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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哥哥啊,林译 ...


  •   “这么说你还没找到你兄长”

      张立宪半跪在我旁边,双手撑着桌面认真的看着我。

      我坐在凳子上,琵琶放在桌子上,而他离我不太近却也不太远,就在我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

      我摇摇头,左手还在琵琶弦上摩挲着:“他打仗去的头几年还有几封信回来,可到后来就真的和他断了联系了。”

      “你这女学生没找到亲人刚才还敢那么横,自己撞到何书光的枪口上去。我们要真的对你做什么又没人知道,到时候看你到哪里申冤去。”他看我的眼神是真的认真和担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不自觉将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去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之前刚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我是真的有些后悔了,我当时说完之后立马就意识到我面对的并不是我辩论会上的同学们,而是一群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军官士兵。

      “幸亏那四眼旁边还有张长官你这个好人保护我。”我眨眨眼,朝他扬眉一笑。

      张立宪一下子被她笑的没撑住坐在了地上,他呆呆的看着她,她笑的更加欢畅了。

      眉眼风韵像极了他在电影海报上见到的女明星。

      “你快起来啊,都怪我这里只有一根凳子害你蹲那么久。”她弯着眉笑,将那只柔白纤细的左手伸过来要拉他起来。

      他屏住呼吸握住没借她的力气,自己靠腿上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拉着张立宪起来后我就立马把手放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他,自觉的往里面挪了下。

      “你坐这里吧。”我拍拍旁边的地方请他坐下。

      “林小姐,你怎么只请我哥不请我们几个人坐啊。”何书光那四眼蹲在地上抱着书愤愤不满道,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人手一本书,事实上现在比起他们刚开始过来的目的,我那晒了一院子琳琅满目、种类齐全的书显然更能吸引他们的兴趣。

      张立宪干脆利落的就坐在了我旁边,尽管我们坐在同一个凳子上但一个在最里头一个在最外头,中间还是隔了三四个手掌的距离。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麻溜的扔过去笑骂道:“做好你们的事吧,林小姐好心好意地借书给你们看屁话就不要那么多了。”

      那几个人一下子便噤了声,整个院落又安静的如同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了,我也是军官训练团出来从的军,十七期,你兄长是多少期”他侧身问我。

      我答他:“他是十五期的,这么说起来他还是你学长呢。”

      张立宪刚开始还在对我笑,可笑着笑着他表情却慢慢凝重了起来,我的心情仿佛也随着他的表情变化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我担心的看着他,我担心此事有什么意外的变故,因此迫切的需要他给我一个回答。

      张立宪眼神深深的看着她,他很想告诉这女学生说问题大着呢。可话到嘴边他一看着她那双眼珠亮黑泛着水光的眼睛时便什么也舍不得说了。

      “没什么问题。”他对着她摇摇头笑道。

      他大概已经知道她兄长是谁了,他十五期的学长,姓林又是上海人,除了炮灰团那个经常围在唐副师座的家伙还会有谁呢。

      “你兄长是否叫林译”张立宪突然询问我道。

      我望着他惊讶的心情继而转为巨大的惊喜。

      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兄长的名字,他却能准确的说出,看来他是真的知道并且认识我兄长。

      “林译正是家兄的姓名,他是六年前从军的川军团,后来川军团一路撤到云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就在禅达的。”

      “你真的认识他”我复问他以保心安。

      “当然认识,当初川军团重编赴缅甸作战还是我参与核对组织人员的,当时他正是其中一员。”张立宪答我。

      “他最近怎么样”我忐忑不安的问他,深怕从他嘴里听见一些什么眼瞎耳聋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消息。

      “一切都好,四肢健全,身体安康,打了那么多年风吹日晒的仗还是他们团里最像小白脸的人,而且也是军服最干净整洁的一个人”张立宪仿佛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一下子便给了我一个最让人心安的回答。

      “我们上海人皮肤大多都皮肤白。”我看着他乐滋滋道。

      张立宪看着她耳边那凝脂如玉的奶白色肌肤,相信她这一点倒没说错。

      “你要去找他吗?你要去找他,刚好我现在车在下面就可以载你过去。”他温声询问我。

      我连忙站起来对他的帮助感到受宠若惊,我和他不过初次相识,他却如此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可见世上还是好人居多。

      我感激的朝他鞠躬致谢:“多谢张长官!”

      “你直接叫我名字吧,总共我也没比你大多少,长官长官叫的太生分了。”

      我也乐的不伏低做小便顺其自然的就叫了他名字:“张立宪,那你以后也直接喊我名字吧。”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他试探问我。

      我点头答应他,他这个人,长得好看,身材又匀称,又有点小权势,人还善良。傻瓜才不和他交朋友呢,我暗暗高兴的想道。

      只是最终我还是没能和张立宪一齐去找到我兄长,在我们一行人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门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踢了开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冲进来的几人就和张立宪等人纠缠扭打了起来。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一群人打的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四川话、湖南话、东北话、北平话、河北话在这个小小院落里混作一团满天飞。

      我呆呆的被小醉姐拉扯到一旁,她红着眼一直在问我有没有事,直到确认我好像真的没受伤她才松了一口气。

      “我带烦了和他的战友们来回来找你,一到家就看见这些人的车停在外面,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来找我麻烦的又想起留着你一个人在家,真的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小醉姐你快叫他们别打了,张立宪他们真没对我怎么样,他们人挺好的。”我急急向她解释。

      小醉姐这下迷惑了,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认为张立宪他们挺好,但她也知道一直打下去总归是不好的,但我们两个人怕被误伤又不敢上去劝架,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旁边不停的说着一些没用的劝和话。

      这场“战争”的结束归功于一个叫龙文章的男人,孟烦了他们的团长,一个也不像个团长的团长。

      他一把拉开他的人和张立宪他们,两边人都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怒视着对方。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两边人马之间很不对付,互相看不起对方并且暗自较着劲。

      龙文章对张立宪说的那席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向来对军事政治不感兴趣,我永远只是万千众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一个想着如何保命如何找到唯一兄长的小女人。

      我低着头敛着眉紧紧牵着小醉姐的手,满院子的人大多数是我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拥挤的让我不住地恐慌。

      事实证明让我恐慌的还不止如此,后面虞啸卿来了,就是禅达虞师的那个师座虞啸卿。

      他和龙文章一点都不像上下属的关系,两个人颇有种相爱相杀的感觉。

      张立宪和何书光他们倒是十分敬爱虞啸卿,从他一进门便乖乖的站在一旁,一个个挺胸抬头站着军姿,后背挺得一个比一个的直。

      后面的事情愈发出乎我的预料,我莫名奇妙的围观了张立宪他们被罚关禁闭打军棍后,又莫名其妙的围观了虞啸卿竟然对着龙文章单膝跪地求他什么攻打南天门的方法,最后龙文章巧妙拒绝了他我又莫名其妙跟着小醉姐他们离开了院子。

      出门前我不禁往回看了一眼,虞啸卿还跪在那里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张立宪也直挺挺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严肃的让人害怕。

      我转过头还是紧紧跟住了小醉姐。

      我就这样被小醉姐牵着跟着孟烦了他们去了他们的川军团。

      龙文章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最前面,我没机会认识他,其他几个倒是混了个眼熟。

      “女娃娃你真的是阿译长官的妹子”我之前没见过的老兵用陕西话问我,满脸的和善以及陕西人的热情。

      我知道阿译长官就是我兄长,便朝他微微鞠躬笑:“是的,林译是我兄长,我叫林玉芝。”

      “兽医,这个妹子的官话讲得比阿译好哎。”这是那个叫不辣的湖南人讲的,他笑起来眼睛一眯也挺傻的。

      “我在北平读书,官话是讲的比我兄长好些。”我告诉他们。

      不辣拖过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孟烦了对着他说:“烦啦你看,阿译这妹子也是在你们北平读的书嘞。”

      孟烦了看着我带着讽意笑:“人林小姐读的可是大学,小太爷虽然打小在北平的胡同巷子里长大,可连大学的门槛是见都没见过,哪敢跟她用一个也字啊。”

      “你这人和女学生讲话怎么也这样刺人呢!”不辣在下面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没说什么重话,可语气却是真的无论怎么听也让人感到不舒服。

      孟烦了真是个惹人烦的家伙,看在小醉姐的份上我忍着不和他计较。

      “你别生气,他这人就是嘴巴说话不好听,人真的挺好的。”小醉姐附在我耳边低声解释。

      “我不生他气,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高兴。”我笑着说。

      我是真的高兴,即将见到兄长的些微紧张感以及那巨大的欣喜早就已将我包围,任何事情都无法再来破坏我此时的好心情。

      我们到了川军团的营地,就在怒江旁边的悬崖上,对面便是驻扎在南天门的日军部队。

      他们领着我到了一片搭建的木屋旁,我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我那兄长林译。

      血缘关系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我和他多年未见连他的模样都模糊不清,可是当我一看到那个人时内心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他!就是他!我的心砰砰直跳的告诉我说:林玉芝,那就是他,你找到他了。

      高个子,瘦削的身材,还有与川军团格格不入的整洁干净,他正蹲在那里洗衣服。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连脚步都不自觉的放轻。

      其他人都一脸欣慰的站在后面不动,郝兽医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撕做两半,分了一块给不辣,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为兄妹团圆感动落泪地的准备。

      “林译!”我喊他。

      林译慢慢抬起头,迷惑不解的看着我,不认人的眼光让我有些受伤。

      “侬不认得我了吗?”

      我用上海话问他。

      他的迷惑很快变成了不可置信又转变为惊喜。

      “玉芝阿妹!”他朝我大步跑了过来。

      我低头反手擦了下脸,却摸了一手的眼泪,我又哭了。

      这时候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我憋住眼泪从地上捡了一捧石头在林译没跑到我面前之前将石头全部扔过去打在了他身上。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着我对他一边哭一边扔石头,一边扔石头又一边骂他。

      我用尽了平生所有的脏话去骂他。

      “猪头三”
      “十三点”
      “没脑子”
      “臭人”
      “傻子”
      ……
      仿佛打他骂他就可以将我多年来的怒气和委屈全部发泄个干净,但我终究不敢去诅咒他,不敢诅咒这个在偌大的中国里面、在那四万万同胞里面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最后石头扔完了,我还是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我们兄妹两个在分离了六年之后,在中国西南的这个边陲小城里,这个可以称作他乡的地方互相抱着对方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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