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梦》山尖小树

9、恨爸爸

　　九六年的夏天，母亲无意中怀孕了，便回到了老家，这样既能好好休养，又能跟我们姐弟几个在一起。她对肚子里那个意想不到的小家伙的到来感到很欣慰，和别人聊天时她说：“我已做手术八年了，没想到现在竟会怀孕。一开始时我只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以为自己生了什么病，就吃了很多药，一直不见效又去街上买草药，哪知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太太，她让我别乱吃药，去看看是不是有喜了。我当时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我是做了结扎手术的，可老太太诚恳地劝我一定要先去检查一下，我便去了，没想到竟是真的怀孕了！孩子他爸以前总是说要拣个儿子给我带，可我怀孕了他反倒叫我去打掉，我偏不打。”
　　“是呀，你可千万不能打呀！这可是老天爷有眼，见不得他去做那种没良心的事，特意送给你的。”
　　听别人这么说，母亲也高兴道：“是呀，我还真相信是老天爷送的。有一天，我在床上似睡似醒地躺着，看见门突然打开了。我说我的门是关上的，怎么突然会开了，接着一堵红色的像云一样的东西飞到我肚子里了。”
　　这时有个妇人说：“你都三个孩子了，再生一个会不会负担太重了？”
　　“负担是重了点，可是我必须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前孩子他爸因为自己在外面找了野女人生了野孩子，一直说要捡个孩子给我带，他以为我不知道是他的野种，我才不会给他养野种呢。现在好了，我自己再生一个，看他还有什么借口让我给他带野种！”
　　“对，就要这么做，看他还能怎么做，一个对妻子不忠，对孩子不负责任的父亲就要跟他死对到底！”其中一个妇人替母亲打抱不平地说。
　　因为有母亲在家，父亲便不再担心家里的事，个把月没有回家一次，家里有钱没钱他也从没过问。没钱用了，母亲只好准备去问他要。可是为了省车费，母亲就让姐姐去，她是小孩子，不用车费。虽然路途遥远，但路径不复杂，上火车后一直坐到终点站再下车就对了。加上我们从小多次往返，对那里很熟，她便对此很放心。可姐姐不想去，我却非常主动，因为好久没有体验坐火车的滋味了，这就是我跟姐姐的不同，她像一个宅女一样不喜欢外出，我却像个野丫头喜欢四处跑。母亲不放心让我去，说是我太小，才十一岁，怕在外面出什么事，我却信心满满地向她保证一定可以平安无事地把钱带回来，母亲拗不过我，加上她天生的大意的本性便同意让我去了。我心想：“要是再有个人和自己去就更好玩了。对了，我最要好的几个同学从没坐过火车，趁此机会，带她们去逗一圈，她们一定很乐意，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的父母都不要她们去。小菊听了她妈妈的话不去了，小微却说“他们不让我去，我偏偷着去。”
　　我听了想了想说：“得坐一天的火车才能到，他们不给你钱的话，岂不是要饿肚子。”这时的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有钱人，那样我就可以把自己的钱给小薇了，可是我竟穷到连自己都可能饿肚子的地步。
　　“要坐一天啊——”，小微想了想说，“没关系的，他们不给，我就大哭大闹，这样准行。”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到了星期六，我来到小微家，在门外就听到小微在哭着叫着：“我要去台湾，我要去台湾。”我听了觉得好笑，在心里说：“这家伙还真泼辣，平时都文文静静的，更好笑的是她还把‘大湾’说成了‘台湾’，要真是台湾就好了，听说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需要乘船或坐飞机才能到的。我走进家去，她竟在地上打着滚，依然说着：“我要钱，我要去台湾。”她的妈妈正在捆扎扫帚，又生气又无奈的样子。看到我来了，便淡淡地笑着说：“我家小微不去了，你自己去吧。”伯母对我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客气，却明显地很反感我让她女儿跟自己去冒这样的险。于是我什么也不敢说，自己一个人走了。
　　母亲买了点面包和水放在我装着作业本和教科书的书包里，送我进了城，上了火车。
　　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心里为达到了自己坐火车的愿望而兴奋着，没有去在意母亲那有些不放心的面孔。那时的火车窗户都是打开的，在火车上我最喜欢的就是观赏从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和领略那呼呼的狂风吹打着脸颊的感觉。火车过了好几个站，我一直瞧着窗外那些曾看过一次又一次的景象，我们在渐渐地长大，可那些景象似乎永远一尘不变，但我却永远也看不怨，似乎每看一次都会发现它的新颖之处。一直过了好几个站，我想起自己的作业没做时才把作业拿出来做。每天，我除了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自己坚持写一篇日记。我的日记本是数学竞赛那次得到的那个奖品，那是我的第一份奖品，所以格外珍惜，就用来写日记，这样既可保存好日记，又可保护好奖品。同座的阿姨见我这么专心便赞许地问：“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你的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不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是一个人来的，我要去大湾。”
　　“哦，你一个人吗？”阿姨惊奇地问。
　　“是呀，我爸爸在大湾，我要去拿钱。”
　　“原来是这样，那你不怕吗？多大了”
　　“十一岁了，不怕，我每年都要坐几次火车去那里的。”
　　“这么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了。”
　　“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的，这一次妈妈有事，没办法，只好我一个人去了。”虽然还小我却知道什么话会让自己很没面子，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妈妈是为了省车费才让自己去的。
　　“上几年级了，这么专心？”
　　“三年级。”
　　“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同座的人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得到别人的表扬，我很高兴。
　　到了中午，卖盒饭的来了，阿姨的丈夫买饭吃，阿姨便问：“你还没吃中午饭吧？”
　　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我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书包里有面包。”
　　“多买一份吧，这孩子怪可爱的。”阿姨对她丈夫说。
　　“我不要，你们吃吧，我吃面包就行了。”说着，那位叔叔还是多买了一份。我心里美美的，觉得这世界很美好，有那么多好人。
　　下午六点多终于下了火车，好久没见到爸爸了，真有些想他。等一下他看见我一个人来不知会有怎样的表情，一定会很惊讶，然后夸我勇敢。我想着想着，开心地笑了，脚步更快了。
　　可还没到家，远远地就看到爸爸背着个孩子在干活。我突然放慢了脚步，心情一下子很低落。妈妈说的没错，爸爸总在外面拈花惹草。靠近爸爸后，我不声不响地气冲冲地站在他后面，用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和他背上的小孩，好几秒钟后爸爸转过身来才惊奇地发现我在他后面。“咦，你怎么来了！谁跟你一起来的？”他感觉很意外，向周围看了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就你一个人吗？”他脸上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种惊喜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惊慌。他当然会惊慌，如果知道我会来，他就不会背着别人家的孩子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生气地问：“你干嘛给别人背孩子？他妈妈不会自己背吗？”
　　“他妈妈去‘背火车’（帮火车上的人卸货以赚钱）了，请我帮忙一下也没什么的嘛。”
　　我听了想：“如果真是助人为乐我会很崇拜你的，可是很明显不是那样。从没背过我们，竟然背别的孩子，不是跟他妈妈有一腿才怪。”我不满地瞟了爸爸一眼，他额头上还有汗，我不高兴地说：“我来拿钱，家里没米没油了！”说完气冲冲地进了屋，不是我小气，在我映像里，爸爸从来就没有背过我，除了为妈妈打抱不平外，我是又忌妒又恨。
　　没多久孩子的母亲回来了，父亲赶紧把孩子还给她，还窃窃私语，我怒从中来，这一晚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他问什么我就没好气地回答着什么。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心里一定懊恼极了，便不敢跟我说更多的话，仿佛一不小心我这个小刺猬就会替妈妈出气滚到他身上一般。
　　第二天一早起来，父亲已经把收山货的扁担和口袋准备好放在门口了，我走到门口不语地站着，爸爸给了我两百块钱，“我妈说最少拿四百，不然不够用！”看着手中的两张钞票，我没好气地说。如果没看到那样的场景，我一定会心疼他的，心疼他每天这么累还赚不到钱，可是这时我只觉得钱都被他拿去浪费了，他那样累是他最有应得。我狠狠地看了爸爸邻居的房屋一眼，可惜这时她并没站在门口，不然我仇恨的眼神一定直落到她身上。她是一个高大的女人，听说最近她老公回了老家，这不正是他们苟合大好机会吗？
　　“这久天天下雨，生意不好做，用完再来拿吧。”父亲知道我这种态度的来由，并没有因此而发怒，若换作是平时我这般没礼貌绝对被他大声呵斥，甚至挨打。
　　我听了拿着钱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对爸爸一点也不客气，边走边闪着泪花。
　　我高高兴兴地来，却怒火中烧地回去，上了火车，一直闷闷不乐的，爸爸背着一个孩子干活的身影总是在我脑里回旋，“爸爸，我恨你，我恨你。你闲着的时候都不背我们，何况是干活的时候，现在竟背着别人的孩子干活，你太对不起妈妈了！”今天跟昨天的天气一样，阳光普照大地，早晨的一切被露水洗礼后显得生机勃勃。看着窗外向后跑的风景，我不再觉得美，不再兴奋，眼里禽着泪花，此时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母亲曾说，父亲才三天不在家，身上的两千多元钱就没了，一定是拿去泡女人了，当时我们只是半信半疑，现在看来这些话都不是假的，两千多呀，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基本是家里的所有家当了，再加两千多就够起上一栋新式的平房了。越想越伤心，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这么轻易地挥霍掉，而且都是花在这种女人身上。
　　几小时后，四五个操着家乡口音的中年男人到我这个窗口处坐了下来。“坐窗边凉爽，坐到窗边来呀。”坐在我对面的男子对我旁边的那人说，于是那人就对我说：“让我坐一下窗边好吗？我会晕车。”我虽然也喜欢坐窗边，可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换了位置。过了几小时，快到老家的站台了，我想：“妈妈一定已经在车站等着我了，可我不能告诉妈妈自己所看到的事。”这时，一位五六十岁的妇女为了躲开查车的列车员，把自己卖的一篮小吃放在了我们这张桌子上便走开了。见老妇走远后，那几个男子使了使眼神，七手八脚地拿了好几包小吃躲在自己的座位下。见此情景，我生气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可他们却对着我笑，“小姑娘，你家是哪里的？”
　　“安顺的。”我很不想跟他说话，却还是僵硬地回答了他一句，对方完全可以感觉到我对他们的怨恶。
　　“原来是老乡啊！”
　　我不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想：“谁跟你是老乡啊，小偷！”
　　“来，给你一包。”他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包放到我桌前。
　　“我不要！”我生气地说着，已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把那包食物掀到了一边，他却又拿去藏了起来，仿佛在说：“你不要就是我的！”
　　我想要告诉老奶奶，可转念又想：“到底我要不要告诉老奶奶呢？告诉的话，这几个家伙会不会把我从窗子里扔出去？可是不说的话，你看他们这个嚣张样!”列车员走了以后，老妇来取自己的东西，她发现少了一些，看了看这几个男人，这几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说一句话。我高兴地想：“这下看你们拿不拿出来，人家都知道是你们拿的了!”可老妇却抬着自己的东西瞥视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她明明知道东西被他们拿了，为何不问他们要呢？难道她怕他们？”我疑惑着，“真是太没天理了！”气愤之下，我竟跟他们较量起来，“老奶奶，他们拿了你的东西。”我拉着老妇说，希望她能维护自己的利益，把东西要回来，可是老妇只是再次瞥了一眼那几个家伙便走了。我生气地坐在座位上，用仇视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把刚才藏匿的东西拿出来吃，还笑对着我，显出得意的神情，像是在对我说：“怎么样，告了也没用！”我越看越生气，背着书包换了个位置，心想：“怎么这么倒霉，总遇到这些让人生气的事情！”
　　下车后，母亲已经在站台上等着我了，看到我平安地回来，她满面笑容，我跟着她走着，一言不发。她问我拿了多少钱，我说两百，她皱起眉头说：“两百怎么够用！用不到一个月又得跑一次了。”而我几乎是要哭出声来，可是我强忍着，妈妈如果知道爸爸在外面乱来，又得大乱了。待心里平静后，我把火车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傻孩子，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要是那几个人报复你可怎么办！”
　　“我才不怕他们！”虽然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却不肯承认，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子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