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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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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城乃雁山山脚下的一座城,城中百姓安居乐业,民康物阜,但雁门城不属北梁,而属雁山。
传闻六百多年前,东极青华神君受神帝之托,入世造派,授人以法。青华来到人界,找了一座灵力充沛的山,随后“占山为王”,又在山脚下立了块碑石,他对着碑石左看右看都不像一回事儿,抬头恰见一排鸿雁南飞,于是那块碑石上多了一联字——水过留痕,雁过留声。
此后这座山便被人称作雁山,以雁山为中心,方圆二十里内布满了青华神君所设的驱妖结界,故循着青华神君名头而来此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多。
山脚下本是一个贫苦不堪,饱受妖患侵扰的小村庄,因雁山的缘故,日益富裕。来此拜师的人一多,需要落脚的人就多,客栈也就兴起了。
几百年过去了,以前的那个残破不堪,穷困潦倒的小村庄,成了“人烟数十里,贾户数千家”的北梁经济中心。不光是因为雁门城在驱妖结界之内,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雁门城居于雁山以北的黄金地段,依山环水,陆路水路的商旅往来频繁,一些原来的贫苦农村渐渐发展成集市、市镇,城镇。并且还有很多上等仙器也在此售卖,尤其是剑器。雁门城所卖刀剑,皆为雁山派内工匠大师所铸,价值可想而知。
雁门城被雁山承泽几百年,自然也就不属北梁。
此时,雁门城内招徕酒馆的小厮将门板一块块搬开,拿起抹布擦着桌子,哼着小调将花瓶搬到门口,随后拍了拍手,进门烧了两壶茶水。
招徕酒馆坐落在雁门城门边上,一进雁门城向左一望,就能看见“招徕酒馆”四个大字。此店因为靠近城门,而且厨子的厨艺也很不错,所以生意特别兴隆,令其他客栈和酒馆的老板很是眼红。
之前城中一位酒馆的老板私下找到招徕酒馆的那位厨子,花重金邀请他来自己的酒馆做菜,那厨子脾性不好,直接将那老板拿来贿赂他的银票给撒了一地,让那老板好没面子。
这不,才刚开门,门外就走进来一行黑衣侍卫,其中一位有一看就是领头的,那领头的环顾四周片刻,问那小厮:“有清粥吗?”
那小厮看那群来者似乎不是什么善类,连忙答道:“这位官爷爷,咱店的厨子还没来呢,小的只是先来开个门,清扫清扫,能否请官爷们先坐坐?”
“也行。”领头的点点头,随即问旁边那人:“少公子呢?”
“少公子他还在轿内睡着。”
“都几刻了他还没睡醒?蠢猪吗他?”说完便吩咐人将那少公子叫醒了带过来。
那小厮把刚刚烧好的两壶茶给那行官军倒上,随后跟那领头的说:“官爷爷,咱家店厨子要过会才到,清粥的话对街包子铺旁边就有卖的,要小的去替您盛一碗吗?”
领头的拿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微微昂了昂头:“去吧。”
“好嘞!”
许长安脑子昏昏沉沉的,伸了个懒腰,踏着木阶下了轿子,他眯着眼抬头看了一眼那白晃晃的大青天,心道:唔,怎么就天亮了?
他打着哈欠走进招徕酒馆,一时没低头看路,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刚好被那出门买粥的小厮扶了一把才没有摔跟头。
“谢谢啦大兄弟。”许长安朝小厮眨巴了一下眼睛,顺便拍了拍他的肩。
“客官里面坐啊。”
人畜无害,还有点傻,应该是个好人。
小厮这样想着。
许长安一边念叨着“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一边走了进来,见许长安进来,那群侍卫都纷纷站起来,唤道:“少公子。”
“都坐下吧坐下吧。”许长安挥了挥手走到领头那人旁边坐下,拿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杨将军,早啊。”
杨将军瞥了一眼他,说道:“不早了,少公子。”
“不要叫的那么生分嘛,我两也算……那什么来着?嗯……两小无猜?”
“谁跟你两小无猜?你唤我杨将军,你倒是觉得不生分了。”
许长安撇了撇嘴角,小声道:“那难不成还叫你‘小杨梅’嘛……”
杨袂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瞎说的,嗯嗯嗯。”他点点头,试图使自己说的那句话更有说服力。
杨袂叹了口气,朝门口端着粥进来的小厮看了一眼:“喏,你的清粥来了。”随后朝小厮招了招手。
“客官您的粥来了。”
杨袂眼神示意小厮端给许长安。
???本以为是个好人,结果还是这群人的头头啊。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早上喜欢喝什么,啊,烫烫烫烫……”
“那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杨袂看着许长安一脸茫然无措,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算了,就你这脑子,我在奢望你能想些什么出来。”
许长安眼神躲避着,闷声说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赶紧喝,喝完了上山。”
“嗯,好吶。”说完他便埋头喝起粥来。
小厮走到杨袂身边,笑脸吟吟道:“咋家厨子已经到后面了,官爷爷你看你要点啥。”
杨袂头也不抬,只是抿了一口茶:“随便弄点吃的给他们端上,我就不用了,我不饿。”
“找丧不次东西费饿的。(早上不吃东西会饿的)”许长安一嘴的粥都没咽下去就抢着说了一句。
“你在教我做事?”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许长安一脸委屈巴巴:“我没有,我这是善意的提醒。”
“你吃你的东西你管我干什么?”
“我……”
“闭嘴。”
“呃呃嗯呢……”
“啧,让你别说话又不是让你不吃东西,你傻吗?”
“哦,喔,嗯嗯。”
小厮去后厨房吩咐了几句后,回到了柜台,抱起算大算盘自言自语了起来:“这个点儿了,燕娘子应该已经到山上了吧。”他摇了摇头,开始算起账来。
——
此时雁门城郊,马夫打马缓缓驶入阴森森的山谷内,刚一进谷就被周身的冷气凉的直打颤。马夫瑟缩了一下身子,扭头朝沈临沉说道:“姑娘,如果等会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千万不要探头去看。”
“嗯。”
马夫坐正身子,似乎在等待那姑娘会去询问他什么,但是他等候良久,沈临沉都没有再开口,他有点尴尬的问道:“姑娘就不想问问为何吗?”
看起来那马夫迫不及待的想要给他讲故事,再怎样现在也是托他驾马,也不能扫了他的兴,万一他一个不开心把马车开沟里去了,那不就完了吗?他再怎么不情愿听,也道了句:“那你说说看。”
大不了左耳进右耳出呗。
“此处叫险谷,顾名思义,就是很危险很凶险的山谷。”
沈临沉“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雁山的驱妖结界是在以雁山为中心方圆二十里的地方设下,而这处险谷,正好位于雁山之南的二十里处,多年前雁山是妖祸最为肆虐的地方,如今有了驱妖结界,那些妖祸不得不退让二十余里,而此处则是处在结界和外界的交界处,所以……你懂的。”
沈临沉故作很害怕的样子,他大声喊道:“那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妖吃掉啊?”
马夫笑了笑,似乎对沈临沉这位“姑娘”的反应很满意,他道:“姑娘你也别害怕,现在这里的妖怪已经被雁山山上的修士们除的差不多了,虽然也不能说全部,但是这种事儿肯定不会被我们碰上啦。”
“万一碰上了呢?”
“姑娘你就放心吧,不会……”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马车前闪过,马夫连忙扯了扯缰绳,让马车停下来。没想那黑影直接从车轮底下窜上来,钻进了那马夫的身体里面。
马车渐渐停下来,沈临沉掀开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夫”不语,只是闭着眼低着头,像睡着了一样。
沈临沉抬手搭在他肩上,摇了摇,见他还是没反应,于是他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别是被妖怪附体了吧?”
“马夫”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沈临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手抖了一下:“我去,大哥我开个玩笑,没事儿就继续开吧,这深山幽谷的,待着怪渗人的。”
“姑娘,你,见过妖吗?”
“妖?没有,你快开吧,我还赶着上山呢。”
“马夫”慢慢将头扭过来,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咯咯咯,那你现在,见到了!”说着他便朝沈临沉扑过来,那嘴早已从两边被撕破,吐着异常骇人的长舌,而马夫手上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长了许多,而且手臂上的血肉像是被吸干了一般,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在骨头上。
沈临沉从刚才马夫问他见过妖没有就已经起了疑心,等那“马夫”有所动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给了他的一脚,把那“马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那“马夫”也很懵,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沈临沉坐在轿子里面不出来,那“马夫”只懵了片刻,便起身乐朝轿子走去:“反抗的猎物才更让我兴奋,咯咯咯咯咯,小姑娘这细皮嫩肉的该从哪里吃起呢?”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看来只能用这个了……
沈临沉捣鼓着袖口,随后皱了皱眉:“啧,不会出门急忘带了吧?”
轿子外“马夫”一步步靠近,它用长舌挑开车帘,刚准备将人卷出来,又被沈临沉一脚踩在了脚底:“流氓!谁叫你进来的?!”
“……”“马夫”又懵了半晌,随即怒了,一只苍白的手伸进轿内,抓住沈临沉的胳膊就往外扯。沈临沉当然没有妖物的力气大,不管他怎么犟都犟不过它,那手指上长长的指甲扯得他的皮肉生疼,衣物上也渗了些血迹出来。
就当沈临沉被“马夫”拖出来的那一瞬,一束白光一闪而过,抓着他的那只手断了,掉在地上。“马夫”早已不像人的一张脸上更加惨白,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那只断手臂,它伸出长舌吼道:“谁?!是谁?!出来!”
“区区妖孽,安敢造次?”那白光原来只是一道剑气,而那剑气的主人,则是一位听声音估约二十的年轻男子。
一拢青衣,玄纹云袖,黑亮垂直的头发高高束起,身姿英挺,仿若修竹。而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他的半张脸都被一张镀金边的面具挡着,这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从面具透漏出的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让沈临沉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好似这双眼睛,很久以前,就与他对视过。
“还不快过来,等着被吃吗?”那男子突然出现在沈临沉身后,将他带到了安全的空地上,还把他揽在身后。
“你……”沈临沉还没说完,那男子便将披肩解下,盖在沈临沉的身上。他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那个味道闻起来就很清苦,但是又带有一丝特殊清香。
沈临沉左手边的衣物都已经残破不堪,左手臂上还能看见那“马夫”五个指甲抓出来的血痕。
“姑娘自行安之。”
那人说完这句话,随即执剑上前一步紧盯着那妖物,“马夫”阴森的笑声让沈临沉不禁打了个寒颤。
面具男子冷哼一声问道:“你就是那个自称南雁山妖王的无名小妖?”
“是又如何,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小妖,我可是……”
不等它说完,面具男子便打断了它:“我问你这个了吗?”
“……”
“通过人类的恐惧,进入到人类的身体里面,吸收血肉,等吃饱喝足之后,又会去寻找下一个载体,我说的没错吧?”
“……你到底是谁?”
面具男子语气依旧平淡,他转了转剑柄,抬了抬下巴:“将死之物你也配?”
他每一挥剑就会有白色剑气闪出,击打在那妖物身上,每一道剑气就像真实的刀刃,割过它每一寸“皮肤”。
眼前这幅场景似乎与记忆中多年前的场景重合,沈临沉的心猛的一沉,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面具男子的衣袖。
面具男子以为是他被吓到了,于是轻声说了一句:“转过去。”
沈临沉缓缓松开手,低下头,颤抖着蹲下去,将头埋在膝盖里。
他脑海里回响着那声稚嫩的“郡王哥哥”,不停地回响,不停地,不停地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宫乱那天,那张童稚而又灿烂的脸,那一片被刀刃刺穿的红殷,还有她倒下时,就像被一刀一刀凌迟的后背,都如刚发生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他眼前。
等那“马夫”的身体烂的不能再烂,一道黑影才从那破碎的身体里飘出来,它咯咯笑道:“咯咯咯,你能奈我何?这只不过是我寄生的众多躯壳中的一个,你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了,也疼不到我身上。”
“是吗?”
它又咯咯笑了起来,这次它没能笑多久,那黑影便四分五裂,不管它怎么操纵,都没能合起来,它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破碎的本体,声音带了一丝不解:“……什什么?!”
它分裂的时候,有如厉风,将男子的面具绳带吹散,面具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沈临沉抓紧了身上的衣物,终于解脱般地抬起头。
男子委身捡起面具轻笑道:“你以为我的剑,只会对□□有实质伤害吗?”
他将实质性的法力都蕴藏在了剑气之中,而那种法力只对妖有伤害,对普通人,顶多只是皮肉伤。
男子将剑收回剑鞘,转身低头看了一眼沈临沉手臂上的抓痕,刚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一张白皙而又棱角分明的脸庞落入沈临沉的眼里。
还有右眼眼角的一颗小痣,很小很小。
很好看。
沈临沉这样想着。
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重新带好面具,妖物已然消散,两人就这么沉默许久,沈临沉突然低声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点点头道:“之前此地一直有人陆续丧生,我查清事情之后便来此除妖,倒是惊扰到姑娘了。”
“恩公言重了。”
面具男子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沈临沉,看他一脸精神不振,缓缓说道:“你不必如此,乱世中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他的死,很有价值。”
沈临沉看着手里的药瓶,又瞧了一眼手臂上那不忍直视的血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懂。”
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方的路,突然感觉,前途一片渺茫。
不善,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