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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野村漏夜惊飞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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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展白二人上路,曾厚德送至村外,依依惜别。展昭再四邀请师兄上京,无奈曾厚德仍是婉拒,只得作罢。
晨曦明亮,露水尚未消去,官道两旁的树木青草新鲜油润,间或一两枝早发的春花,笼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中,浅粉嫩绿洇染,悦人眼目。展昭因昨日耽误了路程,今天赶得有些紧,侧目一看白玉堂,却似有心事一般,把嘴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你还在琢磨那银锁的事吗?”展昭莞尔,劝说道,“若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师父岂有不告知我的道理?”
“我倒没上心那个。”白玉堂顺口回答。
“哦?那还有什么事需要白五爷这么费神的?”
“猫儿,那个……”白玉堂略一迟疑,将马带近了些,斟酌着说道,“当初我们二人赴洛阳查案,也曾同室而浴,同榻而眠;剖了心迹之后在陷空岛上,更是……那个,也未见你如何拘谨;怎么这次见着,却好像……”
“你是想说展某怯于人言,畏首畏尾吗?”展昭打断他说道。
“自然不是那个意思!”白玉堂急忙反驳,“我是想说,我们两人只有越加亲近的道理,怎么却觉你与在岛上时相比冷淡了些……”
展昭沉默,然而一丝几近于无得浅浅笑意映在唇角,叫旁边满腹疑问的人稍稍有些安心。片刻,悠然说道:“大约你是觉得,我们二人要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亲密才好吧。”
“那是当然!”白玉堂斩钉截铁答道。
“岂不闻过犹不及?”展昭轻声说道,看向前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迷惘,“柔情蜜意一时多于一时,到了极处便是盛极而衰。”
“你这是杞人忧天!”白玉堂不以为然,“只要我们愿意,怎会有到极处的时候?”
“不会有到极处的时候?”展昭自嘲一笑,说道,“也许是我多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确实乱七八糟。”白玉堂撇嘴。
天幕上白云悠悠飘过,清风扑面,吹拂起鬓角碎发。展昭无声地叹息。
世人说展昭冷静沉着,宠辱不惊,然而他自己却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处事风格。便如满园繁花似锦,人人沉醉畅游其间,独自己盘算着如何栽种如何养护如何使好花长开不败。这般冷静,便是万紫千红亦只能悦目而不能醉心,就算置身汪洋花海,又有几分享受可言?
听着身侧蹄声踏踏,知道那人一直贴身跟在旁边,展昭微微地笑。白玉堂只愿笑醉花间,不理红尘嚣扰,自是期望花好千日,永不凋谢;或许要多经历些时候,他才能相信满腔热情若燃烧得太过炽烈,终有化为灰烬的一天。
两人继续并辔前行,默然无声,然而白玉堂却不住拿眼角瞟着展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猫儿,你希望我们的将来是怎样的呢?”
展昭凝神思索片刻,郑重答道:“便如江河水,滔滔汨汨,终使不绝。”
白玉堂心头砰然一跳,呼吸便窒了一瞬,只觉清丽阳光穿透春风照在展昭的身上,使那人明澈如净水一般。胸间霎时一热,忍不住隔空探过身躯,趁那人不备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记,响声清脆。
“你……”展昭愕然,待回过神来伸手去抓人,那家伙早一抖缰绳向前驰去,空留给他一阵得意的笑声。笑纹在展昭的颊上绽开,心底一股勃勃意气热腾腾地升起,急忙催马急追过去。
两人纵马疾驰,追赶着越来越快。太阳升得高了,晨雾渐渐散去,原野一碧如砥向身后退去,恍然如翠绿色水波。白玉堂在马背上回首望追在后面的展昭,快意而笑,手上更熟练地拨转马头绕过一座突兀立起的小丘。忽然眼尾余光瞥见前方情景,白玉堂不由一惊,急忙用力勒马。那白马正跑得兴起,猛然收脚不住,竟然人立而起,咴咴两声嘶鸣,这才止住冲势。
“哇!”“哎呦我的妈呀!”“砰!”“轰隆!”
弯道上顿时乱作一团,展昭忙赶上来看,原来是个送葬的队伍,前面开路的人早四散奔逃,露出中间四人抬的棺木;抬棺的乡民亦惊慌失措,其中一人腿软跌倒将棺材摔在地上,连棺中的尸首也滚落出来。
“对不住,当真对不住,我没看见你们。”二人赶紧翻身下马,白玉堂忙不迭赔礼,伸手将坐倒在地上的乡民掺起。
众人见他们持刀带剑的江湖人打扮都有些畏怯,也不敢兴师问罪,七手八脚将尸体搬回棺中就要上盖。却不料忽然一声“且慢”,展昭箭步上前,拨开一旁的村民俯身查看死者面容,更翻开眼睑观察,脸色凝重。
“喂,你……”队伍中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就要斥责,却被身边的人暗暗拉住。
这时一位老者走上前来,拱拱手说道:“这位大侠,祖辈讲死者为大,我们乡下小民不敢冲撞您二位,只是,还是让他快些入土吧。”
展昭闻言转过身,恭恭敬敬向老者施了一礼,温声答道:“适才多有冒犯之处,只因一时急切,还请包涵。老丈,晚辈可否请问一句,棺中这人可是贵村人氏?因何故去?”
老者一怔,答道:“正是我村的人,他吗,病死的。”
见展昭面有怀疑之色,白玉堂不由纳闷,凑过去也往棺中探看。这一看却吃了一惊,立刻高声喝问:“当真是病死的?你可不要信口胡说!”
“不是胡说,不是胡说!”众人一阵骚动,老者急忙分辩,“我村不幸,也不知哪里传来的恶疾,这个月已连死六个人了!大侠不要误会,我们都是本分人,哪敢做那谋害人命的事?”
“老丈莫慌,在下乃开封府展昭,见此人死状可疑才有此一问,并非说你等谋害。”展昭温和说道,“这人并非病死,乃是中毒身亡。若依老丈所说一月中竟有六人病死,展某怀疑有人在村中投毒。”
“投毒!?”
周围村民顿时哗然,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老者大惊失色,慌忙倒身下拜,央求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如此可否先将尸首抬回村中?”展昭扶起老者说道,“立即派人去县衙报案,就说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在此,叫县令速速派人前来验看尸首。”
老者感谢不迭,赶紧叫出一个男子去衙门报案,又指挥众人将棺材抬上,往来路回转。路上众人皆惊惶不已,老者颌下的胡须也揪断了几根,愁眉苦脸说:“大侠……啊不,大人啊,县衙路远,等他们来人非明日不可,您说要是这投毒的人……”
“不怕,有我们二人在,必叫那歹人无处可逃。”展昭一面微笑安抚,一面以目示意白玉堂。
白玉堂从鼻子里喷出长长一股气,自言自语道:“五爷我见不得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不是因为什么‘大人’的吩咐。”
一行人凄凄惶惶回了村子,老者一面请展白二人到自家屋中休息,一面细细讲了这六位死者的情形。展昭听他说死者生前病状俱是身体衰弱,食不下咽,继而上吐下泻,身上生斑之后亡故,不由暗暗皱紧了眉头,低声道:“果然是砒霜!”
白玉堂听见,向他耳语:“你也这么认为?我看那人死状,面色青黑,口鼻溃烂,指甲上白纹显现,当是中砒霜之毒。”
展昭颔首,又道:“适才看送葬的青壮还不明显,而后见村中不少老幼气色不佳,眼下发青,应是全村皆中了毒。如此看来,毒源必是……”
“水井!”二人异口同声,“老丈,村中水井在什么地方?”
“在,在村东头……”老者被这消息惊得气色苍白,颤巍巍伸手指向东面。
果不其然,当白玉堂将银针探入打好的井水中,长针末端便慢慢泛起一层黑意。围观的村民见状无不心惊,惊叹抽气之声此起彼伏。白玉堂将银针重用手帕包好,郑重说道:“这水喝不得了,你们快去邻村挑些水存着吧。”
“各位饮用这水,或多或少都受其影响;谁家中若有绿豆请全拿出来,磨成浆服用,可以慢慢清出毒素。”展昭嘱咐。
“那这下毒的人是……”有人犹疑着问。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当夜二人住宿在里长佟十斤家中,便是白日里引领他们前来的老者。陋室村屋自是处处冷硬窄仄,然而两人共卧一枕,虽不好真格亲热也觉心满意足,渐渐便相拥抚着睡去。
夜半,展昭无端醒来,只觉口干舌燥,便轻手轻脚下床,向柜上寻水喝。屋中并不甚黑,窗板上裂开的大缝里一角雪白月亮探出脸来,光华如水;远近鸣虫高一声低一声吟唱,风一过,尚不繁密的树叶发出悉索的叹息。忽然,天籁中冒出一个极细小的人音,展昭辨识得分明,便在窗台之外。那是一个低微的呼气声,是一个学过匿息之术却并不十分精湛的人,换气时无意中发出的漏音。
有练家子在窗外窥探!
展昭睡意顿消,悄悄取了枕边长剑蹑足行至墙边,呼地推门而出。一道黑影夜蝠也似腾空而起,细长伶仃的身影快如箭矢,一头向东面逃去。
燕子飞?
展昭惊疑,然而无瑕细想,赶忙提气紧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