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念》纪尘尘chen

1、小引+雪

　　“曾有人同我说……临终时念十声南无阿弥陀佛，即可往生于极乐。”
　　“也曾有人同我说……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念休息、念安般、念身、念死则佛道可期。”
　　“还曾有人同我说……身念处、受念处、心念处、法念处、境界念处、阿兰若念处、都邑念处、名闻利养念处、如来学问念处、断诸烦恼念处便是菩萨之境界。”
　　“我不奢求往生。”
　　“但我都做到了。”
　　“可他……始终没转过身，看看我。”

　　第一章
　　狂风，危庙，锁链，少年。
　　茫茫林海雪原，巍巍冰川高山，放眼尽是一片极致的雪白。高空中，一只孤鹰宛若这冰原飞昆的神祇，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一地的雪光，留下一行鹰唳，盘旋而下，向着山腰绝壁上泛着隐隐死气的血红。
　　血红的，是一座庙。庙门用朱砂点染，几处不同于周围亮红的暗红色盘旋在门板上，与紧紧锁着门扉的门闩缠绕，仿佛在封印着庙宇中什么邪恶的东西。檐牙高挑，朱宇黑瓦，典型的萨满风格。古朴却又神秘。
　　十余年的凛冽山风始终没有吹开紧闭的门，那冰碴摩擦着松木的声音却一日日地割着庙中人的神经。
　　庙中十分昏暗，却可以隐隐看见满壁的血色。架梁之椽上勾着两根手腕粗细的锁链，囚禁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少年。锁链冰寒入骨，却锁得极紧。少年的手臂已经发紫，不知是冻得还是失血而致。少年浅浅地呼吸着，就连额前长长的碎发都拂不起来。角落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哔剥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少年，最后那点光亮在少年幽深的眸子中寂灭。
　　少年状若一头疯狂的凶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挣脱这个囚牢，可天不怜他。
　　黑暗中，不知道何处传来了嗒嗒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曳地的声音，仿佛远在千里，又仿佛近在咫尺。
　　少年停了挣扎，歪着布满尘土痕迹但仍旧冷逸俊秀的面庞细细地，状似疯魔般地听着。
　　一步，两步，三步，寂静。
　　无边的寂静，仿佛那脚步声只是少年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又听见了心跳声，那是自己的。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十年，整整十年。十五岁的他听了十年的心跳，十五岁的他被锁在这十年。曾经无数次幻想去迎接光明，可幻想破灭，迎接他的是更深的黑暗。如同现在。
　　少年几乎想放弃，可那带着死神镰刀上的邪恶气息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一个乐章的前奏响起了，乐音便不会停下。
　　萨满教古老的歌谣突然在耳边炸响，锁链环环碰撞的声音为其伴奏。
　　伴奏脱离了指挥，冰冷的锁链抽打在少年的身体上，和着空洞的歌谣，在霜积尘堆的地面开出一簇簇妖艳的血色花朵。
　　少年因痛而恐惧，因孤寂而恐惧，因痛而恨，因孤寂而恨。冥冥中，恍若天外之音悠悠响起：“萨满吾神，生魂献祭... ...”
　　......
　　叶琯突然惊醒，看着周遭的黑暗，受了莫大痛楚般蜷缩在了一起。若是有人在他面前的话，一定会惊叹，他的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般大小，冷汗随着身体的颤抖而不住滴落。他的眼神逐渐凌厉，逐渐暴虐，就像有他的仇人隐藏在黑暗中，随时会出来伤害他一样。直到不知是谁点了一根蜡烛，暖洋洋的光芒撕碎了黑暗，叶琯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听有人轻声唤道：“叶大师，您怎么了？”
　　沐浴在柔和的烛光里，叶琯才渐渐回了神，接过面前小和尚的蜡烛，十分优雅地点亮了放在手边的烛台，刚才一不小心睡了过去，不知怎的，就做了一个噩梦，可能是在挣扎的过程中将烛火挥灭了。叶琯将蜡烛还过去，问道：“明悟，有什么事吗？”
　　“大师您喝口水。”明悟乖巧地递过来一个茶杯，里面的茶水不凉不热，温度刚刚好，显然是用了心思的。见叶琯喝的眉头舒展，被唤做明悟的小和尚才开口：“外面香客求签，住持请您出去看看。”
　　“怎么？”叶琯睡得有点口渴，喉结动了动，一杯茶水很快就没了，“自称哈佛毕业的住持又不认识签文上的字了？”叶琯轻笑出声，一边披着僧袍，退去了嘶哑的嗓音醇厚温润深沉，听久了仿佛能听到来自洪荒时期被第一缕阳光融化而成的冰泉潺潺流淌在鸿蒙大地的清远以及与他年少面容不相符的沧桑，“不认识就回去翻翻字典，多背一背。糊弄个游客不值来的？”
　　明悟面色一僵，一边想笑，一边又碍于对住持的尊敬才将将忍住，“大师，您还是去看看吧。”
　　“为何？不去。”说着，叶琯十分配合地打了一个哈欠，眼中的倦色明显地告诉明悟，老子没睡醒，别来烦老子。
　　“这施主命格有些特殊，住持大师看不透。”
　　“他看不透的人多了。”叶琯翻了个白眼。虽然住持这个不想营业的借口听起来新鲜，但除了从小养大，贴身跟着的明悟和那个人，他谁也不想见。
　　明悟手中的烛火欢脱地跳跃着。叶琯眼中映着烛火，显得莫名的悠远和伤感。沉默了一小会，叶琯也不忍心为难这个十七八岁就看破红尘的小孩，于是就伸出修长的右手，往他鼻子下一送，但仍是一脸的不情愿。
　　明悟从小就跟着叶琯，见过叶琯的不着调，也知道叶琯所承载了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但更了解的是叶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尖酸刻薄的时候能把活人气死再把死人气的砸棺材板，但本质善良的倒霉性格。见叶琯的动作，也明白他已经想插手这件事，一双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更是笑没了，欣欣然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支木签，恭恭敬敬地捧着送到了叶琯的手上。
　　叶琯白了明悟一眼，微皱着眉。木签入手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同。这批木签是在三年前他亲手刻的，三年来，这个不大不小的佛寺也接待了不少旅游到这求个签或是保佑或是玩玩的，木签已经磨损了许多，不过这支木签很新，跟三年前他那在手上的手感一样。也就是说，这三年里，几乎没有人抽到这根木签。这个概率简直微乎其微。心下带了一丝好奇，手指捏着木签的上端，手腕一抖，墨色的藏文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明悟小和尚迷迷糊糊的眼神下，叶琯的神色骤然变化，右手猛然一紧，一种熟悉但却久违的悸动从心口中激荡而出，顺着汹涌的血脉流经四肢百骸。似是一种喜悦，一种悲戚，一瞬间冲红了他的眼眶。
　　“轮回九转，有故人来。”斑驳的藏文在他的手中无声倾诉。叶琯摩挲着木签突然懂了，住持的话并不是一句托词。他故人的命格，可不是住持一个老和尚能算得透的。
　　明悟看着瞬间激动起来的叶琯，心中是满满的疑惑。看着一向八风不动的叶琯叶大师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也不穿保暖的衣物，更不顾高原反应，碰倒了两个烛台，踩到了一张金箔，接连撞了三个小和尚，风风火火地甩开大长腿跑了出去，明悟才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跟他说完，只好扯着嗓子喊道：“叶大师，院里的那棵树长叶了！”
　　叶琯的身形顿了顿，向着庭院一看，一棵菩提正在随风摇曳，翠绿色的叶子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更有隐隐的圣洁光芒围绕在每个枝杈间，更有小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惹得周围一帮游客纷纷拿出了手机拍照。本来清净的庭院霎时热闹了起来。在明悟小和尚看不见的地方，叶琯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容，是那种徘徊孤独了千年时终于等到慰藉的温暖，和被狠狠伤过但却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洒脱与悲戚。
　　“你终于来了。第十世，期待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