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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走进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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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8月22号,父亲找到了我,他又急又喜地说:“你还不去报名,人家都报了几天了,要是错过时间就上不了啦。我到处找了你几天都没找到。”
父亲的前半段话并不令我兴喜,“我到处找了你几天都没找到。”这句话却让我很震惊,七八月间,日头高照,父亲顶着太阳到处找我,就是为了让我上学。“什么!你在城里找了我几天!?”我一直想着要复读,没想过今年就要上高中,更没在乎过录取通知书,更不会在乎高中的报名时间。可是没想到我的不在乎让父亲奔波了几天,心里很是惭愧和感动。
“是啊,人家都报名四五天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今天实在没办法才到你大舅那去问,没想到他们竟知道,就叫我来这里找,早知道我就直接去问他们得了。运气好,总算找到了,不然过了这两天就晚了。”
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也可能是他走得太急,他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红色的通知书和一扎钱,大概有一千多,全部递给我说“这是通知书,送来好久了,你赶紧拿去报名,不然就来不及了。”爸爸没有一分钱的,这么多钱一定是借来的,我深深地知道。
还来不及跟父亲解释自己的想法,父亲就催着我赶紧去学校。大概是被父亲的激动影响了,我竟听从他的意思离饭馆而去。
父亲在老板家休息等着,我便拿着钱和通知书去找学校,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民中。当看到民中大门时,我心里有些失望。学校的大门并没有门,只是学校入口处的墙壁上有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安顺市民族中学”,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我来到离学校只有几米远的时候还要问人才发现学校就在眼前。两道围墙进去是一条黄泥土路,要是下雨天,还会又湿又滑。操场四周矗立着几栋浅蓝色磁砖铺的教学楼。南面的一栋教学楼旁是一个老旧的砖墙厕所,厕所的墙壁已开了几个裂缝。厕所里黑黑的粪水溢到了外面,厕所门口垫了几块砖,是为了进厕所时不至于踩到粪水。“民中不仅等级差,连环境也这么差。”我心里想,“可是爸爸这么高兴,还给我借了学费,我怎么能不读呢?”的确是来得太晚了,整个操场上见不到一个学生。来到报名大厅,老师们都还在。一位正准备离开的女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艳。”我微笑着回答。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再晚来就报过了!”老师责备地问。我没有想到这位老师将会是自己的班主任,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的作业没做完。”听了我的话,老师有些不高兴,瞅了我一眼道:“那现在做完了吧?”
“做完了。”我随便回答了一句便准备去报名。
“是我们班的,帮我拿表给她填一下。”这位女老师对另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老师说。
“啊,她将是我的老师?惨了,我怎么对她说作业没做完呢?我明明早就做完的呀,这下她会怎么看我!”
报完名后,回到餐馆算了工钱收拾了东西便跟父亲离开了。听说二舅家的小孩子生病了,刚送到医院里,父亲便带着我去医院看望。来到医院,舅舅跟舅妈还在祈求医生接收孩子,可医生怎么也不肯收,说是床位满了。舅妈急得哭着说:“找了几家医院都说床位满了,叫我们另找一家,这孩子转眼的时间就拉得这么厉害,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腾!”
“满他妈个屁,一进来看孩子严重就推三阻四,死活不肯接收,这些医院哪是救死扶伤呀,我看‘吸血鬼’倒是没叫错!”二舅又急又怒地说。这些医院怎么能这样,‘白衣天使’真的不复存在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没办法,只好出了医院到处找小卫生院,找了好几家,终于有一家肯接收,看着孩子静静地输着液水,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初中毕业了吧,跟我们出去打工吧。”二舅对我说。
“她考上高中了。”父亲高兴地说。
二舅听了沉默了片刻说:“我听说你的成绩也并不是很好,要是好的话也进了一、二中了,像你这样普通的成绩,读书出来还是得去打工。我们在福建就看到很多大学生都去挑大粪。”他停了停接着说,“像你们这种家庭又困难,眼看小龙也大了,家里还连间房子都没有,到时找老婆都难。”
这些困难我都知道,可要是就这样放弃学业,我真的不甘心。“现在名已经报了,钱也已经交了。”我对舅舅说着,可是舅舅的话却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民中也不错的,人家的孩子复读了都没考上。就让她去读吧。”父亲说。
“孩子没事的。”医生对抱着孩子的舅妈说。
“谢谢了,医生。”舅妈感激地说,二舅也说:“谢谢,谢谢!”
为了平时能省些钱,父亲跟邻村一个同学的家长商量让我们两个孩子在外面租住房,不住校。这个同学家也很贫穷,她父亲是个酒鬼,整天事做不做是一回事,每一顿饭少不了二两小酒,喝了后就歪歪斜斜地走在大路上,有时摔倒了就将就睡在大路上。这位同学个子小小的,长相极普通,但是很上进,在学习上不曾像我一样突出,但这次考试分数竟比我的还高二十分。我们俩在初三时是同学,但只偶尔说过几句话,并不了解对方,只知道我们都是努力奋斗的人,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于是我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间瓦房,房间不大,二十多平米,一道门,一道窗,很通风,光线不错,房租也不高,每个月五十元的房租,每家每月只需二十五元就够了,这点费用只是住校费用的二分之一,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自己煮饭吃,能省下更多的生活费。
每天放学后我们就轮流着烧菜煮饭,很多时候为了省钱,我们买的菜都是红豆、白菜、洋芋。我们不仅在吃的方面省,穿的方面也一样舍不得花一分钱。可是城里和乡下毕竟不同,同学们都穿得很得体,城里的同学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而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即便知道自己的穷酸样会引起别人的排斥,还是舍不得给父母要钱买件新衣服。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总是穿着那件像农村妇女们穿的粉紫色衬衣,那是上初中时人家收来送的,裤子总是那两条牛仔裤换着穿,鞋子是母亲给我买的布鞋。这一身穿着跟城里的学生比起来的确是一副乡巴佬的模样。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我打心底里认为不应该用外表来赢得别人的尊重,而应该是成绩。这时我的成绩还好,只说数学,第一次测验结果出来了,老师告诉大家最高分是92分,最低分是23分,当我领到试卷时看到自己得了86分时,老师对我投来了满意的目光。到了高中,好像时间更为紧迫了,老师们不再像初中或小学的老师那样在上课的时间可以公布一下所有人的分数,几个科目测验下来,老师们都只是简单地分析了测验的结果,具体谁考了多少分,大家都不清楚。
一个多月下来,整个班里没有几个跟我熟悉的人,而我也因强制自己内向的习惯,很少主动跟别人交往。唯有张霞从军训开始就主动跟我交往,我们两个算是很熟悉了。她学习并不好,是因为学校照顾周边的学生这样的特殊条件才得以进入这所学校的。她中考分数才三百分左右,听说我考了四百多分她便很佩服。放学后,她回自己的家,我则回自己的小出租房,都是同一条路的,我们总一起回去。要经过她家才到我们的小出租屋,每天一到她家门口,她就跟我说一声拜拜,迅速把那个小柴门推一个小缝就进去了,然后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似乎不想把门开得太大,否则别人就会看到她家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我一点儿不在乎他们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了消除她的顾虑,我便在一个下午到门外面叫她,她没开门,只在门内说“你怎么来了,不睡午觉吗?”
“不想睡,所以来找你一起上学去。怎么不开门,不想我去你家玩玩吗?”她勉强着开了门让我进了去。一进门就看到小小的院坝里堆满了锄头、镰刀、粪箕等农具用品,还有几只黑色大鹅嘎嘎叫着,坑坑洼洼的地上都是粪,满地都是又臭又黑的水。三间泥土瓦房矮矮的,看不到一个窗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那房子墙壁显得格外晦暗,房子里更是黑黢黢的。难怪她这么害怕我到她家来,我一直认为城里的人再怎么差也要比乡下好,哪里知道她家的环境竟糟成这样。我努力克制着意外的表情,尽量不让张霞因为我的表情而跟我生分了。“这只鹅的毛又黑又亮,亮得似乎都变红了,真好看!”
“是呀,这几只鹅,就这只的毛长得最好。”张霞道,看到我对她们家的情况并没有嫌弃之意,她再不像开门时那样不自在了。从此她对我不再有顾忌,每天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时室友也跟我们一起玩。
这时我们最爱玩的就是打羽毛球,一到下课张霞便拉着我往体育室跑,每次去都是借羽毛球。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分秒必争,只知道学习,想换一下学习方式,劳逸结合也许学习效果会更好。
有一天,铃声刚停,我和张霞就回到了教室,没想到班主任老师比往天都来得早些,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同学们也都安静地坐着。班主任老师就是我报名时遇到的那位女老师,她是我们的物理老师,三十岁左右,看到我们俩冒冒失失地跑来,她严肃地说:“全班就属你们俩的成绩最差,特别是张霞,还这么贪玩,上课半天才进教室!”这话如雷贯耳,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我们,似乎那几十人都是优秀的,我们是最差的,倒数一二名。我眼前一片昏暗,心情也一下子变得低落,“我真有这么差吗?我的分数不是比这个学校的录取分数还多五六十分吗?老师怎么能这样说我?”
老师个子不高,穿上高跟鞋也只跟我们处于同一水平线的高度上,我只感觉眼前就一个黑影,虽然她穿着纯白色衬衫和黑色的西裤,颜色是那样分明,可此刻的我感觉就是一个黑团挡在眼前。
“下去吧,下次别这样了。”老师的语气愤怒而严厉,眼神里除了气愤还有稍许的轻蔑。
我红着脸下去了,张霞也跟在后面,我没看到当时张霞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自己是不敢直视别人眼光的。坐到位置上后,我无心去听老师上课的内容,虽然眼睛总是盯着黑板,还随着老师的指示在黑板上移动着,耳朵里却一直回响着老师的话语:“全班就属你们成绩最差的!”下课后,张霞依然来叫我一起出去玩,可是我心里还在难受,我不去了,甚至没精神跟张霞说一句话,她无趣地回到座位上,因为除了我,她不知要跟谁一起玩。老师用几秒钟说出的话已让我消化了几十分钟还没有平复,这是我读书生涯里所受的最严重的一次打击。
在进入学校的那刻起,我已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所学校继续努力,成为学校的顶尖生,争取下一年进入“鸿志班”。可是此刻在众人面前,我却成了最差的学生,无论在衣着外表上,学习品行上,我已成了这所学校最差的学生,至少在老师嘴巴里是这样了,在同学们眼里是这样了。我还要如何在这里继续大放光彩?我掉进了万丈深渊,还有出头之日吗?
当上课铃响起时,我坐着看一个个同学从门外进来,当我的眼神无意落到一名女同学身上时却招来了她的白眼,她轻视地瞟了我一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我的同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她坐下时虽无任何鄙视的表情却不再像以往一样跟我微笑一下或是说上简单的几个字。
后来的课上,有几个科目的老师跟以往一样把他和蔼可亲的眼光放在每一个专心听课的同学身上,因为班上很多同学一上课就玩自己的,或是打瞌睡,当然多半是城里有钱的公子和小姐们,他们是交高费进的学校,跟上英语课一样,老师们说的话即便是汉语,对他们而言也像在说外语,什么也听不懂,索性就不用听。而老师的眼神这时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安慰,也许除了数学老师、化学老师、英语老师、地理老师,不再有人给我这样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