炉火，回答得平淡。
戚妄道:“殷粟不介意你回峨眉。”这是真的，殷粟当日说过。
况且林燕语深受峨眉掌门喜爱，即便此次犯下大错，只消她肯低头认错，什么思过处罚大约都只是形式一场，峨眉派终会由她传承，她可谓前途无限。
青衣的道姑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踱至屋外，伸手接住了一串自屋檐滴落的水珠。
堂上神像无悲无喜，他们本就不懂悲喜。
“近来阴雨绵绵，想必山上石阶又布了绿苔，萧施主应当见了。”
“待到日出转晴，那些青苔会被晒干死去，身毁成泥。可它们曾经待过的地方，青色会一直下渗，难以除去，即使磐石成灰也无可奈何。”
朦胧雨色。
恍惚间，林燕语似乎重见了那言笑晏晏的女子。
那人总喜欢嘲笑，嘲自己说不清殷粟和罂粟。
其实没差，她是殷粟也是罂粟，让人成瘾，深陷泥泽不得解脱。
林燕语抬脚走进雨中，脚步落在院中的绿苔上。
“情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雨帘中。
戚妄目送着青色的身影远去，似乎想叹口气，最后却只无声勾了勾嘴角。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不是殷粟，萧黎也非林燕语。
是悲是喜，是痛失所爱，还是尘埃落定，换了方式的陪伴，他人无法论断。
反正，雨过天晴之后，青灯不灭，石阶长存。
*
*
有人手里握着灯笼
夜夜等待
可远行的人
怎可能回来
——《纵情年代》房东的猫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青灯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