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念》纪尘尘chen

6、第六章 遥助君

　　一部电影叶琯根本没看几眼，心神分作十分，九分都在了常小缺身上。电影结束时，常小缺才揪着叶琯的领带从他肩头爬了起来。还没离开两厘米，就又被叶琯给按了回去。
　　感受着肩头的常小缺僵硬着靠住了，不再反抗，叶琯这才腾出右手，在随身的平板上点了几下。一旁无聊的常小缺借着叶琯的肩膀一看，叶琯又换了一部电影，百无聊赖地看着。再看旁边的播放列表，常小缺惊讶地几乎轻声叫了出来。
　　都是他喜欢看的，不论题材还是内容。
　　戴着耳机的叶琯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一惊一乍，宠溺地笑了笑，伸手顺了顺常小缺微微凌乱的毛，转头看了看认真看着电影的常小缺，心头涌起的那种别样的温暖足以驱散多年的冰霜苦寒。
　　他这么多年跌跌撞撞所求的，不过就是和他身边的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罢了。
　　叶琯摘下了自己一边的耳机，给常小缺带了上去。一直专注于电影的常小缺突然抬起了头，轻声唤道：“叶琯。”
　　“嗯。”叶琯慵懒地答了一声，只一声就包含了无限的感情。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常小缺撑着叶琯的腿，直起了腰身。从小被父母抛弃的经历让他对自己充满了自卑，这种自卑随着年岁的增长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了对这个世界的防备。他不敢对人交付真心，更没有打开心扉畅所欲言过，可一遇见叶琯，他好像什么也不想隐瞒。叶琯就像是他前世的挚友，更像是亲人，他们互相见证过对方最为狼狈不堪的场景，也互相扶持着淌过世间风雪，在他的面前他可以随意放肆，而这个人会毫不介意地包容。
　　“见过。”叶琯听着常小缺的话，心头一动，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一直落在常小缺身上的眼神缓缓转移到了屏幕上。
　　他一方面期盼着他可以记起来，他们二人之间可以不再那么生疏，一方面又不想他记起来，他隐瞒了那么多，只要是个人都会怀疑他的目的不纯。可他答应过绝对不骗他的事从来没食言。
　　这个许在他自己心底的誓言，没让任何人听到。
　　“什么时候？”
　　“你真是傻，我都说见过了，接下来不应该请我去喝一杯，慢慢聊聊我们的故事吗？”叶琯笑了笑，端的一副花花公子做派，其实心头紧张的要命。他也不知道常小缺到底知道了什么，他也不敢贸贸然地询问，只好再次打岔，没做出正面回答。
　　或许真的到了他想起来的那一天，他会来确定而不是询问的吧。
　　“正经点。”常小缺正色。
　　“跟我回家，晚上让你见识见识更正经的。”叶琯笑得狡黠，双眼不经意间躲着，依然避重就轻地回避着常小缺的问话。
　　“啧。”常小缺有点闹心，不管说什么都会被这个流氓给调戏。于是轻轻用手肘怼了一下叶琯作为警告，换了一种方式，“我问什么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不过有一点先说好，可不许骗我。”
　　说完这话，常小缺才感觉有点不对。他俩认识才不到24小时，按时间算的话还算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就让一个陌生人不骗他呢？常小缺自觉失言，想稍微挽回一点场面，但没等他开口，叶琯就已经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可不许骗我。”同样的话再次在叶琯耳边炸起，叶琯的思绪又飞远了。好久好久之前的屋檐上，那个人喝酒喝醉了，也是用一副孩子一样的口吻郑重地看着他说出了这句话。当时漫天星斗，银汉迢迢，现在已经许久都没看见那样的场景了。
　　他们两个那时虽然是对头，可他从未动过一丝一毫骗他的念头。当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宇宙繁星亘古长远，我难以准确算明，显然就连它们都会欺人，可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不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交错相叠，同时说出了相同的一句话，一字不差。一个高冠羽扇、百味杂陈，一个西装革履、心如乱麻。
　　说这话时，叶琯已经将眼神从屏幕上挪到了常小缺的双眼上。不太开窍的常小缺第一次体会到了誓言的力量以及被人充分重视的感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开始在胸膛中作祟，撞得脸上又是一红。
　　常小缺不懂为什么叶琯突然扯到了天上的星星，只当又是叶流氓变着花地撩拨。于是自动忽略，只干咳一声掩饰了些许尴尬，问道：“你四年前见过我吗？”
　　四年前，常玦大学毕业。他没有读研，拎着一张自己挑灯夜读换来的名校毕业证和一堆各种各样的证书义无反顾地跳入了社会的大染缸。之前接触的人少，也只有这一段时间接触的人杂而广，有可能机缘巧合就见过一面呢。
　　叶琯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纠结了半天，气愤终于被思念淹没，于是特意挑着大四学生离校的时候费了大力气黑进了大学周边的一个小超市的监控，就只为了看某个人一眼。这样严格算来，只是叶琯见过常小缺而已，点头也没有大问题。
　　常小缺有点诧异，按照他的能力来说，像叶琯这样的人他看一眼肯定就能记个一两天，下次再见也肯定有印象，但他现在对叶琯的熟悉感好像来自于许久之前。
　　“那七年前呢？”七年前，他高考结束，自己拎着行李箱，独自坐上了前往大学校园的长途车。
　　叶琯想了想，点了点头。七年前高考的时候，叶琯就下了山。特意考了各种各样的证，紧赶慢赶，终于当上了常小缺去大学时所坐的客车的司机。那天他戴了墨镜，大夏天的穿了一件长袖，愣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还记得当时常小缺还多看了他几眼，弄得吹着低温空调的他大汗淋漓。
　　常小缺有点崩溃。
　　“那十年前呢？”十年前，他初中毕业，在孤儿院里已经是较大的孩子了。别的孩子都在和父母旅游，而他却是在一个饭店打工，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补贴着孤儿院。
　　叶琯想了想，点了点头。十年前他开了一家饭店，在常小缺初中的对面。他视察工作之后离开，正好和低头认真给顾客点菜的常小缺擦了个肩。
　　常小缺差不多要哭了。
　　“那前世呢？”这句话完全是常小缺赌着气问出来的。他不相信人有前世今生，此时出口，同样也是存了玩闹的心思。
　　他距离叶琯极近，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叶琯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眼中闪过的汹涌情绪。
　　“我去，不会真有前世吧？”常小缺看着叶琯渐渐泛了红的眼角，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定反对的前世今生论产生了怀疑。
　　叶琯死死地盯着常小缺，常小缺不明所以地看着叶琯，只觉得叶琯只差一点就会哭了出来。也不敢说话，生怕拨乱了他脑海中不知名的神经。对于叶琯，常小缺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愧疚，或许是欠了他钱的缘故，又或是欠了他别的的缘故。
　　“见过。”过了许久，叶琯才将眼神移了回去，一双眼压得低低的，常小缺只觉得叶琯比他还要高上一两公分的个子瞬间矮了不少。他贫穷的想象力想象不出，为什么一提到前世，叶琯就成了这副模样，仿佛有人将他千刀万剐，生生放在油锅里烹煮了一番之后食髓啖肉了一般。
　　“何止见过。”叶琯心道。他是他的支师哥，他是他的叶师弟。他的师哥没权没势，他就舍了美酒佳肴、珍馐馔玉陪着他住着四面漏风的破败小屋。他的师哥心有所属，他就挑了一个乱坟岗，刨了个坑，将自己那点私心一点不落地收了进去，和着血泪埋了，还让理智在上面踩了几脚，确定不会生根发芽后才敢冒全天下之大不韪成全了他的师哥和嫂子，留他自己在风雨飘摇中守着孤零零的四方戏台。
　　叶琯是个看得开的，明白往事随风，珍惜眼前人的道理。只难过了一小会，就又挑起那个让常小缺心惊肉跳的流氓笑容。看着一脸愧疚的常小缺，叶琯用那点仅有的良心谴责了自己一番，接着又没皮没脸地凑了上去，像宠媳妇一样轻轻刮了一下低着头的常小缺高挺的鼻梁，柔柔笑道：“大小伙子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旁人一句话就多想，以后可别这样啊。”
　　“你不是旁人。”不知怎的，常小缺一句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的话就被嘟囔着挤出了牙缝。话出口的一瞬，常小缺自己都惊呆了，也不知道叶琯听没听到，所以急忙去看叶琯的反应，发现叶琯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然而，叶琯也只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已经将这五个字听得一个拼音字母都没差，就连常小缺嘟囔时候的尾音都没落下。之所以不动如山，只是因为心中的喜悦突然几何式增长，他只好死死压着，生怕某个地方出了一个口子，猛地将他的心和多年的禁忌给崩碎，伤了身边的常小缺。
　　“落地后你住哪？”叶琯死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抹不掉。
　　“我住宿舍。丰源有员工宿舍。”常小缺老老实实回答。
　　“环境怎么样？跟那帮贱死的猪住一起吗？”叶琯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如果真的如此，他完全有必要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的行动了。有的时候，生不入六界倒真的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常小缺一时间没明白贱死的猪是什么鬼。叶琯十分恨铁不成钢的“啧”了一声，“想想你行李、钱在哪呢。”
　　叶琯下定了个决心，就算是贩卖人口，他也得把这个缺心眼的从猪圈里给捞出来。看常小缺的样子，还有继续傻下去的趋势，那帮猪都不是什么好饼，早点将他拎出来或者将他们踢出去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拎常小缺容易，但只治标不治本，要是将他们踢出去，还得等一阵，那帮尸位素餐的人手头慢，手续资金什么的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下来。
　　“环境挺不错，四人间，独立卫浴。有网有电视。等出完差回了南方沿海我就搬出去，我买了套房，每月还贷就行。”常小缺不想让叶琯担心，只好捡了好听的说。其实他过的挺不如意的，童年的经历早就让他形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怂的敢怒不敢言。每天被强迫着伺候人洗脚，温度一旦有一点不对洗脚水就一下变成他的洗脸水这都是轻的。他也是忍无可忍，这才咬着牙，从平日里接济孤儿院的钱里抽出了些，勒紧裤腰带贷了款，才买了一套小单间，每月还得还房贷。还没来得及入住就赶上了年假连带着出差。他倒是勤勤恳恳的不少挣，但生活水平并没有提高多少。人家上班开车，他就仗着宿舍离公司近，整天绿色出行。周末帮着环卫工人打工赚点零花，工作的几年为当地环保事业做了不少贡献。
　　早就混成人精的叶琯暗搓搓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小傻子分明就是报喜不报忧。如果环境真像他说的那么好，他又没结婚，为什么要贷款买房子住，让自己本来就不宽裕的手头更紧。只有一个原因：那帮剁碎了喂狗狗都嫌弃的杂碎实在是欺人太甚。
　　“把行李拿回来之后别住宿舍了。”叶琯压低了声音，十分霸道地开口。
　　“不住宿舍，我露宿街头？”常小缺自嘲一样笑了，露宿街头，他有经验的。无非就是晚上冷点，被人行注目礼的机会多点。虽然真的很难受，但其他的方面真的要比住宿舍好的不少。
　　“上我这来住吧。”叶琯手指在小桌板上轻轻地敲着，常小缺竟然意外地感觉到了叶琯的紧张。按说一般人邀请自己的同性朋友去家里住根本不会紧张，难道说，叶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如果有秘密，又为什么要邀请别人去他家住呢？
　　“我在高原上待着，每年会来这边住两天，在这边有一套房，离你公司挺近的。”丰源在东北只有一家分公司，叶琯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查常玦到哪个分公司出差，省了不少麻烦。丰源东北分公司属于外来者，它脚底下踩着的地皮是他的，他知道员工宿舍什么样，常小缺说的没错。可里面住的人不咋地，这是让他最厌烦的。再说，他本来每年都会过来住，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无非就是点卯和小住一段时间的差别。再说，有了他，又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呢。
　　“如果方便的话……”
　　“方便，我自己一个人。”叶琯截口，脸上挑起一抹明目张胆的笑，身体十分放松地后仰。常小缺只觉得他跟初见时判若两人。
　　“谢谢你，叶琯。”常小缺在心中默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琯和他的关系开始突飞猛进，以高铁的速度晋升到常小缺想说谢谢但不敢，只怕这种生分的用词拉远了二人距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