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传说》天上羽

11、星落花海

　　残霞夕照，黄昏片月，浮云渐散，华灯初上，北川城进入了鬼月第二夜的流灯溢彩。
　　周璟兮与玉无月坐上了张知檀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徐徐而行，周璟兮发现玉无月对马车外的街景比对张知檀所言之事更加感兴趣，而张知檀由始至终都在打量玉无月，若他所言当真，那么那个画像内与玉无月那么想象的女子会是温北林的什么人？难道就是温北林悬着最后一口气在等的人吗？那与玉无月又有什么关系？周璟兮有一肚子的疑问，可眼下想要解开这些疑团也只能先去温府了。
　　马车来到玄门温府时天已全黑，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张知檀让车夫将车停在了玄门温府侧门，带着周璟兮和玉无月从侧门走了进去。
　　玄门温府到底是北域第一大派，从外看来很是气派，但是没想到从侧门进入少了些正门的肃穆，多了份清幽雅静，因为从侧门进入温府后便是一大片花海，花海中有一条清幽的小道直通府宅。
　　张知檀在前面引路时对身后的周璟兮和玉无月说到：“自从这座宅院落成后，温老爷便命人在院中从一座名为‘无名山’的地方移植了这种花过来，特意在府苑中留下了这片花海。”
　　玉无月看着身边的星落花，小小的花身、淡淡的清香，纯纯的白色与浅浅粉紫蓝黄融在一起，犹如天上辰星落下凡间形成一片星海。
　　“这是星落花？”周璟兮问。
　　张知檀颔首道：“北司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此花确实名为‘星落’。”
　　周璟兮轻笑道：“传闻天宫冰封后众星黯淡，星光流落至凡尘化为星落花，原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世间当真有这星落花。”
　　玉无月凝视着那星落花，幽幽念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周璟兮与张知檀同时看向玉无月，可玉无月却嫣然一笑，道：“我师父经常念起这句诗。”
　　张知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华，道：“温老爷经常会站在这星落花海中仰望夜空，每每此时他也都会念这句诗。”
　　话落，张知檀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讲述着温北林的一生，周璟兮和玉无月则继续走在张知檀的身后。
　　穿越花海的过程中，玉无月她仿佛看见了温北林的一生，悲伤的、无奈的、坚强的、矛盾的，玉无月倏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张知檀的背影问到：“你信吗？人生就是如此，伤得再深再痛，总有一条路让你走下去。”
　　“月儿？”
　　周璟兮有些不解，可他明显能感觉到玉无月此次前来北川城除了上任，温北林也是原因之一，如今虽说事因未明，玉无月若是牵进了温北林一事中，不知与阴媒是否有关？但不知为何，周璟兮心里就是信了玉无月，而且是那种没来由地深信。
　　张知檀也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轻笑了一声，道：“我想，人生的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身不由己，就像温老爷的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玉无月怔了怔，继而笑道：“听闻你家温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人生难得觅真情，这也不错。走吧，你家老爷吊着这口气应该很是辛苦了。”
　　张知檀凝视着玉无月问：“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玉无月点头应允，张知檀方才问到，“你当真不是温老爷画中的女子吗？”
　　风起飘香，吹起了玉无月束起的长发，紫色发带在风中飘舞，玉无月笑道：“当然不是。”说着，玉无月看向了周璟兮，“我是玉无月。”
　　这笑容令周璟兮神思有些徜徉，张知檀似乎明白了，转身继续向屋内走去，而周璟兮对玉无月点了点头后，二人继续跟在张知檀身后向前走。
　　玄门温府很是气派，分为前后两座，前面由大门而进是玄门正堂，经过一座风雨桥后便是温氏府宅，温氏府宅又分为南北两座，温北林的三个孩子都住在南宅，而温北林与夫人住在北宅。
　　南宅向阳，洒满阳光；北宅背阳，爬满了藤蔓。
　　张知檀指了指北宅那爬满藤蔓的屋子，道：“温夫人与少爷、小姐住在南宅，温老爷独自一人住在这北宅之中。”
　　玉无月问：“你家老爷什么时候把自己关在这里的？”
　　张知檀推开了北宅的大门，道：“自从三年前温老爷患上一种怪病再不能见阳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北宅。温夫人跟少爷、小姐们住在南宅，经常会过来看望温老爷，不过大多时候老爷都是独自一人住在北宅。”
　　张知檀边说边走进了大宅，果然，大宅内在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画像，周璟兮与玉无月看着房中那幅画像，画中人明眸流转，浅笑含愁，哀怨忧郁，空灵哀怨，一席冷月霜华的白衣，面容清冷无双。虽说与玉无月长相相似，但气质总归是不同。
　　“这画中女子果然与你相似。”周璟兮道。
　　玉无月凝视着画中人，良久才笑道：“她更像另一个人。”
　　张知檀对周璟兮躬身抱了抱拳，道：“北司大人，抱歉，要请您留步于此。”
　　周璟兮看了看画像后的那道檀木楼梯，有些担心地看向玉无月，道：“有事唤我。”
　　玉无月笑着点点头，便跟着张知檀上了那道檀木楼梯，玉无月发现北宅的窗户都被藤蔓覆盖，窗间的油纸许多都已破损，有丝缕月光透过缝隙洒了进来。
　　“你家老爷为何会得这种怪病？”玉无月问。
　　张知檀摇头，道：“此病无解，温老爷不愿因为自己影响玄门，于是将此事秘而不宣。”
　　说着，张知檀和温北林来到了楼梯尽头，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张知檀看了眼玉无月，推开了那道房门。
　　“玉大人请，温老爷应是等你许久了。”
　　门被缓缓推开，玉无月看见门内有一张木床被白色的帷帐包围，里面依稀躺着一个人。玉无月走了进去，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行将腐朽的味道，那是人之将死时才会有的诀别气味。
　　张知檀缓缓地关上了房门，当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张知檀低下了头，长叹一口气。玉无月缓缓走到床边，掀开了帷帐，只见一个苍老的人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骨瘦嶙峋，手臂上遍布着令人惊诧的乌黑斑痕。
　　若是不说，很难有人相信这个躺在床上的人会是叱咤法术界的玄门掌门温北林。
　　玉无月凝视着温北林问到：“你一直在的等的人是那年无名山中的她吗？”
　　听到玉无月的声音后，沉睡的温北林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许久，温北林才艰难地转过头，将焦点聚集在玉无月的身上，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玉无月，可玉无月却向后退了一步。
　　温北林吃力地扯动嘴角，发出微弱的声音：“你来了……真好。”
　　玉无月笑了笑，想来温北林是把自己当成了那幅画像中的人了。
　　“我受人之托来见你最后一面，也替那个人来送你最后一程。当年无名山一别她就没有打算再见你，只是没想到你已成这样。”
　　温北林摇了摇头，道：“我已苍老，可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玉无月叹了口气，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她再次缓缓走近了温北林，看着他那已经老去的手，轻轻握了起来，粗糙得有些割人。
　　“如果是她，是不是应该说声对不起？可是她当年真得是为了你好，也希望你好。”
　　温北林意识陷入了模糊中，他分不清眼前的玉无月和记忆中等了一生的画中女子。
　　“你当年离去，我没有怪你，只是从那天起，我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思念。”
　　玉无月一声叹息，见温北林已经分不清自己和画中人，便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当是给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成全。
　　“我以为我离开你会好，没想到会让你伤心至此。”
　　温北林很想握紧着玉无月的手，可是他用尽力气却无法握住，道：“我多想你看到的是昔日的我，可以握紧你的手，而不是此刻这副行将就木的躯壳。”
　　玉无月稍许怔楞，轻笑道：“如果这是你此刻最大的愿望，我成全你。”
　　说完，玉无月一挥手，月光石中青紫色的灵光如阳光的碎片般洒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木床、白帐、藤蔓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五彩的星落花海。
　　花海中站着那个画中女子，一身白衣清冷孤傲，眼眸中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清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远方一个翩翩男子逆光走来。
　　画中女子微笑道：“好久不见。”
　　逆光下，不再是那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而是一个温文尔雅地翩翩少年，那正是年少的温北林，白衣飘飘，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下一抹如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少年温北林笑道：“好久不见。”
　　时光仿佛静止般，两个故人就这样四目相视，温北林伸出手轻抚画中女子的脸庞，道：“我未曾忘记当年的承诺，用尽此生来思念你。”
　　画中女子却无奈地笑了，道：“你要的情爱我给不了，所以当年我才会不辞而别，本是想你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却不想伤你一生。”
　　温北林摇摇头，道：“我从没怪过你，”说着，温北林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只怪这双手没本事护好你。”
　　画中女子看着温北林，道：“此生将尽，你还有什么愿望？”
　　温北林凝视着画中女子，道：“我的愿望始终只有一个，就是与你天荒地老。”
　　画中女子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这就是我无法给你的愿望。”画中女子顿了顿，“看你打下了自己的江山，看你娶妻生子，我以为当年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
　　温北林摇头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远不及你的一颦一笑。”
　　说着，温北林倾身想要拥住画中女子月，可画中女子却后退一步，与温北林拉远了距离。
　　“如你所见，我的容颜未曾改变，而你已然苍老，我们的世界已不再一样。我知道生命的尽头是一种悲伤，但是生命注定轮回，人生有始有终方才完整。所以我不会因为你此生的终结而伤心，我本不该再来见你，但得知你还在苦苦等我，于是我托人代我来看你，不过此生该终了了。”
　　温北林怔愣，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笑得伤感，道：“多希望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话落，所有美好的画面全部消失，画中女子也不见了踪影，眼前是玉无月站在床边。
　　玉无月叹道：“她说对不起，可只要你不再执着，此生终了你还会有来生，而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打乱你原本安稳的生活。”
　　温北林终于分清了玉无月和画中女子，眼角有滴泪缓缓滑落，不知是夙愿终偿还是痛彻心扉，但那迟迟未肯松了的气终于放了下来。
　　见温北林终于合上了双眼，玉无月转身离去，拉开那扇门的瞬间她看见了张知檀，道：“你家老爷走了，我也该离开了。”
　　说完，玉无月与张知檀擦肩而过，张知檀却喊住了她，道：“其实温老爷留有一份遗嘱，很快便会公布于世。”玉无月没有回头，张知檀继续说，“继承玄门的就是我。”
　　玉无月低了低头，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前方，道：“都是前尘旧梦，与我无关，告辞。”
　　玉无月走下了檀木楼梯，周璟兮正在那里等着她，见着周璟兮后玉无月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她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
　　“师兄，我们走吧。”
　　周璟兮看着玉无月问：“温北林呢？”
　　玉无月抿了抿嘴，道：“走了。”
　　周璟兮颔首，便和玉无月一同离开了宅落。
　　张知檀缓缓走进了温北林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气息全无的温北林，道：“我会实现你的心愿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