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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你怎么可以不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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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蹊大喜过望,他满眼泪花地看着杨若水,确认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真是我们的女儿?”不待杨若水点头,他就已放声大笑起来,“太好了!我傅蹊不惑之年竟得了如此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真是老天待我不薄,哈哈哈!”
他霍然转头看向卢胭,声音放软了道:“闺女,你听见了么?爹以后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任何人欺负你,从此咱们一家三口再不分开了!”
卢胭怔怔地垂着泪,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巧姑冷哼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也不看看欺负人家姑娘的到底是谁。”
傅蹊的面皮紧了紧,一时窘迫得很。他又怕杨若水误会他,忙不迭地解释道:“若水,我没有动她,你相信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杨若水左右都被两名昆仑弟子钳制着,她只能殷殷地看着傅蹊,含泪道:“傅郎,你放开阿胭好不好?她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你不要吓到她了……”
傅蹊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卢胭的肩膀,他慌忙松手,甚至跳到了一边,心中又不禁涌起一阵愧疚,想要安慰一下卢胭,可他活到这个年纪却从没给人做过爹,一时之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崔景行和崔妄立即冲了上去给她解开穴道,卢胭怔怔地抬起头来,对上崔妄的视线,她扁了扁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与难过,一头扎进崔妄怀里哭了起来。
崔妄头疼地看着怀里的卢胭。
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又想到卢胭是为了给撄宁送情蛊解药才会有这样一番遭遇,同情之余又不由得愧疚起来。她犹豫良久,终是抬起一只手,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她虽然哄女孩子的经验丰富,但那多是风月之地练就的调笑本领,真正碰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起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生涩地哄道:“别,别哭了……”
哪能想到,卢胭一听她这话,哭得越来越厉害……
崔景行被晾在一边,既碰不到卢胭也插不上话,自觉多余,只能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撄宁。
撄宁似有所觉,目光向他这边看来,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半边嘴角。
崔景行心惊肉跳。
认识撄宁十余年,中间有五年两人在流波山后山日夜相对,他也算是熟悉对方了,却从未见撄宁笑过。
他还以为撄宁是受到了本体的影响,天生面瘫来着呢。
不过,撄宁眼下这个表情绝对与笑沾不上边,因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并没有半分笑意,而是愈发深沉,深沉得似乎能滴出墨汁来。
崔景行胆战心惊地想,如果他不做些什么,恐怕就要被老祖宗给撕碎了。
“阿胭,阿胭……”崔景行硬着头皮,尴尬地喊。
卢胭如梦初醒,她从崔妄怀里抬起头来,看到崔景行,脸上立即飞来一片羞红,起身离开了崔妄的怀抱。
然而崔妄的胸口已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因为天气愈发炎热,蛊母血脉带来的体寒也不复存在,崔妄今日没有穿她那件狐裘,只着了一袭红衣。鲜艳的颜色被水渍浸染,像晕开了一滩血,看得卢胭羞惭极了,她不好意思在崔妄沾湿的胸口衣服上拍了拍:“对不起啊阿眠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崔妄的身子瞬间僵得笔直。
崔妄:……糟了,我的身份……
她紧张地看向卢胭。没想到卢胭重重地拍了几下,却只是一面羞红地垂下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
崔妄沧桑地叹了口气,心中十分复杂。
崔景行不知崔妄的女子身份,只眼见着自家表妹的爪子结结实实地摸了几下崔妄的胸口,不由得僵硬地看向撄宁。
撄宁面色铁青。
傅蹊见杨若水还在两名昆仑弟子的手里,焦急地冲青渠叫道:“快把若水放了!”
杨若水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地道:“傅郎,你本不必如此的……”
青渠冷眼看着这两人欲诉还休,不紧不慢地对傅蹊道:“姓傅的,在这里亲眼看到你的若水妹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你我当年可是亲眼看着她跳入江中,你说,她又怎么会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杨若水闻言,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傅蹊忽然一窒。失而复得的喜悦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这件事。可那又如何,想来不是被人救了就是大难不死,他只要若水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够了。
一看他的表情,青渠便知他根本没懂自己的意思,冷哼道:“可别忘了,你当年沿着河畔找了十里,连半点影子都没有找到。何况周围有没有人家你一清二楚,哪里来的好心人救她?”
傅蹊眉头越皱越紧,不悦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青渠冷笑一声,道:“你不愿意相信就罢了。我们不如来说说你的女儿……”
杨若水冷声打断她:“你有话便直说,何必扯些无关的事情?”
“这怎么能是无关的事情呢?”青渠笑了起来,“姓傅的是卢胭的生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活在世上,了解一下女儿过去的生活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微笑着瞟了杨若水一眼:“比如,姓傅的和姓杨的生的女儿,为什么姓卢?”
卢胭面色惨白。
杨若水冷冷道:“我生的女儿,爱姓什么就姓什么,用不着别人来管。”
她并不把青渠放在眼里,这个便宜姐姐就算是再讽刺她,她也只觉得对方是嫉恨难安,这样的讽刺只叫她享受。
但想欺负她的女儿,却是绝对不能。
青渠毒蛇一般的视线紧紧黏着她,一字字道:“可她这个‘卢’不是别的‘卢’,正是范阳卢氏长房嫡女,卢胭,也是清河崔氏长子崔景行崔舍人的结发妻子。你们这个女儿,活得好气派啊!”
此话一出,崔妄等人的震惊程度甚至不亚于恍惚的傅蹊。
崔妄瞪大了眼睛,见鬼似的扭头看向崔景行。她早就注意到卢胭梳的是妇人发髻了,但只当她嫁了哪位好儿郎,怎么也没有往崔景行的身上去想。
“崔景行,你连这个都没告诉我们?”崔妄诧异道。
猝不及防地被戳穿,崔景行尴尬得头皮都麻了,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本想说的,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俩……”他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卢胭,“不是你想的那样。”
卢胭就站在崔妄身旁,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与他竟隔得如此遥远,中间仿佛跨了千山万水,怎么也迈不过去。
就好像她一直以来的追寻,跨过崔卢两家高高的院墙,跨过苗地,跨过山海,她追随着她心中的太阳,不知疲倦,从未停歇,却永远都追不上那个萧疏落拓的身影。
早该醒了的,难道不是么?
崔妄看看卢胭,又看看崔景行。若说这二人是夫妻吧,倒还真不像,要不然崔妄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崔景行对卢胭颇多照顾,可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兄妹,以至于她从未想过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再看这两人尴尬黯然的神色,或许其中真的有隐情也说不定。
崔景行接收到崔妄阴沉递来的视线,慌忙摇了摇手,分辩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做什么。”阿眠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再说这件事也非他本意啊,真是好生冤枉。
“不关表哥的事,是我的主意。”卢胭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眼来,冲着崔妄静静地微笑,“阿胭嫁人了,阿眠哥哥不替阿胭高兴么?”
崔妄看着她的笑容,一时哑然。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会儿想说希望她是遵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一会儿又想说只要她开心,自己也会替她开心,可想了又想,这几句话在她舌尖打了几转,最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高兴。”
卢胭脸上的笑意更深,她满意地重新低下头去,一滴泪水却趁机掉了下来,隐没在崔妄看不到的阴影里。
傅蹊也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了,他震惊地看着杨若水,问道:“若水,我的孩子怎么会是范阳卢氏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若水想要张口,一串清泪却先于她的话语簌簌落下,虽然半点哭声都未发出,她却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傅蹊顿时心疼得什么都抛到脑后了,他无措地想要走上前来,却被青渠一剑拦住了。傅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青渠,又转头对杨若水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的,无论怎样我都信你。”
青渠冷笑了一声:“你可这是情深意重啊。”
杨若水盈盈地望住傅蹊,哀伤的声音如一道低垂的晚风:“傅郎即便是怨我,若水也毫无怨言,是若水配不上你。”她忽然激动了起来,“可阿胭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想让我们的孩子能过上好的日子……”
傅蹊听得一头雾水,他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配不上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害你们母女俩受苦了。”
青渠看不下去了,狠狠瞪了杨若水一眼:“快说!别逼我替你说出来!”
杨若水心中不屑。她怎么会替她说出来?青渠根本就是知道她说的话傅蹊根本不会信,偏要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才能给傅蹊一记重锤——这么拙劣的心思,当她不知道么?
但自己的性命捏在对方的手里,她不得不如青渠的意继续道:“我一个人带着女儿,举目无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想着,这是我和傅郎的孩子,一定要将她好好地抚养成人,可我没办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带着她嫁入了卢家。”
傅蹊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他满口苦涩,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想到他心心念念的若水妹子竟然嫁给了旁人,他就心痛愤怒得无以复加。
他心知这事怪不得杨若水,毕竟她只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弱女子,当时又怀有身孕,平日里离了他和姐姐便照顾不好自己的人,怎么能指望她带大一个孩子呢?傅蹊有心想安慰她两句,到头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盈盈若水的眼神。
眼看这一对甜甜蜜蜜的狗男女终于生了嫌隙,青渠看得心中快意,纵声一阵长笑。傅蹊心里正不好过,闻声大骂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么?你个毒妇!看着你的妹妹一个人流落在外,不得不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你心里就高兴了是吗?”
青渠被骂得一愣,眼睛逐渐瞪大了:“你骂我?你居然骂我?”她狞笑两声,恶狠狠地道,“傅蹊啊傅蹊,你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么,你的这个若水妹妹就是个喜新厌旧、贪恋富贵的贱人!她不要你了,她瞧不上你了才会嫁给姓卢的!”
傅蹊被气得七窍生烟,若水妹子在他心中是世间唯一对他真心以待的女子,他怎么能容许青渠这么侮辱她?他恼羞成怒,双掌一错,一股磅礴的劲力从双掌涌出,如银河倒泻一般向青渠逼了过去!
青渠冷笑道:“不自量力。”她随手一掌挥出,掌风与傅蹊的劲力撞在一起,却是自己先倒退了三步。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傅蹊的双掌:“你的武功居然精进至此?”
傅蹊语气中不无得意:“你以为这些年来,只有你一个人在钻研武学么?我如今能做到蜃海楼地坛坛主,凭的可是真刀真枪的本事。”
青渠缓缓挑起半边嘴角:“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你又走了什么歪门邪道了。”她方才因为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才只是随便一掌挥出,但若是全力以赴,她自信即便是以傅蹊如今的功力也绝无反抗之力。
她手中长剑挑起,劲力吞吐之下,一道荧荧青芒自剑身腾起。这道青光微弱如萤火,可当她运气挥出时,青芒却化作一道曳彩的流光,拖着长长的焰尾朝傅蹊的眉心冲来!
傅蹊双掌腾挪之间,山顶忽然狂风大作,四面八方的风似乎都向这个方向涌来。狂风来得太急太猛,飞沙走石之间众人的视线几乎都看不清了,直到大风稍歇,众人才发现傅蹊的双掌之间似聚了一团青苍碧影,这团碧影如将这整座燕子山的灵气都汇聚到一处,舒发之时竟如同挟着山岳的万钧之力向青渠兜头压下!
此招名为“碧浔掌”,本来是傅蹊打算留到最后、以备困窘之时保命用的招数。这一招看似凝聚了山间万木的磅礴灵气,却是华而不实的一掌,盖因这一掌外强中干,只要对手的武器对上他的掌风最盛之处,便可发现这一掌其实后继无力,暴露出了多处空门。
——却着实唬人得紧。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掌刚刚发出,青渠的那两名弟子眼眸一缩,瞬间将什么杨若水都抛到了脑后,一心只记挂着自家师父的安危,合身便向这边扑了过来。
杨若水也是个反应快的,左右两人身形一动,她立即拔腿朝着傅蹊那边扑了过去,被傅蹊一把接住。
青渠一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将剑气撤回来自己也必定会身受重伤,只得迎着傅蹊的掌风而上。
青芒刚一触及碧浔掌的掌风,青渠便知自己上当了,她一剑劈开满空森然碧影,冷冷地瞪着自己的两个弟子。
两人自知一时冲动闯了祸,缩了缩脖子,不敢作声。
青渠眼中的不甘愈发浓重,她看着傅蹊与杨若水二人抱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只觉双眼刺痛得厉害,几乎连瞪人都没了气势。她恨恨地盯着傅蹊,厉声道:“姓傅的,你看清楚你怀里这个人,她骗了你!她当年根本没有跳江,我们全都被她骗了!”
傅蹊安抚地拍着怀中人颤抖的脊背,看着若水缩在自己怀里低低啜泣,他心中既是满足又是心疼,听到这句话更是嫌恶得头也不抬:“你胡说些什么!”
青渠惨笑两声,道:“我胡说?你宁肯信她那些颠颠倒倒错漏百出的谎话,也不肯信我说的一个字?好,好!你说你当年亲眼看到她跳江,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能确定那人就是她?你可曾看到过她正脸?!”
傅蹊身子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