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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24章 遇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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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种被发现的窘迫感,所以右手握着电话,双眼注视不停微笑的刘庆,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子夜。电话铃声在空灵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许是停电了,华沙商厦对面的街道上,路灯忽然如同幻灭般熄灭。黑暗就像大片大片奔跑的骏马,轰隆奔来。
但只过了片刻的功夫,这些路灯又纷纷亮起。
明菁手里的电话停止响动。她刚刚准备卸下拿捏着的一股子劲,铃声旋又响起。
刘庆把手双插在口袋里,皱着眉头笑了。他说,如果是要来的话,就让他过来吧。
明菁麻木应声,才将手机放在耳边。
张强问她在哪里,并告诉她自己离开宴席不久。明菁告诉他在外面。接着,像是早已等待好的问题般,他继续问她目下的地址,以及是否一个人。
明菁看着刘庆,一字一句,说得没有半点欺骗。
她说,在华沙商厦这里,但正准备要去时代家园附近吃东西。不是一个人,是和刘庆。
说完后,她就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张强的呼吸声。
“我也要过去。”沉默过后,他这样说。
明菁说了声好,挂断电话。
刘庆已经走到商厦楼下的石柱边,单腿抬起倚在那里。脸上一半是月光,一半是黑暗。
他笑得很开心。
这里离他们所要到达的地方并不远,所以他们决定用走的。
挂掉张强的电话,开始时那种窘迫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如同正在吹的泡泡糖,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
终将在某一刻——在极其低微的爆炸声后——变得一缕蔫的,扁的,只能吐到垃圾桶里的垃圾。
思前想后,明菁将这种感觉定位为冲动。
一种将不愿告知他人的私密,明明白白说出口的冲动。
也可以理解成为破罐子破摔、乱上加乱,或者自暴自弃。
所以明菁履行了她心中这份隐秘的冲动。
“我骗你了。”明菁说,侧过脸抬起来,然后叫出刘庆的名字。
“包括……?”
“并不多。”
“那看来我们走到目的地的时间足够让你把这些少的事情,在我耳朵里还原真实。”他笑着说。
“我不是在家,我在美佳旅店。”
“恩,继续。”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和一个男人。”
“好。”他的笑容有点僵,但还是这么说。
明菁好像不准备再说下去了,闭起嘴巴,向右上方撇起嘴角。
“还有呢?”刘庆问,“那个男人是谁。”
“朋友。”
“男朋友?”
“不算,很清白。他是个好人。”
刘庆仰起头,深呼吸的缘故使他微微挺起胸膛。最后说出一句不承前,启后也十分软弱牵强的话——
“用我们现在走路的速度走到那里,还需要五分钟。张强会坐车过来,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在市区,那么到达时间就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他转过脸,对明菁笑,“我们等待的时间不会很长。”
“……这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
“那干吗说这个。”
“岔开我不想继续的话题。”刘庆说,接着走路的速度加快——是在明菁跟上他的时候就会加快。每次她跟上来,他就会往前快走几步。
后来明菁就不追了。
事实证明刘庆计算的正确性。在他们两个坐到一家铁板烧摊位上,过了五分钟,张强准时到来。
看样子是从家里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水蓝色花纹衬衫,外面套上一件同样蓝色的中山装,下面是黑色牛仔裤和大头皮鞋。
一身迎冬的装扮。
看到他之后,明菁才觉得冷了。
她还是那件白色竖纹薄毛衣,于是瑟缩起肩膀。
张强冲刘庆礼貌性的点头至意,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明菁的后背,也跟着坐下来。
虽然明菁觉得有点诡异有点复杂,但气氛在刘庆与张强的推杯换盏中,十分融洽、随和。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与人和平共处是建设共产主义社会的大前提。口号就在这里了。
不过口号是少数人喊给多数人听的,而少数人之后要做的就是看着多数人去做口号里的事情。
明菁就是这么干的——她像被隔离起来的危险传染病病毒携带者,看着他俩,不干预,不接话——她就是干这个的。
在这段时间里,明菁做得最多的事情,除了看着他俩由不熟变熟,由熟变熟透,就是掐表算时间。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
时间并不长,但地上已经摆了八个空酒瓶。
张强话见多。
刘庆话不多,除了笑就是听。
时钟又转过四分之三,也就是在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明菁松一口气——他们喝完了。
满堂红时,明菁跟着喝了一杯。听他们相约来日再聚。
结局是明菁本来料想不到的好。
不过这不是结局,因为分歧马上到来:
张强拉着明菁,说要带她走。
当时画面是这样的:
明月照耀下的街边,只剩下一个摊点还在营业。而这个摊上也就只剩下一拨客人。
张强拉着明菁的手,刘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画面在这里出现半晌定格。
明菁心里乱糟糟地想怎么拒绝。
今晚她一直都处在一个“不”的心理组织状态里,所以总想怎么拒绝。而非顺从。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她把目光投向刘庆。
刘庆眼神示意她去远处呆会儿,他来跟张强说。
明菁点点头,轻轻挣开张强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要去厕所。
她走得足够远了,先是到厕所绕了一圈,然后回到铁板烧对面的佰顺隆电子城下等待胜利果实。
她看到张强从坐位上站起来。刘庆原地不动,但伸手拉了拉张强的裤腿。
他还是走过来了。
明菁感受得到愤怒的味道。
张强的脚步跨得很大,一路都阴沉着一张脸。明菁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能够想点什么,像是在听天由命,愣愣地看着张强走到自己面前。
她可以看清他紧咬的牙齿和通红的双眸。她在心里问,问他,也像问自己:
你怎么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张强挤出一个笑容,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
离开之前,送给明菁十分响亮的巴掌。那声音穿透耳膜,穿透夜空。也把她的目光打散。
她在张强转身之后,才醒起捂住自己的脸——疼痛此时还没有来。
然后,明菁蹲在地上,忽然觉得这情景似乎曾在梦里出现过。
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想法:当他们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有时便会觉得,他曾梦到过这样的场面。
疼痛如期而至。
下低的目光里,她看到刘庆的鞋子。
“你都说了什么。”明菁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
“我告诉他,你有男朋友。而且今晚住在一起。”刘庆笑着说。
明菁双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眼眶里已经涌出泪花。她苦笑,“干吗告诉他这些。况且,你在说谎。”
“想看看他的反应啊。”他伸伸懒腰,笑容也变得懒洋洋的。
“故意?”
“不,无心的。”刘庆不笑了,神情变得忧郁,他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说,怎么安慰你。”
“……”
“我不知道他会反应激烈。”
“……”
“……你们两个……”
“是朋友。”
“他也是个好人吗?”
“是。”明菁擦擦眼泪,说,“我回去了。”
“我送你。”
“随你。”
走上归路的时候,明菁又摸摸刚刚被张强打过的地方。
已经不痛了。
那个冲动的,被吹得圆圆满满的气泡,也被吹破了。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明菁想,从夏至到处暑那么长。
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如胶似漆,明菁想,互相需要的时候才会依赖。然后她摇摇头,把这条否定掉。
是她自己的需要和依赖。也是孤独和辛苦。
但这个世界上短时间不可逆的东西很多,不只有愤怒。还有感情。
刘庆忽然问她在想什么。明菁告诉他,在想很多事,“碰巧发生了很多事。”
“但我们已经到了。”
明菁往右侧看了看,才发现她已经走过美佳宾馆的门口。
“回头见。”她说。
“别这么快就分开。”刘庆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柔软,“我们在这里说话吧。”
“我困了。”
“就一会儿,半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总之不会扰到你太久。”
明菁犹豫了一下,点头应允。她说我们进楼道里说吧,“我怕他还会再找来。”
美佳宾馆的楼道很亮,讲话时,还有淡淡的回声。刘庆问她洪贞的事情,明菁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没必要隐瞒。
“是个出租车司机。”明菁说,“比不上你们的好爸爸。”
“哪里。懂得努力就可以。”
“你们怎么认识的?”
“……认识啊……时间也算不上久,夏天的时候开始吧。乘客与司机相识,算得上邂逅吗?”
“呃……”
“呵呵。”
她谈话的兴致并不高,所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就是不愿意结束。
张强给她的冲击还没有完全消失。一边讲话,一边就能够想起往事。
那些往事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历历在目。又忽然被撕成了碎片,在她的头脑里哀嚎。
明菁的眉头皱得很紧,在眉心皱出一道淡淡的竖纹。
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让明菁猝不及防。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触到手机,然后看向刘庆。
“一定是他。”刘庆说,“接吧。”
她摇头,在口袋里就把电话挂断了。如是三次,她的电话就再也没响起来。但刘庆的电话响了。
明菁冲他摆摆手,刘庆装作没看到,还是把电话接起来,并打开免提。
“啊,是张强吧。”
“对,是我。”张强的声音很缓慢,有点嘶哑。明菁心里一痛。
“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菁在哪里?”
刘庆看了明菁一眼,说不知道,“只是把她送到华沙就回家了。”
“华沙?”张强的语气明显错愕,接着电话就断了。
明菁心里有一根弦断了。
“他会来。”她说。
“别太担心。”
“你快走吧,我要上楼了。”
“再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明菁还是站起来,她尽量让自己的拒绝不显得过份厌恶。
然后——当她准备抬阶而上的时候——她看到明亮楼道里忽然多出的那个人影。
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