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丞]雨》千子玄素

2、二

　　雨。

　　清晨。桝屋。
　　身段高挑的女人，披著白色的外衣，不緊不慢地朝著古道具店走去。足下的木屐發出有韻律的咯啲聲，凝結在夕顏紫色花瓣上的露珠隨聲而落。人的生命，又何嘗不似朝露呢？
　　可恨的男人自右手的劇痛中醒來。聽見敲門聲，夥計前去查看，然後，流露出見了惡鬼般的驚駭表情。
　　他探身望，眉間布上一層陰雲。那個仿佛昨日還在與自己歡愛的女人，那個本應被自己所指派的浪人結果了的女人，竟然再次，完完整整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開玩笑吧！
　　這麼早來打擾，實在很抱歉……
　　和服。我來拿和服了。我常常看得出神的那件漂亮和服……
　　被雨沖刷過後，我的身體變得很乾淨……
　　可是，這些地方就是沖不乾淨。
　　女人邊說邊掀起白色的外衣，露出血跡斑斑的衣裳。淒豔的血花錯雜地灑落在她的和服上，猶如蝶翼上的磷粉，隨著她的動作在晨光中散射出幽暗詭譎的光芒，營造出一種令人恐懼的美。
　　假的。全都是假的。好爛的戲碼。
　　男人厭惡地用言語趕她回去，下一個瞬間，受傷的右手已經被對方制住。
　　白皙柔軟的手溫柔卻又不容反抗地纏上另一隻綁滿繃帶的手，斑駁的繃帶好似一條銀灰的蛇，在女人的指間遊走，順從地滑落，露出佈滿紫色斑點的病態肌膚。
　　聽著女人用溫潤的嗓音在自己耳邊呢喃，若無其事地談論著他手上的傷，男人心中一陣悚然。莫非……她真的是怨鬼麼……不可能活著的，那麼多人，絕不可能失手……
　　的確，不可能失手……
　　女人半低著頭，毫無感情地重複了一遍。此刻就自她的身後，閃現出一片耀眼光芒——店門被人打開，隨著燦爛的陽光一同躍入眼簾的是明豔的淺蔥——新選組！

　　你……想逃跑嗎？
　　身著女裝的山崎丞恢復了自己的嗓音。地下密室的採光不好，山崎丞的大半張臉都被前發投下的陰影所掩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一雙犀利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閃爍的光芒，宛如秋夜裏的兩點寒星，又像是，三途川邊那盞幽幽的青行燈，指引魂靈走向黃泉不歸路。
　　暗器在昏昧中穿梭，敵人剛感受到撕裂空氣的凜冽，三小截手指便已應聲而落。下一刻，汙血飛濺，尚未覺悟過來便已被取了性命。
　　古高俊太郎早已失去了彼時的鎮定，連滾帶爬地逃跑，笨拙的身體踉蹌地在黑暗中行動著。
　　被那個人捉住，是會死的。
　　他正要登梯，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陰風籠罩了全身，肩膀已被人制住。對方一用力，他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發出沉悶的巨響。還未及起身，就仰面被人騎在身上，動彈不得。
　　你是想，與其被殺，倒不如上去被擒。
　　語音未落，承載著仇恨與悲痛的拳頭便已如迅雷般襲來，直打得他天旋地轉。

　　乾澀的嗓音冰冷地念叨著，如同在自言自語一半。
　　這一記是替姐姐。
　　這一記是替我自己。
　　這一記是替所有被虐殺在你手下的亡魂！

　　山崎丞尖聲厲叫舉起苦無，瞬間化作戾鬼準備給予對方最後一擊。古高驚恐至極，慘叫著闔起雙眼，不敢面對。

　　篤。
　　金屬紮入木板的聲音。
　　耳邊涼風掠過，卻沒有更大的痛楚襲來。他戰慄著蹙著眉頭睜開一隻眼，對上山崎丞充盈著仇恨的眼——這雙眼此刻卻又令人感到有一絲媚色暗湧，恨意與嫵媚交織，詭譎奇異。古高俊太郎心裏一陣發寒。

　　沾上血跡的臉浮起冷冷的微笑。
　　想死嗎？現在，還不是時候哦……
　　身上人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在看一隻無處遁身的獵物。
　　我不會殺你。在沒有讓你品嘗到更大的苦痛之前，我…不會…殺你。
　　他像留下讖語般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可憐蟲丟給其他隊員。

　　沒有審問出所需的情報前，這個男人怎可被允許迎接死亡的曙光？
　　山崎是勘察，不是劊子手。
　　雖然沒能手刃兇手，算不上是個稱職的弟弟，但是這樣的結果或許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吧。
　　是吧，姐姐？
　　山崎的臉上帶著亦真亦幻的笑容，自顧自地緩步而出。木屐在幽昧中反復叩擊地面。咯的，咯的。清晰而脆亮。

　　在此來到店門外的時候，天已大亮。久違的陽光柔和地灑落在精度的每一個角落。屋簷瓦上，花蕊葉尖，點點滴滴隔夜雨露，無一不是晶亮清明，像無數顆喜悅的淚珠，安靜而本分地演繹自己的流光溢彩。
　　山崎浸潤在這一片水色日暉之中，心臟穩健而勻速地跳動著，讓他感受到一個真實的自己，鮮活的自己，一個新生的自己。

　　姐姐，你看，天都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