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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噩梦 古风 许墨(一)-(七) ...


  •   (一)
      荒凉冷清的坟冢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默默伫立,久久未肯离去。半晌后小家伙似银铃般动听的童音响起,透着孩子气般的无邪:“娘亲,这个里面睡着的是谁呀?为何每年娘亲都要来祭拜呢。”小小孩童还不甚明白死亡的含义,看着大人发呆。
      容貌姣好的女子恍然回神,弯下腰细心地给他整理好衣带,和风细雨地温柔说道:“是娘的救命恩人,所以娘每年都来。”
      “那漂不漂亮呀?”小童灵气机灵的眼眸闪耀点点星辉,圆滚滚的小胖手张开,咿咿呀呀吵着要抱。
      女子眉眼含笑,将小家伙抱起,深深凝望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目光渐渺:“漂亮,对我来说,她很漂亮。对他而言,世间惟一。”
      清凉的晚风袭来,吹落树枝上的红叶,绚彩斑斓的花蝶蹁跹飞过,恍惚间,一幅瑰丽似梦的绝美画卷在她眼前悄悄展开,画上之人缱绻缠绵,深情相拥在一起,牵着手渐渐消逝于飘零的枫叶中,甚至依稀能听见他们浅浅的笑声。
      她眼眶慢慢蓄满泪水,身体缓缓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娃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吓得够呛,也跟着哇哇大哭,小手懂事地拭着她脸上不停溢出的泪花儿:“娘亲......”

      十九年前
      “八弟,你因何如此执迷不悟,非要这般赶尽杀绝!!那些都是无辜的可怜人,甚至有些都和本王素未谋面。你为什么也不放过他们。你还要杀多少人才满足?”毓清宫内,温文尔雅的白衣男子,正苦口婆心地规劝坐在对面的八弟---------亦是当朝天子武帝是也。
      “闭嘴!你说无辜就无辜!!!那些禁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对你歌功颂德,对我却视而不见,寡人当年立下的赫赫战功只字不提。”武帝怒不可遏地将棋盘和棋子拂到在地,寒脸冷叱,对今天受到百姓如此待遇极度不满:“三哥,你连战场都没有上过,怎么能体会那种出生入死的感觉?又岂会明白大敌来犯时睡觉都不敢睡,随时都准备冲锋陷阵,有去无回的悲凉?”他越说越激动,神色充满了后怕和怨恨。
      太子俯身将玉石棋子,一颗颗拈起放进罐中,抬头悲悯的看着癫狂发疯的武帝,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可现在你不是已经是天子了么?还有什么不如意?”
      “可这个皇帝不是名正言顺的来的,是我抢来的!!因而在所有人眼中,你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皇帝,而我不过是一介奸佞小人,永远上不了台面!!”武帝声音愈加森冷,眸底浮上一层狠毒冷戾的薄雾,转头向身后侍卫睇了一眼。
      侍卫心领神会,起身上前,在太子脖颈间横了一刃,寒光乍起,血花飞溅,喷了他满头满脸。
      太子睁大了双眼,至死也不敢相信,年少时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三哥长,三哥短的叫着,受了委屈会哭鼻子的孩童,竟如此利益熏心,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抖了抖身体,歪到在地上,定格于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其嗜血杀戮的猩红双眸。他阴恻恻地低声冷语,甚至有一丝温柔的错觉:“杀了你,世人才会承认我,没多久,所有人都会忘了你,毕竟这天下不需要两个皇帝。”
      “余下的交给你处理,记得要干净利索,不可留人把柄。”他厌恶地捂住口鼻,淡淡吩咐下去,头也不回地转身摆驾回宫。

      不及一日,太子抑郁而亡的消息就传遍整个朝堂,此消息一出,举国震惊。之中不乏知晓二人渊源的朝中臣子,皆纷纷告老请辞。
      武帝也乐得当老好人,一一准奏,并下令太子妃和其他妃嫔全部殉葬,其子女贬为庶民并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朝。
      是夜,太子的棺椁和妃嫔大小不一的几口棺材被众人抬着出了宫门,前往皇家陵园。昔日侍奉太子一家的宫女太监等自发地披麻戴孝,痛哭流涕地送他们最后一程。
      在这群人之中,唯独一个稍显青涩,面庞略带稚嫩的少年没有哭。他自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视线定定的落在远方,满怀心事。
      他目光失焦地跟着人群拖着沉重的脚步,刚走出宫门不远便昏了过去,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太医阁大学士看到,赶忙抱回府中医治。
      第三日,太子膝下一儿一女被充军发配边疆,出发不久便路遇山贼,后探子回报,此二人和护送的兵马皆当场毙命,无一生还。
      武帝大怒,派人彻查,并出兵去追缴,皆有去无回,最后终于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而此刻,被抱走的孩子在床榻之上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如锦的繁花,竟瞧不出一分一毫的美丽...........
      天还没亮,雨越下越大..................

      (二)
      “安安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我听说了城里有位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许大夫,你的眼睛他也一定能医好的。”你拼尽所有力气扛着高出你半个头的安安艰难前行,不时地说话试图转移她注意力,减轻她的痛楚。
      名为安安的女子双眼紧闭,眼角不停流出黑红混合的液体,味道稍显刺鼻,意识却异常的清晰。她苦笑着摇摇头,不抱任何希望地说着丧气话:“还是算了,这种毒蛇的毒液非常厉害,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费力气了。”
      你被她的心灰意冷气到不行,提高了嗓门凶她,虽然听起来像极了嗷嗷发威的小奶猫儿,毫无震慑力:“不准你胡说,我说能行就一定能行,安安姐,这次你可要听我的。”
      你用袖子抹去额头沁出的薄汗,心中焦躁不已。
      “可我们现在带的钱快不够用了,怎么能付得起诊金....”
      “我自会想办法....”

      就在你俩争执不下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医馆大门口。令人奇怪的是,和你印象中寻常医馆不同,这里冷冷清清,能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周围也没有人经过。
      你浅折黛眉,悄悄探进脑袋四处打量,刚要迈步,正巧和迎面而来的白衣公子撞在一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青草香在鼻尖萦绕不散,你思绪有些恍惚。
      本来就重心不稳的你经这么一撞,连你带安安一屁股坐到地上,因顾及安安的身体,你小手努力撑在地面,承受了你俩全部的重量,掌心被生生擦去一块皮肉,安安落在你身上,毫发无伤。
      你又急又恼,凶巴巴地要训斥对方走路不看人,岂料对方到先开口道歉。
      他边说边躬身将你二人小心翼翼扶起,温如月华的面容满是愧疚之色:“抱歉,适才太过着急,你们有没有伤到哪里?”
      男子白衣胜雪,语调轻柔,温软低沉的嗓音像一株海棠醉卧万花从中,又像是是清晨照进窗扉内的一束暖暖阳光,温柔地让你有些无措,小脸蹭的染上酡色,磕磕绊绊地嗫嚅道:“没,没有。”
      你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背后,突然想起此行目的,急忙向对方打听医馆主人的下落:“不知这位公子,你可知许大夫今天在不在医馆中坐诊呢?”
      “嗯?你找他做什么?”男子右手扣住下颚,狭长的眸子浅眯起,带着几分探究之色细细打量你。
      “我的朋友被毒蛇的毒液伤到眼睛,我想请他帮忙医治。”你边说着边将安安轻轻搀扶到对方面前,抽出随身的绢帕,揩去她眼角涌出的浑浊液体。
      男子眸色闪动,好看的眉峰轻扬,微微勾着嘴角,淡淡说道:“进来吧,先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你耸了耸鼻尖,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明明已经要说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心里直犯嘀咕,为何他不直接带你去找大夫,而自作主张地帮你们诊治。可眼下情况紧急,你亦不便多做他想,既然对方肯出手相助,想必医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扶着安安一路尾随他进到房间内。他找来清水,用细软的布帛蘸着清水,慢慢擦净血污,又翻开她眼皮细细观察一会儿后,转身来到码放整整齐齐的药柜前。
      动作娴熟地寻出几味药,放入罐中用臼捣碎碾磨成粉状,随后放进小碗中兑入药酒,调成泥状,不急不徐地小心涂抹于伤处。
      未出片刻,安安便惊奇不已的说眼睛已经不似开始般灼烧的疼,变成了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不会那么快好的,还要再敷药三次,每次敷满两个时辰才行。当然就算是以后能看得见,也比不得未受伤时看得楚。”他慢慢悠悠地把病情和医治方法娓娓道来,和煦如风的低柔嗓音莫名好听。
      待他给安安处理好伤口,突然面朝向你,眉眼弯成新月,笑容可掬地伸出大掌:“我看姑娘你好像也受伤了,也让我诊治一下吧。”
      你心下大窘,没料想到原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小脸飞速涨红大半,脑中反复回响一句话,你也跟着不自觉的说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哈哈没事,无妨。”
      你小手藏得更深,怕对方来硬的。
      “嗯?如若姑娘执意孤行,我也不好勉强,不过你的袖口已经全是血渍了。”他好整以暇地看你,朦胧如月的眸中沁着丝丝玩味,似乎觉得逗你很有趣,嘴角和语调都不自觉的上扬。
      安安在旁边听闻你也受伤,焦躁不安地帮着一起劝你:“别逞强,快请大夫看看,你这样我会内疚的。”
      你终是执拗不过,迫不得已交出自己的小手,委屈巴巴地看着斑驳的手心,扁扁嘴。
      “这里,还有这里,都进了沙土,如果不及时清理掉,是会留疤的。”他一边给你上药,一边温和的数落你,大掌轻轻握着你小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一路窜到脸颊,你只觉得越来越热。你头越来越低,仍能感觉到他落在你身上的温柔目光。

      “谢谢您,大夫,我身上的钱不够,你看可不可以下次....”在他帮你俩都包扎好以后,你郑重其事的道谢,随后有些尴尬地向他说明情况,越说越小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不碍事,还有三次才能痊愈,以后再补上即可。还有这次的诊金就不必了。”他含笑晏晏地看你,轻声软语地替你了解围。
      “可是,我....”你有些窘迫,不太习惯白白欠下人情。
      “倘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留下这一方绢帕当作定金。待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再一次付清如何。”像是看穿了你的心事,他清浅的开了口。
      话音刚落,他修如梅骨的长指拈起你落在桌面的绢帕,笑意渐深,明澈双眸漾起月华般浅浅柔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你。
      你被他眼中的溢彩流光晃了眼睛,被蛊惑似的连连失言,顺着他的话尾接了下去:“嗯,好的,这样也不错,那,什么时候再来呢?”
      “三天以后,我在这里等你。”他心情一片大好,和你约定。
      “公子贵姓,如何称呼?”你这才忆起,自己一直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也是够迟钝的。
      “在下姓许,单字墨,姑娘以后可以叫我许墨。”他话刚说完,你整个人都懵了,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许神医。本以为会是一位道骨仙风的白髯老者,未曾想到竟是一位风姿俊逸,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许墨见你还在发呆,歪头笑了笑,吩咐下人备好马车,送你们回家。
      临行前,他依旧是那副清清浅浅的温和笑容,语气却多了关心:“下次,我让他们去接你们进城,你们在家中安心等待便可,毕竟路途遥远,两个女孩子终究有些不安全。”
      你羞赧地点头微笑,想想先前的一腔孤勇,也难免后怕。
      “那三天以后,我们再见。”
      “好...........”
      车外,蝉鸣蛙叫,晚风习习,夏天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近.................

      (三)
      白驹过隙,荏苒时光,转眼间,约定好的日子如期而至。
      天色未似往日般晴朗,云卷云舒间,乌色笼罩,看样子会有一场大雨将至。
      医馆的马车早早就停于门外,静待你和安安收拾停当后,即刻启程。
      安安坐在镜台前,本就姣好的容貌沾染了些许红晕,拉着你小手语调羞涩:“还是上次送我们回来的张公子么?”
      你伸脖子向外张望一眼,对方青色长衣,身姿挺拔。你回眸颔首:“嗯,还是张公子。”
      她突然慌乱不安起来,手指在发丝间穿梭,摆弄着,尽显小女儿家的娇羞:“我,我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儿?”
      你象征性地拂开她额间碎发,扶着她迈出屋子:“没有,没有,很漂亮。”
      几步之遥的张公子听见声音,徐徐转身,冲你们鞠躬施礼:“姑娘,安安,在下已久侯多时,现在可以上路了么?”
      你浅笑,冲他递了一个眼神,指指身旁精心装扮的安安。
      他心照不宣,转眸看向对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语调中尽是夸赞:“安安姑娘今天也是格外动人,来,我扶你上马车吧。”说罢接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虚揽她腰肢,搀着进了车内。
      你看他们落花流水皆有情的模样,不禁慨叹缘分的奇妙,前几日还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人,现如今不光活力满满不说,顺便搞定了终身大事,真是让你跟着开心。
      你一路上欣慰地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心像是掉进蜜罐中,浓浓的甜腻化不开抹不去。

      未出半个时辰,你们便抵达医馆大门。
      刚掀起车帘,但见许墨一袭胜雪白衣近在眼前。他举眸,一看是你,笑意盈盈地向你张开手,眉眼间洋溢着若有似无的柔情:“小心点,我扶你下来。”
      你看着他俊秀的容颜,登时脑中警铃大作,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矜持矜持,不能伸手,不能伸手。可待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手已经被他牢牢掌握,源源不断从指尖传来的热度,沿小臂攀上你双颊,估计都能将一壶水瞬间煮沸。
      你羞涩不已的娇嗔模样,让他心房一动,浅浅躬身故作关心问道:“哪里不舒服么,脸怎么这么红?”湿热的气息混杂着青草香拂过你耳侧,眸底掠过一抹促狭。
      你娇羞到不敢抬头直视他,却又退无可退,一把拽住安安推到他跟前,脸红到滴出血:“天,天太热了,嗯嗯,安安姐,你快让许大夫帮你上药哈哈。”
      他不置可否地弯弯眉梢,眼中深意不明地勾唇,转头带你俩进屋。

      这一次,张公子也跟着掺和进来,在许墨一一指点下,神速地配好药,拉着安安坐到屋外庭院中,仔仔细细给她敷药,还不时和她聊天。
      两个人你来我往,郎情妾意,偶尔传出低低的笑声,让被撇在屋内的你直翻白眼,果然,安安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就在你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发呆的时候,突然手心传来一阵阵刺痛,立马唤醒了你所有意识。怔愣地侧目,看向眼前笑意盈盈的罪魁祸首。他执着你柔荑,眉眼间点缀如春风般的温柔,尾音稍稍上扬:“看什么这么入迷,不妨和我说说?”
      “就是奇怪张公子怎么..........嘶。”你不疑有他地脱口而出,在你说了张公子三个字的时候,他又惩罚性地加重了力道,你痛的差点飙出眼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晓得哪里又说错了。
      “对自己伤势如此漠不关心可还行?倘若留了疤就真的不好了。”他成功把你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好像怕你再分神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这里都已经开始发乌了,不能碰水。我会尽量想办法不让它发生,好么?”
      语毕,他垂下眸子,深深凝视你,眸色宛若雨后晴霁时的虹光,温柔淌出眼角,落在唇边,你顿感眼前瞬亮,有些不好意思。
      你涩涩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紧张地把手逃离他的掌控,心跳如雷。

      许墨也没有不悦,坐在一旁收拾起药箱,笑容仍是那般令人如沐春风。
      就在此刻,屋外一个橘色身影闪现,伴着奶凶奶凶的嗷呜声就往许墨身上飞扑,奈何个头太小,又抓又挠了半晌,还是在他膝盖处流连。他叹了口气,弯腰抱起小家伙,有一搭无一搭地摸它脑袋,苛责的语气却藏不住的宠溺温和:“嗯?刚刚不是才吃过了,难道又饿了?我现在还有病人,晚些时候再喂你,乖。”
      橘色小猫儿甩着尾巴,直往他怀里拱,喵呜喵呜叫个不停,许墨也拿它没辙,只得一遍遍顺毛安抚。哄了大半天,小家伙才喊累了似的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生闷气。
      你被这一人一猫的互动逗得花枝乱颤,噗嗤没忍住笑出声。
      许墨略显无奈地冲你颔首,淡淡自嘲起来:“对这种磨人的小家伙毫无对策,让你见笑了。”
      “不会,很可爱呢。”你摇头,啧啧赞叹。估计小家伙成了精,听见你夸它,原本耷拉下去的粉嫩耳朵瞬间直立,乌溜溜的大眼珠直勾勾盯着你,一个纵身扑进你怀里,对你又舔又亲地撒泼耍赖,好像在称赞你眼光独特,值得奖励。
      你被它亲的脸颊发痒,不自觉乐出声。没一会儿你俩玩在一起,逗趣调笑好不开心,把所有人和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然这里面也包括眼前的大活人,许墨。
      许墨见你俩玩的忘乎所以,也被感染的笑容满面,支着下巴安静恬淡地注视你,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华彩,绚烂斑斓,美不胜收。和最初遇见到你毫无二致,惟一,特别......

      (四)
      欢乐时光总是如指缝间悄然而逝的流水,转眼过去。
      窗外,浓墨重彩的云朵渐次凝聚,层层叠叠堆砌,须臾间已经铺满天际。天色暗沉,许墨转身点了烛灯擎过来,平素清宁恬淡的眸光在摇曳烛火下忽明忽暗,莫测难辨。
      乌云裹挟着狂风呼啸着吹向大地,呜咽声阵阵怒号,犹似恐怖凄厉的食人鬼魅幽怨恸哭,声声入耳。
      忽而,银白色闪电倏地从天空劈下,惊起枝头酣眠的倦鸟,隐隐靠近的雷鸣声吓得你一激灵,不禁瑟缩起身子,手里暗暗使劲儿。
      怀里的猫儿被你突如其来的大力吓到,抬起爪子给你一记,喵呜着跃下膝盖,跳上不远处的桌子,气呼呼地甩尾巴。
      你低头,指尖在细细爪痕间摩挲,脸色发白,若有所思。许墨见你神色不太对劲,眸底泛起一丝疑惑,浅浅开口问询:“怎么了,没事吧。”
      你晃过神,冲他微微颔首,应允道:“嗯,不打紧。”但语调中不易察觉的颤音多多少少还是出卖了你。你垂下视线,未再作声。
      许墨瞧你不愿多言,便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支起下巴淡淡逡巡着你,眼底闪过探究之色,原本上扬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再度抬起眸子,眼前出现的是安安神色紧张的面容,话语间满是关切:“刚刚雷声很响,有没有吓到?”
      你强打起精神,故作无事地摇头:“没事的,安安姐,放心,我很好。”
      安安一脸不予认同的样子,手摸索着覆上你小脸,沿着肩头滑至前臂,在碰触到你冷汗涔涔的小手时,仍忍不住叱责出声:“手都这么冰了,还骗我!!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不傻!!”
      话音未落,她已经将你紧紧抱在怀里。你犹如在汪洋浩海中将死之人,绝望无助时抓到了安安这仅有的浮木。压抑于心底的惊恐慌乱纷涌而至,凝结成一滴滴晶莹剔透的苦涩滑出眼角。
      许墨在一旁蹙起了好看的眉尖,幽深似潭的眼眸浮起一层薄雾,向来风平浪静的心湖竟竟涌上奇怪的情绪波动,一圈圈激荡扩散,让他有些心悸,还有些呼吸停滞。

      屋外,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霎时把昏暗阴沉的室内照得灯火通明宛若白昼,紧接着便是沉闷如鼓的雷声。你下意识抱安安更紧了些,只觉这雷声阵阵愈发狰狞可怖,整个人如坠冰窟。刺骨恶寒自脚底一寸寸攀过小腿,流水般窜至全身,指尖也跟着发颤。
      安安觉察到不妙,转头向许墨求救:“许大夫,能帮我们安排一间房休息片刻么,待大雨过后我们就离开。”
      许墨点了点头,望着你的眼底一片温意,很乐意帮这个忙:“好的,安安姑娘你有恙在身也不方便,我送你们过去,随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至近前,将你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抬脚就往廊庑中去。张公子亦搀过安安,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你感觉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炽热的胸膛,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或多或少让你心跳趋近缓和,但你仍害怕地不敢睁眼,仿佛雷声就在你耳边徘徊,并且越来越近。你小手紧张地握成拳头,指节稍稍泛白。
      他敛下眸子,你梨花带雨的苍白小脸让他方才压下去的悸动又涌了上来,心脏像是被好多针齐刷刷扎了一下,又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攫住,莫名有些疼。
      他难得皱深了眉,俯下身在你耳边轻语,声音又软了几分:“别害怕,只是打雷,不会有事的。”
      低低嗓音恍若苍山翠竹中缓缓流淌的小溪,又恰似融化皑皑白雪的汩汩暖流,每字每句都一缕缕流进你心扉,你心底浓浓的不安渐渐被抚平安定。你缓缓睁开哭的通红的双眼,对上他含笑欲诉的眉眼。
      他温柔地凝视你,满溢于眼底的怜惜不言而喻,其中隐隐约约还夹杂着疑惑以及不解。你被他看的有些心慌,不太自然而挪开视线,脸颊发烫。
      他勾唇,眼睛亦眯成了新月,刚想再安慰你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在几步之遥处炸裂开来。你小脸倏地血色全无,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你惊恐万分地直往他怀里钻,小手紧紧揪住他衣领,整个人无法遏制的颤抖,破碎的呜咽声从口中逸出,时断时续,让人听不真切:“不,不要死,爹爹,娘,不,不要。”恍惚间,你又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血色夜晚。
      一帧帧骇人惊悚的画面在你脑海放大,回溯,重演。朦朦胧胧间,你仿佛看到他们一次又一次被残忍杀戮,鲜血飞溅而出,片刻间便染红了整个大地。目光所至,哀鸿遍野,无一生还,血,血,除了血还是血。
      你躲在隐蔽处拼了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视线一片模糊。
      他们脸上的惊恐,不甘,绝望,悔恨,最终化身成黑色恶魔,伴着那天的电闪雷鸣,拖着沉重的步伐向你逼近。你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它越来越近,一点点蚕噬你仅余的意识。
      你感觉时间过的好慢,每一秒都好似一年漫长,你无意识地掀了掀眼皮,许墨的轮廓逐渐模糊,遥远,只有雷声不停在耳边回荡。
      就在你以为自己无力撑下去的时候,许墨飞快地带你进了离得最近的自己卧房,他一脚踹开门冲至床边,将你放置床榻上,迅速扯过被子把你裹得严严实实。
      他起身要去给你斟茶,你哆哆嗦嗦地恳求他,声音带着哭腔:“别,别走。”他怔愣住了,停在半空的脚又折返回来,双臂紧紧圈住你,下额抵在你发顶,如同哄孩子般极具耐心:“好,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匆匆赶来的张公子和安安,正准备进门,便被许墨颇为不悦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他默不作声地挑挑眉,冲张公子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和安安耳语了一番悄悄转到了隔壁房间。当然这一切你全然未觉。
      他温暖宽厚的大掌一遍遍轻轻抚拍你后背,半个字也没说。你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青草香,感受到许墨胸膛的炽灼温度,仿佛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和可怕的闪电都渐渐漂远,最后消弭无迹。
      你眼皮开始不听话地下垂,快要阖上时,你又赶紧睁开,而后再下垂,睁开,如此反复后,你终是捱不住,窝在他为你撑起的安全宇宙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听你逐渐止住了低泣继而又响起轻鼾声,紧蹙的眉峰才稍稍缓解,侧目看向窗外的倾盆大雨,长长叹了口气。
      轻手轻脚将你安置好,细细为你诊脉后。他行至桌前,抽出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药方,最后便去了前厅,在药柜中翻翻找找,抓起药来。
      他拿了一个陶罐,将药材认真修整好后放进去,倒入清水,放在炉上精心熬制。身边的学徒被这破天荒的一幕吓得不轻,打从他进入门下为徒以来,哪里还见得许墨亲自熬药的,都是交给他们去做的,有时候连抓药都是。
      他犹疑着,想上前搭把手,却被许墨出声制止了。
      只见许墨清浅又疏离地笑着,淡淡道:“无妨,我来做就好,你去忙吧。”
      在炉火上熬制了一个多时辰后,他将药小心翼翼地端到卧室,又转身去抱来了猫儿。
      他坐在床测,眸光扫过你脸上残存的泪痕,还有毫无血色的唇瓣,手不自觉地覆上你煞白的小脸,登时心跳再次加速,他喘了口粗气,眉头微拧。
      悄无声息将猫儿放在你身边,他坐到几步之遥的书桌旁,托着脑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你,眼底翻涌的情绪深意不明。
      心底某个角落悄然起了变化,因你而生,究其根本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或许这一切都要等你醒了以后才会得到解答吧。

      (五)
      “唔,不....”你皱着一张苦瓜小脸,黛眉轻折,小手不着痕迹滴将药碗悄悄退远,被刺鼻的味道顶得脑袋发懵。暗自腹诽,早知道一睁眼就得喝这难以下咽,苦了吧唧的药,刚刚为啥不继续装睡,保不齐许墨瞧你一直不醒,就把药都端走了。
      没什么意外,估计你也只能想想了,逃避是逃避不了了。
      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盈盈含笑,恍如从画中走出的谪仙般的男子,正耐心十足地哄你喝药,确切点说,应该是叫做用各种方法骗你喝药似乎更贴切一些。
      你狠不下心拒绝,却又实在受不了这味道,所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嗯?是哪里不对么?”许墨垂下眉眼,幽深眸底闪过不解,果然,对于你各种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小心思,他拿捏起来仍稍显生涩。
      “我,我没病呀,不,不用喝药的。况且,药.....”你草草撇了眼乌漆嘛黑,赛过天边乌云的汤汁,胆战心惊地吞了吞口水,接着说下去:“肯定,不是一般的苦.....”
      突然,你想起曾经偶感风寒,被安安强迫着天天喝药的可怕情形,头皮一阵阵发麻。在恐惧的支配下,于是药碗又被你推远了些。

      许墨被你孩子气十足的举动逗得直接乐出声,你甩过去一记眼刀,他捂嘴掩饰笑意,肩头微微抖了几下。半晌后,他才极力憋住笑,神情正色道:“苦?这药你又没有尝过,怎么就知道会苦呢?万一很甜呢,那岂不是可惜了?”
      “不不不不不,但凡像这种黑成锅底灰的药,无一例外,是要多苦有多苦,只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苦上千百倍,你相信我,我有经验的。”你点头如捣蒜,越说越激动,看得许墨都不得不信以为真,心中不由喟叹你之前是经历过什么惨痛教训才会这么害怕喝药?当然更多的是被你如临大敌,随时都可能炸毛的可爱模样逗得乐不可支。

      “嗯。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的医术,甚至认为我配的药也是苦的,唉这可怎么办才好。”许墨右手扣住下额,视线慢慢悠悠地在你与药碗间流连,旋即幽幽长叹,看似自我嘲讽的话语里隐隐流出浓浓的委屈和抱怨,一字字一句句听得你眼皮直跳。他明澈如清泉的眸子也随之黯淡下去,耷拉的嘴角看上去竟竟有几分像极了被嫌弃的猫咪,可怜兮兮。
      “不不不不不不不,许大夫你误会了。你的医术是绝顶精妙的,什么华佗再世都比不上的,起死回生,妙手回春说的就是你。”你忙不迭辩解,有些手足无措。要知道你现在还需要他忙帮医治安安,万一他生气了,不给安安治病了,那你可难辞其咎。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不要觉得委屈生气,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嗯,是么?”他侧目过来,皱起的眉峰依旧透着些许质疑。
      你不等他再说话,小手主动抢过药碗,深吸一口气,以壮士断腕至决心咕咚咕咚开喝,其实,当吞下第一口的时候,你已经肠子都悔青了。这药简直苦上加苦,恨不得直接摔碗走人。但你实在又不敢当场吐出来,只能忍着眼泪,憋着气生生将药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以后还被药的后劲儿呛得咳嗽半天。

      许墨欢愉喜悦地轻拍你后背,笑眼中揉进了朦胧月色,温情柔和,隐隐还有一丝得逞后的狡黠:“慢点,没人和你抢。”
      你抹了抹唇边苦涩的药渍,斜过眼去偷瞄着笑容可掬的许墨,越端详越觉得他和那千年的狐狸别无二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激将法。
      或许你含冤待诉的目光过于灼热,许墨眸色遽然加深,大掌揽过你后颈,俯下身与你两额相抵,你无路可逃,小脸蹭的瞬间染上酡色,娇嗔迷人的羞涩模样悉数落进他眼底。

      他双唇间逸出低低的笑声,湿热温暖的鼻息喷洒在你面容,痒痒的。
      你慌乱不已地垂下脑袋,他又以食指轻轻勾起,强迫你和他对视,温柔如水的低沉嗓音撩拨得你方寸大乱:“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嗯?让我看看?”
      “好,好得很。”你还在嘴硬,脑子已经停至思考了。恰似情人间耳鬓厮磨的暧昧姿势让你所有想法,所有思绪瞬间消失,只剩一片空白。
      你二人鼻尖相碰,呼吸可闻,他身上独有的青草香混合着淡淡药香让你一阵阵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是么?那为何脸这么红,还是热的?”许墨好整以暇地一语道破你现在所处的窘境,眼瞧着你小脸又红透几分,简直秀色可餐。
      他嘴角止不住上扬,愈加觉得逗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坏心眼地又向你缓缓低头,削薄的双唇离你樱桃小口未及半寸,且仍在不断缩短距离,似乎下一瞬你俩就吻上了。
      你心狂跳快要冲破喉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你俩缱绻的呼吸声,你吓得赶紧闭上眼,不敢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良久,轻柔似羽毛般的轻吻,浅浅印在你额间,随后又被许墨以指轻弹,笑语中有一丝戏谑调侃:“既然这么痛快喝药了,那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看雨势,应该明天才会停。安安在你右手边隔壁房间,已经睡下了,你今晚睡我这里好了。”
      “那,那你睡哪里?”你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下一秒很想咬掉自己舌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蠢了。
      许墨温润含笑,像是一眼看穿你顾虑,云淡风轻道:“适才有朋友送过来一些典籍,正好趁着这个闲暇时刻整理整理。我今晚睡书房。”
      你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知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又或者是药中有安眠作用,你开始哈欠连天,疲倦不堪。
      他淡淡笑了,将你裹进被窝,细细掖好被角。比月色更柔和的眸中,沁满点点萤芒,在烛光中熠熠生辉,而你是这所有中的惟一,让他有些依恋。
      “早点休息,我的书房在你左手边隔壁,有事可以叫我,我随时都在。还有.....”和风细雨的低沉嗓音融进外面嘀嗒的雨声中,你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柔情满溢,感觉似乎你俩的关系有了微妙的不同,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你想要细究,奈何实在困乏得紧,没听他说完,就和庄周公愉快地对弈去了。
      许墨见你又呼呼大睡,轻轻掩门离开,或许现在追问答案为时过早,无妨,他时间足够充裕,可以等你......

      (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浑厚高亢的嗓音于大厅中回响,众人跟着拍手赞叹,欢呼不断。今天是你好姐妹安安大喜的日子,她就要嫁给爱慕已久的心上人,开始人生新一段旅程,你被他们鹣鲽情深,情意满满所打动,喜不自胜。
      天色微微亮,你早早就为她梳洗打扮,一丝不苟,分毫不敢怠慢。望着铜镜中那温婉可人,明艳娇俏的安安,你心中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纷涌而至。
      指尖轻颤的小手拿着木梳,一遍遍梳在她如瀑般的三千青丝,轻声细语表达美好祝愿:“一梳梳到底,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子孙满堂。”
      好不容易精致装扮好后,你将红色盖头覆在她发顶,小心搀扶她上了红的扎眼的花轿之中,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前往医馆。
      一路上,你不知道究竟是不舍,还是依赖,又或其他的小情绪,心中百感交集。只知道以后,又只余下你形单影只一个人了。不过庆幸万分的是,安安于万千人之中寻觅到值得托付终身的归宿,你发自内心的由衷为她高兴不已。
      喜宴之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开心愉悦地把酒言欢,一派其乐融融。
      你陪在安安身边,静静等待新郎官。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有力的足音,张公子推门而入,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眼神却恁的清明。见你也在,欠身施礼。你拍拍安安紧张到哆嗦的手背,回礼离开。
      掩上房门的瞬间,他二人情深意切,浓浓爱意的情话钻入耳朵,不由地让你面红耳赤。
      “娘子,你今天简直天仙下凡,美极了!!”“油嘴滑舌!”

      你捂着脸,一路小跑奔往凉亭,不期然地和从拐角处经过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一个没站稳,你俩双双跌倒,更惊悚的是你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对方身上,说不出的尴尬。你听得一声闷哼从头顶落下,看样子摔得不轻。
      你一骨碌满起来,头皮发麻,说话都磕磕巴巴:“对,对,对不起,我没看路。”你没胆子和来人对视,垂着脑袋认错,地面都快被你盯穿,纤纤玉指绞弄裙裾一角,折出深深皱痕。
      “不妨事,你个小冒失鬼,下次不要跑这么快,万一我不在,可没有人扶你!”再熟悉不过的低柔嗓音于耳畔响起,你抬眼望去,白衣胜雪的许墨正扶着胸口温柔地注视你。深邃眼眸被绝美月色镀上一层浅浅银光,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在银白色月光衬托之下,他似乎变得不真实,像虚无缥缈的幻象,一碰即随。
      他脸色渐渐发白,胸前衣襟洇出鲜血,你心下大惊,着急忙慌地扶他起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他摇摇头,依旧是从容平和的云淡风轻,仿佛伤口完全不存在,独独沉下的眉峰不经意出卖了他。
      “带我去书房,不要被别人看到。”他俯身同你耳语,眨眼便没了声息。你小手拉过他长臂,另一只穿过他后背揽紧腰际,半拖半拽护送进书房,安置于长椅之中。
      你瞅着他胸口大片大片的血渍,暗暗心惊。探手想去给他掀开,却被他一把攫住,力度大的你直皱眉。他倏忽睁开双眼,眸中暗火涌动,见是你,一瞬敛去了锋芒,声音亦柔下几分,淡淡道:“让我休息一会儿,不要担心。”
      你红着脸想要抽回手,奈何他力度太大,无解,也就随了他去。
      你视线落在他俊颜,未曾离开,深怕有什么不测。
      约莫一盏茶过后,他呼吸趋近平稳,好似刚刚睡醒,徐徐掀起眼皮,涣散眸光一点点聚焦,凝视着你满是担心的小脸,眼底暗潮翻滚。
      “你,你醒了,还疼么?”你飞速地凑到他面前,没想到自己再开口竟染上哭腔。
      他随意拢了拢你额发,报以浅笑:“已经不疼了,不碍事,放心。”
      “可,可是你都流血了。”你被他这般如此不关心自己身体的态度气到发懵,泪水再次蓄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汹涌决堤。
      “别哭,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乖。”他以细腻如玉的指腹揩去你的泪花,有些不知所措。向来都只见你笑靥如花,娇俏可人的开心模样,第一次面对你的眼泪,禁不住心生愧疚。
      你流出的每一滴泪珠,宛如一颗颗玲珑剔透的水晶,投进他波澜不兴的心湖之中,激荡起一圈圈一层层涟漪,扩大蔓延,让他心疼。
      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低头以吻吮去你的泪花。
      你被他不期而至的亲昵吓到,又念及他有伤在身,一动不动任他捧着你小脸,双唇柔软的触感流连在你眼角,痒痒的。
      “很甜,你的泪是甜的。”品茗良久后,他喃喃自语,你双颊不争气地飞上红霞,埋首在他怀里,没料想又触及他伤口。
      他倒吸一口冷气“嘶-----”脸色瞬变。

      “对不起,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要不然我会担心死的,我不哭了,好么?”你被再次吓到,忙与他拉开距离,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央求他。
      “好。”他颔首,长指一点点拆开衣带,将领口缓缓扯大,露出里面的肌肤。
      一道面目可憎的深红色血痕展现于眼前,犹如吐着信子的血色毒蛇,从右肩向左下腹蜿蜒而行,终焉消弭于遮盖的衣服之下。
      你瞧着瞧着又想掉泪,他赶紧开腔转移你注意力:“我卧室书桌上有两瓶药,你能帮我拿过来么?”你噙着眼泪大力点头,哒哒哒地飞奔出去,睒眼间跑回来,手里多了两个药瓶。
      “白色的涂在伤口上,红色的倒出两粒让我服下。”他有条不紊地叮嘱,眸光闪烁不定,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沉冽地像是变了一个人,和之前的温润而泽,彬彬有礼天差地别。但你因担心他的伤情,全然没有觉察出来。
      你将药给他,然后递过温水让他吃下。开始给他上药。
      当你指尖沾满药膏碰到他伤处时,他吃痛的蹙紧眉,呼吸也停滞了一瞬。你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怕再加重伤情,手顿在半空,迟迟不敢动。
      他只消一瞥即看透你的心事,佯装无事地:“不打紧,你继续。”
      你下手的力道又轻了几分,好似在抚摸一片花瓣,但纵使如此,他额头还是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在盈盈月光中,折射出异样的华彩。
      待你全部涂完以后,他全身早已被冷汗打湿,俊脸如同一张冰冷湿透的白纸,血色全无,呼吸不稳。

      “你,你会不会死?”你泪眼婆娑看他羸弱不堪的样子,心像是被钝刀无情地切割,痛到不行。平素里他都是谦和待人,与世无争,缘何会遭受这番苦痛,又是谁舍得对这么一个人下此毒手?你越想越替他委屈,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
      “不,不会死的。你替我上了药,我休息一晚就好了。”他心头泛起丝丝微甜,宠溺地安抚你情绪。
      “真的?”你将信将疑,眼睛红得像兔子。
      “真的,不骗你。”他清清浅浅扫过你嫣红的樱桃小口,喉结滑动,眸光倏地颤动,情不自禁俯下头试图偷香窃玉。
      就在你俩唇瓣即将胶着的刹那,他忽而退缩了,担心自己的鲁莽唐突了你。
      他缓缓直起腰,压抑住悸动不已的心跳,指尖微微发抖地抚摸你早已红透的小脸。“倘若,我很危险,你还会像今天这么不设防么?”心底埋藏许久的疑问和盘而出,他目光灼灼,似寂静长夜中闪耀的寒星,静候你的答案。
      你对上他神色复杂,情绪莫测的俊颜,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只有你,那双眸子温柔如月,皎洁如雪,炫灿如星,里面沁着化不开抹不去的万种柔情与千般宠爱,还有一丝你怎么也读不懂的复杂,流光溢彩间,你已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小手攀上他脖颈,在他再次发问前,将自己的吻印在他双唇之间,当作回应。
      他瞳孔一缩,旋即敛下长睫,将你轻轻揽住,沉溺于如斯美妙甘甜的蜜吻之中,他等到你了,不,或者应该说他被你俘获了。你俩巧妙地避开了他的伤口,数次拥吻。
      他的吻似羽毛般轻盈,又似阳光般温柔,每一次都让你依依不舍,眷恋缠绵。

      几度甜吻之后,你和他都变得有些羞涩,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谢你,快回去歇息吧,我已经好多了。”不想被你发掘更多弱点的许墨,开始劝你回房。你一听他下了逐客令,固执地摇头晃脑,小手攥紧他大掌,更不放心他一个人硬撑:“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吧。”他眉欢眼笑,心情大好地调侃你。
      “你!!我不管,要么你回卧室睡,要么我在这里陪你,反正你不许一个人呆着。”惟有这次你绝不会被他轻易说服,撂下狠话让他自己抉择。
      头一次见你如此,他胸口悄然滋生出丝丝暖意,他点点头,随你回了卧室。
      本来你想睡地上的,可他却说地上凉对身体不好,非要抢着睡。于是在你几乎把所有被子铺在地面,确认不会受凉后,才扶着他躺下。
      他很快就响起了鼾声,你也困乏不已,没一会儿也进入梦乡。
      他听见你呼吸勾唇,好像他已经猜到了你的答案,是时候把自己的答案让你知晓了。
      两颗心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七)
      自此以后,你和许墨关系在他人眼里变得突飞猛进。
      当恢复视力的安安,看到每天清晨许墨从你睡的屋子出来,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她一脸不可思议,快把许墨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片刻后,许墨亲自端着早膳进屋,她甚至以为眼睛又坏掉了,或者是脑子短路了,要不怎么会出现幻觉?当她无意扫过和她如出一辙的几个学徒时,才不得不确信,嗯这个慈眉善目,和煦如风,哄你起床的大男人当真是许神医没跑了。

      然真实情况也绝非他们所想,你俩止乎情发乎礼,仍旧分床和衣而眠。之所以不足为外人知晓,一则是方便你给他上药,观察伤势,二则是盛夏雷雨天气较多,他也担心你会害怕,无法放手不管,总之就是彼此呵护,互相照应。
      不知不觉,从许墨受伤以来,你二人朝夕相处已有近一个半月。你眼瞧着他伤口一点点愈合,缩小,结痂。上药时,他也从最初的忍痛变成看着你,和你聊天,甚至主动逗你,尤其每次见你被逗得红扑扑的小脸,嘴角都抿出月牙儿弧度,眼有温意。
      心底某个角落被你亲手种下名为爱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一天天,一点点,在你无意间的一颦一笑中被灌溉,生长,开花。

      是夜,你照例坐在床边给他上药,他胸前衣服微微敞开,舒适惬意地倚靠被褥。
      你低头检查伤口,纤纤玉指这里戳戳,那里点点,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医者望闻问切之感。他眉目低敛,含笑晏晏地注视你,唇边若有似无一抹柔情。
      其实他伤口已经好的十之八九,几乎找不到,唯有左侧腰际一小块创口,不仔细看也不会发觉,你盯着指尖凝脂般药膏愣愣出神,半天没动静。
      “在想什么?嗯?”他见你发呆,大掌抚抚你发顶,轻声细语道。
      “哦,不好意思。”你恍然回过神,讪讪抱以歉意。
      他宠溺地用长指刮了你鼻尖,胜过温柔月色的眉眼中缀满笑意,促狭地调侃:“嗯!在我面前还能想别的事情,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做了。小傻瓜,在想什么事情,可以告诉给我么?”
      你始终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不敢他视线交汇,仿佛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你所有的心思都会像晨曦中莹亮的露珠,展露无余。你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那些人闲言碎语,就连许墨都不置可否的态度也让你沮丧莫名:“等你彻底痊愈了,我就回去了。叨扰了这么久,也应该离开了,毕竟我在这儿,还是让你有诸多不便之处的。”
      许墨微微怔住,探究目光淡淡逡巡着,从未想过离别的话语经由你口中说出。他本以为你不会在意世俗人偏见,能义无反顾留下来。可终归敌不过流言蜚语,此刻他有些明白什么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他探手想抚摸你小脸,安慰你,你下意识转头不太自然地躲了过去。他顿了顿,眸光瞬间黯淡下去,苦笑地垂下手,语气也加入了毫不掩饰的清淡冷漠,好似对待陌生人般客气疏离:“好的,你说怎么做都可以。随你。”
      你被他冷淡的态度伤到,眼睛有些酸涩,默不作声地收好药,准备起身。
      就在此刻,一道凌厉白光倏然破空而入,直直向你飞来。“小心!”许墨眼疾手快地将你带入怀中,扑倒在床上,用整个身体护住你。烛火被飞刃击落,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整个世界恍惚间只剩下你们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变得缱绻暧昧。
      他紧张不已地用手抚摸你脸颊,素日里水波不兴的低沉嗓音竟有些语无伦次:“有没有伤到哪里,有什么地方会痛么?”伸手不见五指中,他的表情你看不真切,却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的害怕与惊慌。
      许墨捧着你小脸的手指尖发颤,他不敢想象如果慢了一步,这刀落在你身上,他会有多后悔。此时此刻,他如醍醐灌顶般,更明确了你之于他的意义,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渐渐适应了黑暗后,他俊美的轮廓一点点清晰,幽深如海的双眸将你紧紧锁在其中,一瞬未有偏离。你小手覆在他手背,浅啄安抚。“没事,许墨,我没事。”
      他宽厚的肩膀一抖,眸底翻滚着各种不知名的情愫,长指抚过你唇瓣,低低开口,言语间多了一丝丝请求之意:“别走,好么?”
      你被他开口挽留时凄怆的语调感染,鼻头发酸:“许....”刚开口,便被他用吻封了回去。
      似水柔情,似月朦胧,似光温暖,于其中又隐隐藏着让人想哭的悲伤。他仿佛是要挽留你又像是要推开你,在两者之间不停挣扎纠缠,温软又浓烈的情感在吻中尽数倾吐。你心疼地攀上他肩膀,阖上眼眸,放弃所有思考,与他一同沉溺在这有些甜腻,又有些苦涩的吻中,恋恋不舍,目眩神迷。

      “哟!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一脚踹门声不合时宜响起,伴随其桀骜不驯的声线,对方大大咧咧闯了进来,正撞见你俩的亲昵。
      许墨起身一把将你护在怀中,寒着脸森冷地看着来人,淡然道:“无事不等三宝殿,能让你亲自出马,想必是大事。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是我内人,听听也无妨。”
      对方挑高眉,抽出火折子点亮蜡烛,琥珀色眼眸随烛光的燃起瞬间沾满亮彩,锋芒毕露。他漫不经心的说着,懒洋洋的语调听上去蛊惑且危险:“两件事,一男一女。女的已经找到了,你说的和她说的一一对应,应该就是她没错了。男的,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不过找到提供密报的人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遗言是这个人隐藏的极深,你要小心防范。没了!!”
      “劳烦你跑这一趟,对了,隔壁书房左手边第二行第三个柜子,有你要的东西。拿了就可以离开了,现在风声紧,这里已经被盯上了,不安全。”许墨冷冷清清谢过对方以后,用其他的方式作为回馈,两不相欠。
      对方撇嘴,岂又听不出话里话外的逐客令,微微抱拳,尾音上扬地告辞:“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俩也别闲着,走了!”说罢,他纵身跃上屋顶,身手矫捷地凌空在房顶间窜来窜去,须臾便没了影儿。
      你好奇地想回头去看来者的样子,却被许墨轻轻按住脑袋,语重心长地和你解释:“他的身份很特殊,你们暂时还是不要认识为好。”
      你一声不吭,也不再多问。
      一夜无言。

      第二天一大早,许墨一反常态地让丫鬟帮你收拾行李,并遣人备好马车送你回家。
      你得知消息后,惊讶了好半天,不太理解这个昨晚恳切求你留下来的他,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也没纠结多久,你便释然了。如今这样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也不必再难受,他也无需再纠结。
      临行前,猫儿死活赖着不走,非要和你在一起,衣服都快要被扯破。许墨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它送给你照料,让它代替自己陪着你。
      许墨抓过你小手,在你手心反反复复写了两个字,你看着他修长如梅骨的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样子,心有些疼。
      他仍似之前那般温润如玉,清清浅浅,你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咬了咬下唇,忍着内心的酸涩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你掀开车帘,看着他伫立在阳光下孤寂忧悒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不见,看着他握过的手,想起他写的字,心痛到快要窒息。
      许墨再原地目送你离开,直到马车消失无影,仍在原地呆呆站着。他又待了好一会儿,才迈步离开,现在他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把所有事情都告与你知晓,只希望你会等下去,不要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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