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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北方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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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不夜城迎来了一队陌生的客人,为首的青衣少年丰神俊朗,一双圆圆的杏眼灵动明亮,腰间悬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剑,后面跟着的三人身着统一制式的白袍,领口袖口绣着辟邪纹样,腰悬佩绶,背负长剑。
彼时不夜城上下忙碌于重建,新城的布局规划与旧城一样,分内外两城。外城是普通民居与东西两市所在,内城则是神殿及三峒七寨之主前来朝圣时所住的驿站。不夜城还未通商,他们一行四人又没带任何车马货物,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因此刚进外城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苏苏鼻孔朝天地走了过来。自从大祭司出手救下她之后,她在不夜城的处境天翻地覆,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以往捉弄她的那群小孩子也不敢来惹她,她便天天上蹿下跳地做起了“监工”,偶尔也帮着搭把手倒个水什么的。
她从小在不夜城长大,旧城被毁之前她还很小,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印象和概念。此时,她上下打量着这一队衣着古怪的人,冷不丁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来做什么?”
为首的青衣少年端端正正地冲着苏苏一揖,行止之间虽如少年跳脱,却隐有几分端方沉静的世家风仪,道:“鄙人姓崔,同几位朋友久慕苗疆风物,此番因寻一位友人至此,特来拜访城主。劳烦这位姑娘通传。”
苏苏撇撇嘴道:“说话酸不溜秋的。我才不要通传,我是大祭司的人,又不是你的人,大祭司叫我办事我办,你叫我办事我可办不来。何况我们大祭司也是你说见便见的?”
青衣少年微微一愣,被这小姑娘的一番鬼扯噎住了,但还是含笑道:“素闻不夜城主善占卜之术,又司苗疆祭司之职,想必寻个人应不是难事。我等一路多番打听,才得知所寻之人最后便是在苗疆出现过,因此冒昧来拜见祭司。”
这一番对天明的吹捧叫苏苏十分满意,却又不太乐意,她道:“你这是把我们祭司当那算卦看相的老乞丐了吗?通灵之术可是随便用的?不过是寻个人而已,你们人都在苗疆了,不会自己去找呀?”
苏苏呛得一行四人纷纷皱起了眉头,队伍最末的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上前来,对苏苏不悦地道:“我们又没得罪你,你干嘛非要拦着我们?不愿通传就罢了,我们自己进去找人。”
另一身量更高的娃娃脸少年阻止道:“不可。我们身在这苗疆祭司的地盘,不知他规矩,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委屈地喊他:“师兄!”不待他师兄回话,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便走了过来,正是那日主持大典的老者,阑叔。
阑叔拍拍苏苏的胳膊,苏苏冷哼一声,翻着白眼走到了一边去,阑叔才对四人温声道:“几位公子,不夜城久不与外界来往,苏苏她第一次见到外人,才会无礼了些。我去与大祭司通传,内城乃神殿重地,还请各位在外城稍等。”
青衣少年感激地一揖:“多谢大叔。”
不多时,阑叔便返回此处,先是略带惊讶地打量了一下打头的青衣少年,又看了一眼他身后三人,态度恭敬又不卑不亢:“诸位客人,大祭司有言,近三月来,未有清河崔氏与万剑宗弟子踏足苗疆。”
说实话,阑叔有些惊讶这几人的来头。万剑宗乃武林第一大剑宗,这个“大”不仅指其弟子众多,占地广博,数百年来更是出过许多不世出的用剑高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剑宗,弟子遍布天下,以往他也曾见过几个。
然而这个清河崔氏……
崔氏并不盛产高手,他们盛产宰相。
武林之中,一个门派须得培养出许多高手才能被称为“第一大剑宗”、“第一大门派”,然而清河崔氏只出了那么一位,就在第一大世家的交椅上坐了几十年,更不用往上追溯崔氏那令人咋舌的家谱了。
想起那位,阑叔不由得思考,面前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与那位有没有关系呢?
青衣少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却又忽然笑了出来,由衷赞道:“不愧是大祭司。我这三位好友确实作万剑宗弟子打扮,不难认出,可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来自清河崔氏呢?”
阑叔笑了笑,不无自豪地道:“大祭司自是有他的神通,我们又怎能一一知晓。不过大祭司说没有人来过,那便是无人来过了。”
青衣少年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由有些着急,解释道:“我们并非来寻清河崔氏的人,也不是寻万剑宗弟子……”
突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说几位,若是聊天能不能移步旁边啊?这路总共就这么宽,我的骡子还要过呢。”
说话这么欠揍,除了阿眠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今日极其风骚地在耳后别了朵红花,骑着一脸恹恹的小罗溜溜达达地过来了,身边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小罗立马兴奋了起来,四只蹄子跟钉在地上似的,一个劲地往姑娘们怀里蹭。
阿眠在不夜城的人缘虽然不怎么样,却十分受姑娘们的欢迎,除了他长得俊俏以外,还因为他会说话。他手里不知何时拈了一朵金灿灿的野花,随手插在离他最近、喊得也最响的一个女孩子鬓边,笑眯眯道:“阿芊又变漂亮了。”
名叫阿芊的姑娘嫌弃地拍开他摸过骡子的手,转脸又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喜上眉梢:“青牛峒的玉容蛊还真是个好东西,你还真别说,我感觉自己年轻了五岁不止。你那儿还有没有存货呀?”
阿眠笑笑,道:“这玉容蛊十年方能炼成一只,磨碎了可做药粉,有活血养颜之效,是青牛峒的宝贝。我和鱼红线的大弟子打了十场,差点没被她的蛊虫咬死,才得到那么几只,可是没再有了。”
阿芊听他这么说,虽知道这人七分疼能说成十分,但也知道其中凶险绝对不假,娇哼了一声:“那青牛峒主鱼红线的蛊术在三峒七寨中怎么也能排前三,她的大弟子蛊术自然了得。你呀,巫术一点也不学,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四处撩骚,也不怕阴沟里翻船。”说着,毫不客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
少年顺着她的力道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任她戳。周围的小姑娘叽叽喳喳:“我们呢?这次阿眠哥哥去含山寨,可有带什么好玩的蛊虫给我们?”
阿眠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往空中一抛,引得小姑娘们纷纷去抢:“这是含山寨的飞沙蛊,这蛊虫不仅脾气凶,还极其聪明,听得懂人话,你们指挥它们办点什么小事不成问题。”
小姑娘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锦囊,只见一缕黑烟瞬间从锦囊里逸出,在空中聚集成一朵黑云。细细看去,这黑云竟是一群黑压压的小虫子,刚一放出来就凶巴巴地四处冲撞,只是一看到阿眠立即怂的不行,乖乖地假装自己是一朵无辜的乌云。
四人回头一看原是个骑着骡子的少年,没骨头似的在骡子背上晃来晃去,小腿也垂在两边一荡一荡的。几人应声避让,青衣少年歉意地拱手道:“抱歉。”
阿眠骑着小罗经过时,不经意瞥到青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正欲对阑叔解释些什么。画像展开一角,露出的人面似乎有些熟悉。
“小罗,停下。”
忽然停下的骡子招来了这边几人的视线,阿眠从小罗背上跳下来,凑到青衣少年身旁,盯着那一角画像道:“我看你这画上的人有点眼熟。”
青衣少年惊喜道:“真的?”说着把那一角画卷展开给他看。阿眠看完画像全貌,更加确定了画上的人——
正是那只小兔子。
虽然她当时作男子打扮,但阿眠自认自己和阿玖手下那帮废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还不至于分不清男女。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遇到了她。
“她是谁?”
青衣少年道:“她是我表妹,范阳卢氏人,名胭,我与她在衡阳郡走失,打听了许久才知她可能来过苗疆。这位小兄弟可是见过她?”
“见过倒是没错。”
“当真?你在哪里遇到她的?”
阿眠叹了口气,有些感叹自己两天之间竟然莫名其妙要当两次好人。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怕是要惊掉下巴。
他从怀中掏出那颗避瘴珠,抛给青衣少年,转身上了自己的骡子。在一行四人的怔愣中,阿眠的声音慢悠悠响起:“跟好了,我带你们去找她。那颗珠子,你就替我还给她吧。”
青衣少年正疑惑地打量着手中的珠子,闻言大喜,将避瘴珠收入怀中,冲着三名万剑宗弟子抱拳:“几位兄台,我要先跟随这位小兄弟找我阿妹去了。一路上幸赖你们保护,你们此行所寻之物若是也在苗疆,不如再向城主说明,我看这城主也是个善人。”
娃娃脸少年道:“我们还是与崔兄同去吧。你未曾习武,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待找到令妹之后,我们再去做自己的事情也不迟。”
青衣少年笑道:“那崔某就不同几位兄台客气了。”他望了望远去的牛车,“我们快跟上吧。”
当他们赶到极乐之地入口时,洞口处空空荡荡,既无阿玖,也无卢胭。森黑沉郁的洞口仿佛一张巨大的兽嘴,寂静之中却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入口处的高大杉树遮住了大半阳光,零碎的日光冷冷地落下来,衬得此地竟似没有一丝生机。
阿眠骑着小罗忽然停下,身后四人也跟着驻足。
他们停下,不是因为害怕犹疑,而是因为不得不停下。
就在他们眼前,黑黢黢的山洞里不断涌出各种毒物,蜈蚣、蝎子、毒蛇等数不胜数,黑压压的一大片,潮水一般向外漫去。这些毒物外表泛着冷冷的磷光,显然是用来炼蛊的蛊虫,却不知为何逃命一般慌慌张张地四散奔逃,跑得慢的还会被身后的蛊虫追上吞掉,洞口深处不断传来的簌簌声令人头皮窜过一道道电流。
阿眠身后的四人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呆了,青衣少年忍不住后退几步,被娃娃脸少年护在了身后。
不过很快四人就发现,他们一行几人所站的地方是安全的。所有向他们爬来的蛊虫全部瑟瑟发抖地绕过阿眠的骡子,向两边散去,把他们几人所站之处围成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小岛。
阿眠摩挲着手中的酒葫芦,眼底的神色莫测。
忽然,他拍了拍骡子的脑袋:“小罗,你先回家,我晚点就回去。”
小罗满不在意地甩了甩尾巴,转头就走。
令其他四人惊讶的是,这骡子竟完全不惧满地的蛊虫,对于那些来不及躲闪的,一蹄子下去竟是直接踩碎,头也不回地往黑竹林的方向踱去。
青衣少年看呆了,忍不住道:“这位……”话一出口,才想起还不知面前红衣少年的姓名。
“阿眠。”
青衣少年从善如流:“阿眠……兄,在下清河崔氏崔景行。你这驴当真厉害啊,竟然不怕这么多的剧毒之物,难道是什么神兽不成?”
阿眠看了他一眼:“这是头骡子。”
崔景行尴尬地挠挠头。长成这个形状的,他从小到大就只见过马和驴,还真没见过骡子。尴尬过后,他看看面前的一地毒物,又不由担忧道:“这地方怎么这么多毒物,那我表妹她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怎么进去啊?”
一路上他已从阿眠那里大概了解了卢胭的处境,此番远行本是他自己想要游历化外风物,被卢胭得知后,一向胆小守矩的表妹却缠着他定要他带她随行。
他被缠得无法,又自小待她如亲妹,只好瞒着一众大人们偷偷将她带了出来,不想在衡阳郡时两人走丢。幸好他遇到三名万剑宗弟子,万剑宗手眼遍天下,很快查到了卢胭的去向。若是没有他们,崔景行此番还不知道要如何向卢家长辈交代。卢胭是卢相的长女,崔卢两家世代交好的关系,恐怕也要因他一人……
阿眠不以为意道:“走着进去啊。”说着,他往前迈了一步,只见他面前的蛊虫立即如潮水般四散开来,竟自觉为他分出了一条道路。
阿眠举步走进洞口,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这才回头无奈地看着呆滞的四人:“你们打算在这儿站到天黑?”
崔景行同万剑宗三人如梦初醒,立即跟上。
这山洞曲折狭长,五人一会儿上行,一会儿又急转直下,到最后都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地上还是地下了。
洞内四周漆黑一片,阿眠和那娃娃脸少年各举着一个火折子,火光微微照亮了潮湿的石壁与地面。山洞内蛊虫的数量比之洞外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片寂静中,除了滴水声、几人的脚步声,便是蛊虫微不足道、但又在空荡中被无限放大的爬行声。
饶是万剑宗三人也未见过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更不用说自小没出过远门、更未见识过江湖凶险的崔景行,就连阿眠的脸色也是一片沉郁。
崔景行为了给自己壮胆,跟在阿眠身后开始跟他聊天。阿眠这才知道,原来万剑宗三人是师从同一人,那身量最高的娃娃脸少年名叫麻衣雪,是三人中的大师兄;排行第二的是那个只字未语的少年,名叫殷其雷;唇红齿白的那个是入门最晚的小师弟,名叫辛无忧。
他们师兄弟三人来苗疆似乎也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崔景行也不太清楚,看他们不愿详谈,便没再细问。毕竟他与这三人只是路上偶然遇到,于是结伴同行,也不便多打听人家师门秘辛。
崔景行似乎天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说着说着便把周围的蛊虫抛到了脑后,拉着阿眠兴奋地历数他此行一路的见闻,吵得阿眠幽幽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有些蛊虫听到稍微大点的动静就会发狂?”
崔景行:“……”
前行了一炷香后,山洞深处终于隐隐约约可窥光明,几人快步走出。阿眠长久未见光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待看清眼前景象后,缓缓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