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秒速5厘米靠近你》叶辰霜

17、第13章 雨露骄阳

　　2004年9月，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王霞。
　　师专男女混住的宿舍里，她坐在最靠近窗户的下铺，倚在墙角，一边吃薯片一边跟苏尤讲电话，和风暖日，一片宁静。只有刘庆在苏尤身边咋咋呼呼。
　　她说宿舍里空空荡荡，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怕坏男人登门入室，又怕贞子突然从房顶掉下来把她拐走，“世界上就再也没人爱你了。”
　　刘庆抢过苏尤的电话，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玉树后庭花。”
　　明菁说臭流氓，去死。苏尤哈哈大笑。然后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嫩嫩的声音说，“同学，我可以进来吗？我也是这个宿舍的。”
　　她挂掉电话，打开宿舍如同土地龟裂般的黄色木门，王霞提着一个大包一个小包，梳着马尾辫站在门口，不自然地对她点头浅笑。
　　这一刻被明菁永存脑海。王霞离开这个城市以后，她就总是想起那一年，那个站在门口的姑娘，目光纤尘不染，衣着寒酸但面目干净。

　　变故出现在第二年春天。
　　天气乍暖还寒，苏尤在这样的天气里化作飞灰远离尘世。刘庆在他们学校门卫室旁边的黑板上，写下七个大字：
　　鸡巴拐弯，操蛋了。
　　并在最后落了款，然后销声匿迹。
　　苏尤死后的一个星期，明菁脸不洗头不梳，课也不去上，就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位，仰起脸来注视天空，一言不发地微笑。
　　王霞也开始不经常在学校出没，甚至夜不归宿。
　　一个星期后的夜晚，她走进宿舍的门，衣衫华贵，风尘扑面，几个舍友纷纷侧目。从羡慕到鄙夷到不屑再到窍窍私语。
　　不过王霞目不斜视，她径直走到明菁身边，摇摇她的身子，把她从仰望的姿势里拉回来。
　　她的脸是拉回来了，惯性的微笑挂在脸上，但依旧目光遥远。
　　王霞的心有点疼，一只只小刺猬在心里滚来滚去。她说明菁你别这样。
　　明菁不动，盯了王霞一会儿，又淡淡地别过头。
　　王霞问她为什么看着天空笑。她说，“如果这样一直看下去，我们的笑容就可以重叠在一起。”
　　王霞身子一僵，慢慢地从后面紧紧抱住明菁，把头埋在她那一头黑发里，半晌之后红着眼眶说，“要不要抽烟？”
　　“要。”
　　她递给她一支白色细长的七喜，点上之后王霞告诉她，她现在抽烟了，抽烟的感觉可好。“不要抽得太凶，吸三口就不要再吸了。不然第一次吸的人会头痛。”
　　这是明菁这辈子第一支烟。她执著地吸光一整颗，头痛欲裂，失眠整晚。

　　明菁一直不知道那一个星期的时间王霞都去了哪里，她只知道之后王霞的生活开始丰盛。
　　这种事并不难猜，所以明菁再三告诫，一定不要沦落风尘。
　　王霞笑着说，“可是我爱上了那个男人。我们是干柴和烈火。”
　　明菁说，“也可能是雨露和骄阳。”
　　事实践踏一切希望和妄想，也证实了明菁言论的正确性。很快王霞口中的男人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并拿回一切他给王霞买的东西。手表、手机、戒指、耳环以及除了衣服以外的其他。
　　生活在一幕一幕似甜似苦，似笑似悲的两面镜中尽情上演它的邪恶。打两巴掌给个甜枣，再打两巴掌，给你揉揉脸。然后在你沉浸在短暂的安慰中时，一掌把你彻底撂倒。
　　有些人挺过来了，拍拍尘土继续上路。有些人倒下就再也没站起来，一路匍匐前行，沿街乞讨。
　　很高兴王霞就是挺过来的一员。她只花去三天的时间悲风伤秋，愁眉哀怨，然后收拾行妆打扮火辣，继续轰轰烈烈的妖孽。
　　从一个男人变成两个，三个，再变成一个省略号。
　　有1就有2，有2就有N，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明菁最初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但最后还是跟上王霞的脚步，一路高歌猛进。生活变得白痴与傻冒齐飞，粪□□鲜花一色。
　　只不过每次她看到王霞醉酒之后蹒跚的背影，就总觉她已经被毁了。
　　毁掉一个女人是如此简单，只要某个男人让她尽享浮华，再把她一撸到底。那么她就会在无法面对现实的难堪与对华灯闪耀生活的向往中，彻底覆灭。

　　明菁和王霞敲开洪贞家的门。
　　他家住在南川楼，后面是运河，前面是南湖，按说算个风水宝地。不过南川楼是个风水宝地的贫民窟。
　　四排楼被一圈圈平房围在一起，道路崎岖人烟荒芜，整体是破落的，个体也是破落的。
　　王霞刚走在南川楼的大门洞就语气阴冷，“住在贫民窟里开宝马。”
　　洪贞的家是一楼的二室一厅，阳灰地面，没吊天花板。屋里看不到阳光的痕迹，不过还是整洁干净的。
　　厅中央的茶几上摆着碗筷，碗里的方便面已经被吃下去一半，吊扇乌啦啦响，吹得热气一乱一乱。
　　他把她们让进屋子里，把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又拿给她们两厅可乐，便坐在离她们稍远的位置，目光一闪一闪，总是不敢真正落定到明菁身上。
　　王霞开门见山地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洪贞说很快，“他去买鱼食了，剩下的就只够它们吃一顿的。”
　　“那我等。”
　　三个人找不到话头。本意便是为了兴师问罪，所以和罪人的弟弟拉家常谈别来，明菁也觉得别扭，索性干巴巴坐着。
　　那边洪贞就不怎么自在了，时不时纠正自己的坐姿。明菁笑起来，说，“又不关你事，干吗那么紧张。”
　　洪贞干咳两声，想笑一笑，但没笑出来。他说屋子很乱，别见怪。
　　“不能。”
　　“这是我和哥哥租的房子。”
　　“家人呢？”
　　“在别处。”
　　这个时候开门的声音响起，三人的目光汇到一处。看到那扇门的缝隙渐渐变大，洪泰提着一个橘黄色塑料料出现在门口。
　　低头走进来，刚想关门，就看到明菁和王霞两个人，脸色瞬间就雪白一片，定在那儿“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明菁本以为王霞压着一肚子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能忍现在也应该暴发一下。不过王霞给她的表现先是长伸一个懒腰，再神色平静地站起身子，步调温柔地走到洪泰身边，替他接过袋子，神情庄严，说，“我们谈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