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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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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一场大雨路极难走,一路上黄泥湿泞再怎么小心也弄的鞋面沾上斑斑点点的污泥,我挎着布包走得格外艰难,索性我记性好只走过一次便凭着记忆找到了川军团的营地。
其他人相熟的人没一个人在单看到那个叫豆饼的士兵蹲在一棵树下擦枪,他那张圆面孔实在不像个十九岁的人,看起来与我之前猜的十四五岁相差无几。
“豆饼哥”我喊他。
他抬头起身咧嘴一笑满口的河北口音:“林小姐来找林督导的吧,他们当官的还在开会呢,还得等一会儿。”
我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站在一旁反正也无聊便尝试着和他他攀谈起来,我和他虽然相识不久受的教育也不一样可却难得的合的来,大约是年纪相仿更有种同龄人的惺惺相惜。
“豆饼哥住河北离北京很近,你去过北京吗?”我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拔着地上的野草。
他摇摇头憨笑道:“虽然挨得近可走起来得走老远了,对了林小姐你在北京读的书,皇宫就在北京,那皇宫是个什么样子啊?”
“皇宫嘛”我想了想,“皇宫里早就没了皇帝了,前清的宣统皇帝现在还在长春被日本人关着,皇宫外也有日本士兵把守着我们这些学生也进不去。”
“你想知道皇宫的事干嘛不去问孟烦了啊,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豆饼摇摇头道:“我才不敢去找烦了哥,他肯定又要拿话刺我”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看来孟烦了这厮爱拿话刺人的特点早已深入人心啊。
“豆饼哥和迷龙大哥关系很好吗?”我想起他总跟在迷龙的身后。
“我是迷龙哥的副炮手,他的弹药和重型枪的机架都在我这儿呢”他一副很自豪的样子,眼睛里得意藏不住。
“枪架很重要吧,就像那放毛笔的笔架吗?”我不太确定的问他,只要一涉及到军事知识我就两眼一摸黑了。
他点点头:“比那还重要,要是重型机枪没有机架打小鬼子都打不着,机枪就成了没用的废物了。”
“那你到时候一定得记得拿上机架多打日本人,我们这些人就全靠你们了。”我认真告诉他。
“我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打赢小鬼子的。”他睁着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满眼的势在必得。
我蹲的太久双腿又酸又麻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继续和他聊,我们聊了很多,他和我讲林译以前闹过的笑话,我和他聊我们读书时在晚上偷偷印发传播抗日传单的事。
“我们学校又是私立教会大学,是英国人美国人合办的学校,日本人不能进来搜查根本拿我们没法子。”我一想起那段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光就不自觉地笑出来。
“你们读书真好,我家里穷没读过书,十五岁就出来了当兵了。”他羡慕的看着我。
可我受着他的羡慕并不觉得快乐,这并不是件让人感到快乐的事,反而让我感到羞耻和悲哀,早就听闻陕北娃娃兵,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他们跟着大人冲锋杀敌,跟着前辈把生命和鲜血留在战场上。可如果在和平年代,他们本该在学堂里好好读书,在家里承欢膝下。
“豆饼哥,等你们打赢这场仗回来,我教你念书吧。”我看着他认真道。
他激动的看着我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
我用力的点点头,看着他开心的站起来,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不停地和我道谢和就嚷嚷着跑开说要告诉不辣和迷龙他们。
我看着他欢快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其实比我更像少年,意外的单纯和天真,而我有时候读的书太多顾虑太多,想的也多,计较太多。
望着旁边快被我拔光了的那一块小地皮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林译总算开完了会,他跟在龙文章的后面出了帐营,一看见我就小跑着过来,而张立宪那家伙紧紧跟在虞啸卿的后面半分眼神都没给我,我有时都觉得他喜欢虞啸卿都比喜欢我来的深。不过我也不在意,我知道他跟虞啸卿跟的久时间长,在他心里虞啸卿成了一个如师如父的角色,甚至可以说虞啸卿于他而言成了一个信仰般的存在。
人有信仰是好的,人有信仰才有活着的希望和目标,只是所有的东西有利就有弊,造成的后果好坏也只不过是看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担心的是假如有一天信仰崩塌,那靠着信仰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阿妹,侬怎么跑来了?”
“给侬送东西的”
我从挎包里翻出连夜织的的平安结递给他,“侬还记得吗?”
他用力点头激动道:“当然记得,以前爸爸每次出远门妈妈都会织一个这个给他保佑他平安归来。”
“记得就好”我替他仔细放在上衣口袋里道:“六年前侬从军的时候妈妈正难过,我也还小,没人给侬织。现在我长大了总得给侬织一个,爸妈虽然不在了,这个习惯可不能丢掉。”
“也不为别的,就图个平安,希望爸爸妈妈知道了也能保佑侬。”
话说完了低着头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我看见还有一个,侬给我我替侬给他。”我脸上一热,林译无愧是
中国好兄长一下子便明白了我的心意。
“他不过来了吗?”口上虽然问着,手却早早自觉把另一个平安结拿出来交给林译。
“虞啸卿有急事要回司令部,张立宪是他亲信自然也要跟着去。”
“没关系,侬给他也是一样的。”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和委屈的,幸幸苦苦织了那么久就是为个理由再见一面,准备的满肚子话也无处说。
林译军务也忙的要死,我不便久留,和他告别后顺着来时的小路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程忽然听见张立宪的声音好像在喊我,猛回头一看发现果然是他朝我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我站在他面前都感到一股火一般的热意。
“你不是和虞师长在一块吗?怎么突然跑过来来了?”我拿出手绢替他擦着满头大汗问道。
“我特地向师座请了半个小时的假,你特地来找我我怎么能不让你见一面呢。”他看着我笑。
我把手绢扔他脸上恼道:“谁特地来看你的,真不要脸,我是来看我哥的。”
“我不管”他抱住我轻声道:“我说是看我就是看我。”
我没反驳他就静静的任他抱着,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不动,我感觉我们俩就像两支藤蔓,互相依存互相纠缠。
但再不舍也终会迎来离别,我知道在从国家大义上来讲,小情小爱实在是一种最微小的存在。
“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他故作洒脱放开我转身离开,我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朝他喊道:“张立宪,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你要是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
“你还要带我回四川,带我去你的广州军校去,记住啊。”
嗓子喊哑了,眼睛喊红了,可是他没有任何停顿,没有转头看我,甚至没有回我一句话,他没有给我一句承诺。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天气,禅达被难得的大雾笼罩着,人们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生活,而从遥远怒江对岸传来的阵阵枪炮声打破了这一切的平静,我平静的倚着门框对着南天门的方向站着,我知道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期来临了。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一个是我刚刚决定要寄托终身的对象,都在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间炼狱里面为着和平与希望搏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