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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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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幢快要到楼龄的老楼,设施老旧,墙体剥蚀严重。
昏沉的光线里,脱漆的防盗门,皲裂的墙皮,蛛网,浮尘,时隐时现。
二层的楼道灯是坏的,跺了几脚都没反应,何恬站住脚,迟疑不决。
黑暗若有实质,一层又一层地凝结在布满尘埃的台阶上,像是黑色的冰。
一片静谧中,单调的滴水声格外刺耳。
是消防车扑灭大火留下的积水吗?还是……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迟迟不敢走进楼上的黑暗。
“师父,你在哪儿?”她轻声喊。
没人回答。
打开手机灯,白光一闪,畏光的鬼影纷纷散开。
又往上走了一层,刺鼻的焦臭、洒水后的土腥味和浓烈的汽油味混合成一股呛人的浊重气味,熏得她头晕目眩。
心里害怕,又喊了两声师父,仍没得到回应,她磨磨蹭蹭走到三楼。
左边的门打开着,门牌号208。
客厅没有开灯,异味越发刺鼻。
黑暗深处传来诡异的小提琴声,吱吱呀呀,艰涩刺耳。
何恬脸都吓白了,是谁在拉小提琴?
手心渗出汗水,两腿也有点发软,手机灯照出客厅一片狼藉——桌椅打翻,碗碟碎在地上,生日蛋糕和果盘撒得到处都是。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彻底烧糊了,只剩下焦黑的人体形状,暴露的牙床分外刺眼。
曹冷秀站在客厅当中,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师父!”
何恬脸色一喜,颠颠儿地跑过去,此时此刻,师父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就像《饥荒》里的猪人,一靠近SAN值就会上升。
曹冷秀扶住手腕,从右边袖子里掣出一把短刀。
一体式的合金刀,刀柄也是全金属的,沿刀身中线做了加固,以应对巨大的冲击力。切先锋利,寒光闪闪。
何恬愣了愣,以为师父会掏出什么黑科技来,没想到只是一把冷兵器。
联想起楼下一个中队的特警如临大敌,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师父,恶魔在哪儿?”
“他藏起来了吗?”
“是谁在拉小提琴?”
“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拉的好像是‘月光’,师父听过没?”
何恬一连串地问,但师父始终站着一言不发,手腕外翻,刀尖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两腿微微分开,后背绷紧,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明白了!等过了12点,恶魔化就会自动结束,所以不用冒着风险去找他!”
“是。”曹冷秀罕见地应了声。
这里是恶魔精心布置的主场,贸然行动很容易陷入不利境地。
恶魔化从0点起,到12点止,也就是说,再过三小时,恶魔就会变回普通人,处理起来也就没有难度了。”
何恬不知道的是,在她上三楼之前,曹冷秀已经搜索了一遍房间,并没有找到恶魔。
恶魔是早已离开现场,潜伏在楼内某处?还是没有离开,藏匿在屋子里一个难以发现的位置?
他不知道。
浓烈的汽油味令人不安,屋内温度23摄氏度,汽油不至于大量挥发,但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动开关,也没有移动屋子里的任何物件,只是耐心等待。
何恬内心稍安,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观察房屋结构。
两室一厅一卫,没有复杂的纵深,也没有大件家具,一目了然,比她租住的地方还要简陋,看起来不是什么富裕之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恶魔日犯下的罪行一般来说不会被提起刑事诉讼,但民事赔偿足以摧毁一个人和他的家庭,而痛苦则会蔓延到所有受害者家庭。
假如问题出在PCR检测仪上,仪器生厂商会赔偿一大笔钱,这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循声看去,小提琴声是从一只大橱柜里传出的。
恶魔没有躲在柜子里,因为柜门是透明材质的,能直接看到里面,她找到了,发出声音的是一个老旧的音乐播放器,屏幕和外壳都磨花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何恬走近橱柜,想把播放器拿出来。
“别碰它!”眼角余光看到她动作的曹冷秀大喊起来!
但柜门已被拉开,牵动一根细线,橱柜顶部,视线遮挡处,一个塑料桶被线拉倒,哗啦一声,何恬浑身湿透!
闻到浓烈的芳香烃气味,她心里凉了半截,糟糕了,是汽油!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一具‘尸体’猝然挺起!
那小小的人形,烧焦的皮肉和烧毁的衣服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层凝固的蜡泪贴在体表,失去活性的脸皮裂开一道道罅隙,鲜血泗流!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恶魔自焚成重度烧伤,躺在地上伪装尸体!
这不是一般的重度烧伤,皮肤和肌肉已经大面积碳化,全靠恶魔化带来的异常生命力在支撑!
这是何等的凶残和疯狂!
恶魔发出一阵怪笑,点燃了手里攥着的烟花!
只要沾上一点火星,汽油就会猛烈燃烧!
而恶魔拿在手上的连发烟花,即使炸在地上,也会溅起大量火星!
何恬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强烈的求生欲和在警校受过的训练,促使着她向一侧翻滚规避!
可是,烟花始终对准她的方向,恶魔的瞳孔里闪着戏谑的光芒,像是在观赏陷阱里的猎物。
引信烧了进去,管口嗤嗤地冒着硝烟,眼看就要喷发!
刹那间,曹冷秀拧转身体,鞋底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汽车直接刹停!
他的身影骤然拉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步跨到恶魔面前,劈手握住将欲发射的烟花,下一刻,手心炸开一声闷响!
光影混乱闪烁,宛如老式的胶片电影,在何恬的眼里一帧一帧地慢放。
凉薄如冰的刀刃楔进了桡骨和尺骨的缝隙,反手钉进卫生间的胶合板门。
恶魔拼命挣扎,狂乱扭动。
月光漫漶,影蛇蜿蜒。
急促而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她的耳边回响,伴随着恶魔的厉声嘶叫,和师父予以反制的雷霆重击……这不是属于人间的境界,而是地狱的光景。
其实没费什么工夫就解决了恶魔,曹冷秀伸出纤长的手指,压住耳麦,在频道里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一队人上来了,恶魔被套上一件特制拘束衣,绑在担架上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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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恬坐在车里,拿一条大毛巾擦头发。
今晚的经历宛如一场噩梦,一闭眼,焦黑的恶魔就张牙舞爪地显现出来。
汽油浸湿的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警服有防水层,里面的衬衣没有湿,不至于太尴尬。
曹冷秀坐在副驾驶,拿着棉签和酒精处理伤口,眼神阴沉。
何恬心里一阵后怕,要是没有师父,现在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和主治医生讨论面部重塑和植皮手术了。
借着车窗外的亮光,她看到师父手心有一处烧伤,是抓烟花的时候炸的,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吧?”她问。
师父没开口,那就是没事了。
不过,明明清洗干净了,他还在用棉签一遍遍刮擦伤口,像是故意去感受疼痛似的。
师父是不是有点……自虐倾向?何恬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她赶紧轻拍面颊,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否则又会给师父添麻烦。
汽车处在自动驾驶模式,目的地是市局,两人回去述职。
“师父,我好饿啊,晚饭煮了点粥,还被裙子吃了一半,能不能在‘花生先生’停一下?我买份快餐来。”
花生先生是一家快餐连锁店,也卖甜点和奶茶,味道一般,胜在速度快。
曹冷秀没有回答,默认是同意了。
汽车在街边的‘花生人’立体影像前停下来。
“师父,要给您带点什么吗?三明治?汉堡?披萨?”
“不用。”曹冷秀明确地表示拒绝。
何恬去了一圈,拿着袋子回到车里,挑了个鳕鱼汉堡小口小口啃,不时偷觑一眼师父。
发型稍显凌乱,一缕乱发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眉如笔锋,斜指鬓角,依然很好看,眼神依然忧郁,像被摄魂怪吸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灌满苦液的空壳。
何恬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能以一己之力压制恶魔?就算是偏重于智力强化的恶魔,也不是普通人类对付得了的,所以,师父不是普通人。
至于师父为什么不是普通人,她不知道,问了也得不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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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比白天冷清不少,灯只开了两盏。
陈颀松在沙发上蒙头睡觉,组长在看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见何恬回来,俞瑾阖上书本,微笑着问:“第一次出警的感觉如何?”
何恬耷拉着眉毛,苦笑一声。
“你不是战士,不需要直面恶魔,以后在场外等待就行了,”组长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柔和,“接下来才是你擅长的领域——侦查和推理。”
听到这里,何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加班了?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说话的是个陌生声音。
伴随着热水和沐浴液的气息,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从淋浴间走了出来。
长而卷的栗发梳成背头,皮肤偏白,气质雍容,脚步轻盈柔软,像是一只猫。
施计然刚结束一天的沉睡,仔细清洗了身体,浑身被清爽感包裹着,心情很好。
他从分药器里倒出半片药,和水吞服,然后掌根扶着脖颈,扭了扭,径直走到何恬面前,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你就是组长说的新人?”
何恬慌忙点头,一股好闻的温热味道扑面而来。
“我听说你的事了,”男人斜靠着办公桌,双手叠放在一起,促狭地挤挤眼睛,“和那家伙相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还好吧……”
何恬虽然心里无比赞同,但才被师父救了,说他坏话不太好。
“我们来看看案件吧。”
施计然打开投影仪,一张少年照片出现在幕布上。
“邱明,男,17岁,西林附中高二学生,这次事件的主角。”
看着幕布上稚气未脱的面孔,何恬心里一阵难过。
那个烧得不成人形的黑色小人就他吗?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同时遭受重度烧伤的痛苦和亲手杀死同学好友的痛苦,又该如何释怀?
如果是她的话,何恬想,可能会在醒来之后,蜷成一个球,然后去死。
“刑警队勘察现场,找到一台烧毁的PCR测序仪,当然,里面的血液样本彻底损坏了,我们只有近几天的云同步数据,而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看来生产测序仪的公司要背锅了?”何恬问。
“正常来说,这样比较符合逻辑:测序仪出现重大故障,没有在恶魔日来临前检测到基因锁的开启,保险公司介入理赔,本次事故的受害人包括恶魔化的邱明本人,都会得到巨额赔偿,但是……”
施计然的语气加重了些。
何恬神色一凛,“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我觉得你更适合当我徒弟,要不,换个师父?”施计然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