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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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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冗长阴暗的走廊上,灯光忽明忽灭。沓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身形高大的男人提刀狂奔。
这一路跑来其实倒也没有多大的运动量,可此时他的额发是乱的,呼吸也是乱的。
桃子被困在水中,水面仍在上涨,再不做点什么,她要支撑不下去了。
但他只有两把刀,他打不破那道奇怪的玻璃墙!
光是认知到这一点,索隆整个人都是出离的焦躁和挫败。
对,挫败。
这种许久没有过的激烈情绪,就像烈酒一样烧着他的胸腔。
就像儿时两千零一次败在古伊娜手上,就像东海挑战鹰眼却被黑刀迎面一劈。
但又与那些时候不同。那时他所出的刀,是他朝着天下第一大剑豪这个目标不断前进的佐证。而此时,他的刀,却还承载着另一个女孩生命的重量。
他一心担忧着她的性命,所以在其他很多细节上都分不出更多的精力。
他正烦闷着找不到解救方法,她就给指出了一条可以尝试的路,所以他没太多想就冲了出来。
他砍了楼梯通道的门,抬脚正要进入,却在直觉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记起临走时,桃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即便在昏暗灯光下仍明亮如星辰一般。浓密睫毛下深褐色的眸子,像沾着深秋浓夜里的雾气,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
像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却又像仅仅在说,再见。
为什么是这个眼神?
她想说的,与她在说的话,是不一样的吗?
那她为什么……
她是故意让他离开房间的。
索隆脸色变化几瞬,只觉得胸腔痛紧,下意识呼吸一滞,扭过头,堪称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他骂不出口,因为话到了嘴边只剩嘶哑的气声。
他回头咬着牙没命地狂奔。
胸腔里那股按耐不住的血气几乎要炸出来。
脑海中隐隐猜到的可能性,让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空荡荡的长廊中,他的身影如荒野莽兽般,疾驰而过。
……
当索隆重回那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玻璃那一头,水已经漫过女孩的头颅。
她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浸在海水里。
脚尖点着地板。
衣服上的蕾丝和肩穗在荡漾。
前两天在七水之都刚剪的刘海被水波浮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双生气时会瞪得滚圆,微笑时睫毛会弯成好看弧度的眼睛已经阖起来了。
“桃子!朱桃子——!给我坚持住——!”
索隆边吼着边单手搥打玻璃,另一手抽出刀。
然后,像发狂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劈斩。
空中登时炸裂出一道道白亮的刀光。狂乱猛烈的刀气如同他此时的心情,四下撞击着玻璃,一簇簇火星迸溅而出,发出铿锵清脆的声响。
他几乎是透支着自己的体力,用超越自己极限的力气去砍。
他挥刀的同时,也在怒吼。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唤醒她,想要告诉她——
别睡了,他已经回来了。
他不知道水漫过她的口鼻多久,他也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心情把他骗走,他更不知道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时会不会害怕。
但他不相信她会就这样了无声息地死在他面前。
她明明是那种受了丁点大的委屈,都要嚷嚷一通的娇气大小姐。
她一个人忍耐着等了那么久,他迟迟才来,搞了那么久还没把她救出去。她应该很生气很生气才对。
她应该皱眉头,用命令地语气,气呼呼地说:“我不管,反正你要负责把我救出去!”才对。
她不该这么安安静静的,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发出多大动静,都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一样。
她不能这样!
她不能这样随便扯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借口,就让他走开。她不能这样总是让他什么都还没有说什么都还没有做,就自己先选择放弃。
她不能这样……
当刀刮着玻璃自上而下,最后落在半空中,整面玻璃仍是完好如初。
这个房间没窗户,潮湿又不透风,索隆喘着粗气缓缓放下手,颈后流下的汗将衣领洇湿,皮肤上全是黏糊糊的感觉。
索隆抬起眼,隔着玻璃看向桃子。
她散着头发,浸在水中,乖顺得不像话。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对他大呼小叫。可现在却任由他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他明明手里握着刀,却连自己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
“索隆,你还是那么没用。”脑海中古伊娜稚嫩的声音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真实。
“所谓最强的刀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而不是伤害接触到的东西。”
师父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的他不懂,以为拿起刀就是进攻与防御,根本看不懂师父斩不破白纸的演示。
在阿拉巴斯坦,面对那个全身钢铁的对手,他悟出了物的呼吸与[一刀流合居——狮子挽歌],他斩断钢铁的瞬间,以为这就是师父那句话的真谛。
可,那还不是全部的涵义吧?
比别人多花几倍的时间锻炼身体,跟着师父学习用刀的技巧,站在暗处琢磨每一个高手的习惯,摸爬滚打中从死斗里活下来,打退所有敌人的进攻……
他的体格与力量随着年龄在增长,抵挡住任何对手任何袭击时交错的刀刃下是一双让人望之生畏的魔兽一样的眼睛!
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刀技日益精进。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始终没有迈过那一道看不到的坎。
师父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最强的刀?
什么是保护?
在没有遇见想要保护的人前,他自然无法悟出那句话背后的涵义。
因为那时候的他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光是存在于身边,什么也不做,就能让他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也不会知道,失去这样的一个人,会产生那种哪怕是他也无法承受的悲怆。
他不想失去她……
他不想失去她!
就像是所有发散出去的思绪都渐渐凝聚起来,千万个念头扭成一股只认准这件事的执念。
索隆渐渐冷静下来,眼神清明如常。
此刻即使手中只有两把刀,他变强的念头依然不变,因为他要救她!
抛弃了所有复杂的念头,像是一头野性未褪的莽兽,简单,专注。脑中的事情万万千千归凝于这一件上,干脆利落地抬起刀,感受手臂延伸出无形的脉络,缠绕覆盖至刀身。
然后凶猛地直砍下去!
刀光刺目!
玻璃崩脆的声音,接着是水流喷涌而出。
满满的海水将女孩无力的身体顺势推向了他的方向。他收起刀的下一刻,便张开手抱住了她。
当桃子的额头靠在索隆的肩膀时,他想明白了师父口中那些话里的信息。
所谓最强的刀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而存在,涵义正是如果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那么再弱小的人也会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吧。
……
桃子陷入沉沉的昏睡。海水将她拥入怀中,氧气的抽离,似乎也把她的灵魂带走了。
现实与妄想,亦或者说是现实与回忆的边界,渐渐变得暧昧不明。
意识一点点被蚕食,那些曾经的画面却时有时无地闪现,以一种刺目模糊的形式,走马灯般快速掠过。
穿过一大片白茫茫的光亮,眼前的场景愈来愈清晰真实。桃子发现自己来到满天鹅毛大雪的陌生地方,面朝着一座庄严的寺庙。
她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很快便反应过来,并不全然陌生。这里,是她穿越前在那个世界最后驻足的地方。
只是如今,寺庙清冷无人声,香火也闻不到。没有风,连铜风铃也安安静静的。
她是回来了吗?
桃子迷茫地扭头,偌大的世界却似乎只有她自己。即使猜到了这样的可能,她却没有想象中高兴。
因为她还是一个人。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她与海贼的世界格格不入,可也同样无法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因为在这个世界那时,她一直是孤高又幼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有过交心的朋友,也没开始过任何让她稍微留恋的感情。
虽然锦衣玉食,但她始终没有找到自己与世界的连接之处,仿佛游离在整个人际社会之外。
她是孤独的,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是孤独的罢了。
现在想来,在黄金梅利号那时,她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来。是她真的渴望回归这里,还是仅仅是因为,她不敢去融入一个新的未知世界?
又或者是,她不敢去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世界的某个人,却又知道他有着既定的人生轨迹,与她无关,所以干脆自己逃开。
她说想回来,其实更准确的说,是想逃回这里。毕竟这里平平无奇,枯燥乏味,却一直是她的舒适区。
“挺好,回来……也挺好的。”像努力说服自己一般,桃子低头喃喃自语起来。
这是她在数次独自被困时养成的习惯。一个人时,那怕只有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比万籁俱寂要强。
她再抬起头来时,只见迷离雪景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不是水雾,而是她竟然无法自抑地哭了。
她这才发现,不可名状的悲伤,早已像一滩融化了的雪,浸透她的心。
“可是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
桃子像做了一个梦,哭着哭着,醒来。梦里的万事万物瞬间被凝缩进记忆的深处,像一阵风抚平缎带微皱的一角,了无痕迹。
还未睁开眼,她便听到有个令人安心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
“桃子……”
“桃子,醒醒!”
“快醒醒!睁开眼……”
循着声音,她凭着一股劲挣扎,有什么桎梏似乎再也无法摁住她。
只觉得与她抗衡的力一松。
“哇——”卡在喉咙的一口水被吐了出来。然后她才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就被人抱起来。
眼睫颤抖着睁开,她就对上了索隆那一双轮廓凌厉,眸仁有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