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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8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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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眼睛睁开了,幽幽闪着光。赤裸的手臂裸露在外面,柔美的线条向上延伸,路过脖颈、嘴唇、鼻梁和眼睛。最后绕了回来,停在光滑的牙齿上。
吻后,明眸皓齿便微呈一隙。
刘庆再也清静不下来,身子像着了火一样扑上去。如同火焰融化飞蛾。奔涌之后,发出一声自内而外的、一泻千里般的欢愉,就倒了下去。
头朝下,倒在枕头上,一只手搭到床沿下,一只手搭到明菁的胸脯。剧烈的喘息慢慢趋于平静,身子也不动了,就在这个姿势里睡去。
她失眠时,想他便想得更加清醒。偶尔想起他们嬉戏时,她便笑起来。之后皱起眉头,又翻一个身叹气。让那些不曾提起的过去,在冷冽的空气里一点一滴划过平静。
明菁轻轻推开刘庆的身子,光着脚下地,走到旅店的浴室里洗净肮脏。
接着,她对着镜子,彼此厌恶。
拥抱的倾诉是温暖的,也是孩子们的,不是她们的。长大本身就是一个恨自己和伤害自己的过程,然后我们就变得刀枪不入,坚硬无比。
她往后退了一步,镜子里的人就离她远了。
她把后背靠到墙壁,让墙灰伴着她的后背一起滑落到地面。然后蹲在那里,抽她的白塔。
烟本是青的,从嘴里吐出来后就变成白灰,渲染到每一寸空气里。
她把烟灰弹到手掌,一片灰色的灰烬就在她的手心蝴蝶似的盘旋着。她纂掌成拳,摊开后,灰烬就变成粉末。
她觉出不安。
时间让她不安。时间越多,就越不安。
因为那个死去的人,好像慢慢的在她心里也死了。
如同秋后回暖般的想念,没办法改变一天比一天冷的事实。
这种不安没有铺垫和预谋,从她下床那一刻,就猝不及防忽然而至。
刘庆的鼻鼾顺着空气蔓延到她耳边,明菁把烟掐灭了,走出浴室。
窗是开的,月光照进来,把她的后背照亮,凸显前身的暗。也把她的身影压到刘庆的身上。她光着,注视他的裸体,如同注视一片死寂。
她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到身上。
当身子重新被笼罩时,她走出这个存在她过去的故事的房间。步调像告别一样轻快。
间隔的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走过一段距离后又压到脚下。
她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
因为时光也是不会停的。
她走到十字路口最明亮的那盏灯下。立定。书写。
想你的时候
我突然停住脚步
掏出纸和笔
在路途中书写:
一个人,一片天
一条路,一瞬间
——这是她最后的想念。
如同她等待明天,但心里已经没有明天。
张强出院已经是半月后的事情了,刚刚好赶上明菁结业考试结束。
沧州已经开始立夏。
立夏与春末最大的不同,在于春末一般只下小雨,而立夏就开始了瓢泼大雨的日子。还好这天的日头很足,把云彩都晒干了。
也把张强的汗晒下来。
他换了辆车,也是红色,牌子变了。这次是捷豹。
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师专的校门,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看天空时,便皱紧了眉,眼睛眯成一条窄缝,把嘴唇咧得很开。然后又把目光循环到表上。
状态是单一的走来走去。
看到明菁从校门口走出来时,立刻就把眉眼展开。他迎上去,转身,让自己和明菁的步调与方向一致,笑着问,“考试怎么样?”
“四个字。”
“顺风顺水!”
“不。”她说,“是乏善可陈。”
“……”
“别担心。”她把手绕到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又自然地挽到他的肘间,说,“毕业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
“假的。”
“……”
张强把车开得很慢,她知道他只不过想和她多说一会儿话。因为他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
沉默一阵后,他一般都会用“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做新的谈话的开始。这在明菁看来,便是结束的开始了。
当这句话成为一个人的口头必备品,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故事,又或者他只是对不同的人,说相同的话。他也记不得他有没有对你说过。所以,这是一个试探。如果你沉默,他就会认为说过,下面的话也就会简单明了,并尽量找一些大约没有说过的。
她是讨厌沉默的,所以一般会以一个问句作为回应。然后听着张强对她说过的话,再修改几个桥段,说出来。
他说,“后来那个女孩就走了。我看到她的心已经飞走了。”
她说,“总觉世界是黑暗的,总觉错了以后就不可原谅。”
他说,“我们去吃饭吧,或者去唱歌。”
她说,“你的生活里的快乐,就只剩下花钱了么?”
他愕然一会儿,踩了下刹车,再继续走。然后把后视镜歪了歪,对着镜子看她的脸。他说,“不是的。”
她说,“如果一个人生活里的快乐只剩下花钱,那么他的生活和快乐也就离坍塌不远了。”
她不习惯对一个人嘲讽,因为气氛一定会立刻冷下来。所以她紧跟着让他送她回家。接着在张强问她住在哪里的时候,酝酿半刻,说出欣欣家园的名字。
“工作已经谈好了。”
“……恩?”她本已踏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随时都可以来上班。”他挤出一个笑来。
她的表情慢慢变成惊喜,眉毛一分分地抬起来,如同一片讶异的声音荡漾开去,眸子里也有了水波流动的光彩。
于是张强便觉得满足了。他的唇角和眉梢才是惊喜。
他侧过身来,张开双臂,让明菁送给了他一个拥抱。
明菁两只手抓住拎包的手带,垂在大腿之间,站在欣欣家园门口看着张强拐过一个红绿灯,消失在街角。
然后她在路边截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送她去红卫街。
司机是个爱说话的,等红灯的时候,便问她是不是回家。
“不是,是去看一个朋友。”明菁说,她不习惯太容易把实话说出来,所以回家说成去看朋友。
谎言随时都会被戳穿,只要你对一个人说谎,而对另一个人坦白。而如果对每一个人都说谎,那么戳穿就不会来得太快。
她把车窗关成一个小缝。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
出租车的车载电台里在不停的闲聊,她觉得心头发堵,让司机把声音关了。
司机说,“关小些吧。”
明菁看着绿花带被车速串成一片绿,对司机摆摆手。
司机的手在音量的旋扭上拧着,那声音便越来越小,她也仿佛听不到了。但还是听到了一个人的尾音。
那尾音在她头脑里绕了一圈,才醒起来他的名字。
是洪贞。
“停车。”她说,“问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