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鬼蜮道人 ...
-
崔妄一愣:“走了?”
无垢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刚刚叫了你一声,你大概没有听见,随后,随后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他从未见过这种功法,这世上有什么武功能叫人化作一道光,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呢?
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绝非人力可为。不知怎地,他模模糊糊想起了近来风头正盛的那位剑道老祖宗。
因为自己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撄宁便愤而离开了吗?
崔妄的心中忽然茫茫然空落落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自己早已做了决定,总是要和他说清楚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可心里却有些酸酸胀胀的,或许是这个道别太狼狈,撄宁那么清淡的一个人,大概也要对自己失望恼怒吧?
崔妄有些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又想起无垢与波旬还在,这会儿她也不想同波旬废什么话了,摸索着拽住无垢的衣袖,道:“跟我走。”
手臂忽地被人抓住,波旬尖锐的声音响起:“你想干什么?”
崔妄冷冷道:“放手。不然我先杀了你再带他走。”
波旬怒叫道:“你休想!”
崔妄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今天不想杀你?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你的命根本留不到明天!你自己想死别拉上别人。”
波旬一愣,不知道崔妄这话是什么意思。无垢却是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对崔妄苦笑道:“崔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触犯了戒律,合当按律惩处,不能跟你离开。”
崔妄道:“你犯了什么错?他们这是想借机将你踢下方丈之位,好取而代之并夺取武林盟主!那个七觉的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少林上下,奸的奸,傻的傻,他们有何脸面来惩处你?!”
波旬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合着崔妄是为无垢而来,也跟着道:“你是傻吗?让你走你走便是,干什么这么死心眼非要留下来?!”
无垢摇了摇头,道:“我有纵容不教之过,理当领罚。”
又来了,波旬怒火陡生,恶狠狠地道:“我做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无垢不言不语,依然安静地垂首站在那里。
崔妄道:“你当真不走?”
无垢淡淡道:“崔兄还是请回罢。等几位师叔回来,恐怕你就走不了了。”
崔妄心中也气,这股燥郁从撄宁离开起便无处发泄,她只觉得无垢实在冥顽不灵,索性席地坐下来,道:“既然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无垢一怔,有些无奈:“你又是何必?”
崔妄忽然扯了扯嘴角,虽然面色依然不怎么好看,可那笑意透着几分疏懒而又坦荡:“你赠我一曲,我还你一命,咱俩就算扯平了。”
-
兜率台上的比武已经过了几轮。智远方丈终于败在青城派的苍耳子手下,苍耳子又打不过通觉斋圆觉大师的无量净掌,圆觉大师连败青城派苍耳子与崆峒派玉衡道人之后,武当的济微长老终于出手,以五气朝元功重创圆觉大师。
济微长老乃是武当五大长老之一,五气朝元功已修至五层境界,整个武林中能够与之匹敌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群雄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少林的几位首座。
几位首座面面相觑,正当七觉大师觉得时机已至,打算越众而出时,兜率台上忽然响起一道少女清脆却饱含不满的声音——
“和尚打道士,道士打和尚,说来说去都是你们佛家和道门打来打去,真没意思!”
众人还以为说话的是哪个门派的女修,可循声望去,却见兜率台一角的一棵古柏上坐着一个身穿花裙子的女娃,晃着小短腿,嘴里咬着手指,拧着眉毛看过来。
竟然是个女娃娃?!武林大会是多么严肃的地方,谁把自家小孩带来了?
群雄觉得稀奇,有人笑着去逗这女娃:“你是哪家的小孩?看得懂我们的比武么?”
那女娃面上笑嘻嘻的,也不知听没听懂,忽地吐出手指来指向大雄宝殿前的七觉大师:“唔……他家的!”
群雄一片哗然!
七觉大师的孩子?这,这岂不是犯了佛门色戒吗?群雄面上或是惊异,或是带着隐秘的兴奋,纷纷向七觉看去。
七觉脸都快黑了,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少林高僧的形象,声音都在颤抖:“一派胡言!老衲,老衲何时……”
“唔……不对,”女娃突然打断他的话,群雄一愣,就见她歪着头想了想,又一手指出,“是他!”
群雄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就见那头居然是武当的济微长老!
七觉松了一口气,济微长老的山羊胡子却跟着指尖一起发颤:“你这女娃……难道连自己的爹娘都识不得?老道从未娶妻生子,休要胡言!”
女娃苦恼地咬着手指:“也不是么?”
她突然“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我爹爹去哪里了?!”哭了半天却是干打雷不下雨,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地从手指缝中漏出来。
这下群雄也明白了,看来这女娃是成心作弄他们,指到谁谁就是“爹”。
有人不耐烦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你这女娃休要捣乱!”
女娃放下手,委屈地喊道:“我怎么捣乱了,明明是那个大胡子叔叔问我的!你们在这里打架,这么多人都在看,凭什么我就不能?”
“那你倒说说,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女娃摇摇头,皱着眉头颇为认真地道:“我看了半天,只看到老和尚和老道士在打架,你们是在比和尚和道士哪个更厉害吗?”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女娃的一番话却如一滴滚水落入了群雄心中。许多人早已在暗中抱怨,今天这场比武上来的全是佛道两家的高手,其他门派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难怪这女娃会说是和尚和道士在打架。
于是便有人佯作不满道:“你胡说什么?我们这是在召开武林大会,推选代表整个武林正道的盟主!”
女娃咬着手指,看起来更困惑了:“难不成你们这个什么‘武林’就只有这些和尚和道士吗?可我看你们也有好些不穿袈裟也不穿道袍的呀!难不成……你们是来给他们鼓掌喝彩的么?”
七觉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女娃娃,胡搅蛮缠一通,眼看着居然把武林大会说成了佛道两门的比武。虽然七觉确实是怀着确立佛门地位的心思,但这种想法又怎能在天下群雄面前说出来?
此刻群雄议论纷纷,看得出确实有不少人同意这小姑娘的说法,他不得不站出来道:“今日大会乃是推举正道首领,我少林寺不过是众多门派中的一个,凡是有识之士均可上来比试,不拘门派。”
江南霹雳堂的一名弟子不服气地道:“大师说得好听,可是咱们都比了半天了,你们佛道两家一个接一个地上,连个机会都不给我们其他门派!你们佛道两家要打便去别处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是给你们做见证的!”
树上的女娃也附和道:“不错!和尚道士打架又有什么意思?要换作是我,现在就下山,说不定太阳落山之前还能找到个客栈住下,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可就没地儿住啦!”
在场群雄除了各派掌门坐在最前面以外,其他人皆是席地而坐。此刻被这二人一激,不少人竟真的站了起来,纷纷往外走,嘴上说着:“不比了不比了,什么狗屁武林大会,简直白来一趟了!”
佛道几大门派都有些懵了,不知怎地三言两语就变成了这般形势。最着急还要属少林的几位首座,如果今天的武林大会以这般荒唐的形式收场,他们少林还不知道要被嘲笑到几时。
七觉站了起来,朗声道:“各位英雄且慢!我们会聚于此乃是为了商讨共抗魔教大业,如今魔教虎视眈眈,大业未成,诸位若是就此走了,来日中原大地生灵涂炭,我们习武之辈怕是要负罪于苍生啊!”
一片哄乱之中,有人起哄道:“拉什么大旗呢?打着‘共抗魔教’的旗号,其实还不是把我们其他门派不放在眼里?来日灭了魔教,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屠尽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了?”
本来不少人正起身往外走,此话一出,兜率台上更是乱成一片,许多人一边起哄一边离开,连那人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七觉不得已只能连内力都用上,才使得自己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少林绝无称霸武林之心,今日无论是哪位英雄荣膺盟主之位,少林都将追随其一同进退!”
“大师所言当真?无论谁成为今天的胜者,少林都将追随其左右?”
一个声音陡然自天外响起,刺破兜率台上的哄乱嘈杂,在每个人的耳边冷冷响起。
正往外走的群雄停下了脚步,惊异地去寻声音的来源。兜率台上宽广而嘈杂,这声音却清清楚楚,能够做到这般地步,功力定不容小觑。可是这声音好似就响在耳边一般,谁也辨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
忽然有人指着大雄宝殿的屋顶大叫道:“看!”
群雄齐齐回头,就见那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两条人影,两人均披着黑色的斗篷,面容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
两条黑色人影如寒鸦般立在屋顶之上,在众人的目光中忽地向下一折,像张开了一双黑色羽翼般飞扑而下,稳稳地落在兜率台的中央。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落了其中一人的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万剑宗的弟子忽地惊叫出声:“殷,殷其雷!”
这名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正是消失已久的殷其雷。
万剑宗的队伍中一片喧哗,有人咬着牙恨恨出声:“这个叛徒,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万剑宗的队伍今日格外安静,明明同是四大门派之一,却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似的,也没有争夺武林盟主的半分意思。
没办法,半个月前的宗主之战让他们出了个大丑。悬玉师祖无故失踪,前来观礼的剑修大失所望,纷纷摇着头下了流波山。原本三脉中实力最强的天脉因为长老麻衣雪的腿疾,数十年来第一次与宗主之位失之交臂,让地脉一位修为虽高、却远不及尹星发的长老夺得宗主。
群雄皆叹万剑宗后继无人,万剑宗也不好意思在大会上大出风头,这会儿终于被迫出了个“风头”,一众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真的是殷其雷吗?怎么看着变了好多!”
“就是殷其雷,我是天脉的,见过他好几回。可他旁边那个是谁?”
“你们有谁知道他叛出宗门之后去了哪里么?不会真的勾搭上蜃海楼了吧?”
更多的人则是悄悄地往万剑宗的队伍后面看去,在那里停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孤霜冷月般的白衣男子。
只是那男子眉眼低垂,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殷其雷似乎无意间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又转了一圈后收回目光,看向七觉道:“方才大师说,无论谁成为盟主,少林都将追随其左右。那若是我蜃海楼胜出了,还请大师遵守诺言。”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人群中却是激起一片喧哗。殷其雷作为前万剑宗的门人,尹星发的亲传弟子,在叛出万剑宗后居然加入魔教?而且听他话中的意思,竟要来竞争武林盟主的位子?
武林正道推选武林盟主本就是要共抗魔教,若是让魔教中人赢得武林盟主之位,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然而七觉话已出口,他怎么也没想到蜃海楼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如果将刚刚说的话收回,他少林寺的颜面又何存?
好在不待他想出结果,那边万剑宗的队伍中就有人高声道:“殷其雷,师父传你武功,待你如亲子,你怎么敢投身魔教,岂不是叫他老人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说话的人正是辛无忧,当年那个稚嫩青涩的少年已抽长了许多,原本的娃娃脸也因为消瘦而显得五官愈发英挺。他此刻双目赤红,狠狠地瞪着殷其雷,恨不得生啖其肉。
殷其雷看了过来,嘴角牵起一个浅淡而冰冷的笑容:“小师弟。”
辛无忧怒吼道:“我不是你师弟!你已经不是万剑宗的弟子了,谁要做一个魔教弟子的师弟?!”
殷其雷垂下眼睛,低低笑了一声:“也对。我虽有心叫你弃暗投明,加入圣教,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徐徐图之。”
辛无忧眼睛红得可怖,嘶声道:“弃暗投明?谁是圣教?!殷其雷,我没想到你竟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大师兄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居然废了他的双腿!我今天就要替大师兄报仇!”
言毕,一道剑光骤起,满天日光都似乎集中在了辛无忧的剑锋之上。
只可惜,他的剑还是太慢了。
殷其雷身旁那个带着兜帽斗篷底下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可要我替你杀了他?”
殷其雷冷冷道:“不必。”
就是这一霎之间,辛无忧的剑锋已至身前!见殷其雷不闪不避,辛无忧大吃一惊,长剑一抖,瞬间就将殷其雷的肩膀刺了个对穿!
长剑猛地拔出,血花汨汨地自肩头冒出来,殷其雷身子晃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半跪在了地上,垂下的面上神色不明。
洒在地上的鲜血似还在冒着热气,辛无忧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又看了看亲手将自己带大的二师兄,当年一个半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带着另一个小豆丁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手中的剑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辛无忧终是愤然转身回了队伍之中。
殷其雷旁边的那人也不管他,他自己从怀中掏出伤药,在伤口上敷衍地洒了两下,支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
尽管他受了伤,众人仍是不敢小觑。群雄围成了一个圈,无数明晃晃的刀剑对准了中间的两条黑色人影。
殷其雷环视了一圈,道:“还有谁要上来挑战的?”
雀手堂的队伍中走出一人,大喝道:“雀手堂黄庭不才,愿为除魔卫道之大业尽一份微薄之力!”
他是第一个敢站出来的,周围的人无不拍手叫好,黄庭心中顿生壮怀,仿佛真的拥有了打败殷其雷的力量。
殷其雷却淡淡道:“你们先打败我旁边这个人,才有资格来挑战我。”
众人的目光又投向那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影,兜帽之下忽然传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仿佛自幽冥地狱中森然响起:“下去。你不是我的对手。”
黄庭的大半个身子都仿佛被这把声音冻住了,然而听到他的话后又怒道:“莫要瞧不起人,你我先打过再说!”他十指如钩,瞬间向黑袍人抓去!
黄庭一路势如破竹,手指瞬间就到了黑袍人身前,见这人竟都不知道闪躲,他心下大喜,意欲直接去抓他双眼,让他再无法回击。
电光火石之间,黑袍人却忽然动了。
一只枯瘦的手从斗篷底下探出,看似缓慢地伸了出去,却在黄庭的手指触及他的双眼之前正好扼住了他的脖颈。
枯瘦的手指成钩,“噗”地刺入血肉之中,稍一用力,周围众人便听到了一声骨骼扭断的脆响,无不打了一个寒颤。
黄庭的喉咙被刺穿,嘶嘶吐着气,只来得及发出一句残破的质问:“你怎会……我……雀手堂绝……绝学……”
黑袍人扔掉黄庭的尸体,在自己的斗篷上擦了擦满手的鲜血。
苦集按捺不住暴躁的脾气,寒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黑袍人侧了侧脑袋,似乎朝苦集那边投去一瞥,嘶哑的声音中模糊含了一抹笑意:“苦集?别来无恙啊。”
他伸手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和手一样枯瘦萎缩的脸。或许是因为太过消瘦,这张脸上似乎连半点肉都没用,像是一张皮潦草地兜住了一副骨架,五官挤在一起,只剩下一双瘆人的眼睛阴冷地盯着众人。
几个掌门失声叫出来:“鬼蜮道人?!”
三年前进犯中原,重创各大门派掌门、长老十余人的蜃海楼天坛坛主鬼蜮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