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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冥冥甲子雨,已度立春时,李懿很快等到了贵妃说的第一桩“差事”。
      隆裕帝升御座,三公尚书捧时令宣读,是谓读时令之礼,万物起始、一切更生。而宣政殿也第一次迎来诸位皇子在场的局面。
      御座之下,以太子为首的皇子们站一列,正对着以王太师为首的三公、尚书,李瑶光在众皇子中年纪最小,自然排在队末,可气势很足,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起初李懿以为对方会害怕,上殿后才发现自己多虑了,李瑶光应对这样的场面轻车熟路,何时该微笑何时应肃穆早把握得一清二楚,规规矩矩的模样连王太师都挑不出错;李懿总算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暗怪自己没事替李瑶光操什么心,有隆裕帝在,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大臣能生吞“李祥瑞”不成?
      时令宣读完后便是朝会,隆裕帝常朝听政,太子与二皇子随同听政,其他皇子纷纷告退,不料御座上的隆裕帝发话:“懿儿留下,跟着大哥二哥一起学学。”
      圣人金口玉言,此话一掷,不仅诸位皇子,连满朝文武也愣住,宣政殿鸦雀无声,有人盘算立场,有人琢磨用意,太子一党如坐针毡,二皇子一党心急如焚,漩涡中心的李懿本人更是惊讶不已,心底似有一道春雷劈落。
      宣政殿中,皇子们的站位离至高的皇位不过数步之遥。
      李懿愕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干劲和隐隐发烫的野心,此时,有人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圣人容禀,您把三哥安排去宣政殿了,平时就没人陪瑶光玩了。”
      “哈哈,”圣人跟前,能懵懂至此却博得君王一笑的怕也只有李瑶光,“不若瑶光也来一起听政。”
      “不了不了,”李瑶光连忙跪下告罪,“方才是瑶光不懂事,瑶光不想听政,您英明神武,天下大事您都掌握得妥妥当当,就别让瑶光给您添乱了,瑶光只想在家练字习武。”
      “哈哈哈哈……”隆裕帝许久不曾这么开怀笑过,他一笑,朝堂文武百官也跟着笑起来,暂且解了数日来圣人猜忌多疑带来的恐惧。
      地位高如王太师,跟着打了个趣:“圣人明察,臣不曾见到过七皇子的字帖。”
      “臣也不曾见七皇子习武。”陈太傅道。
      隆裕帝心情极好,促狭着小儿子:“瑶光,先生告状来了,还不快躲起来。”
      “好嘞,奉旨偷懒去咯。”李瑶光有些得意忘形。
      隆裕帝却补充:“是让你好好用功!”
      李瑶光又蔫儿了,垂头丧气地朝隆裕帝行了礼,再朝身后百官行礼,之后与其他皇子一起恭恭敬敬告退,与李懿擦肩而过时,还往李懿手里塞了颗蜜枣。

      被如此大胆行径震撼到的李懿下意识朝御座的放下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圣人自然将儿子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对上三儿子战战兢兢的目光也只一笑了之。
      李懿强按下心中动摇,凝神聚气稳住心神,将蜜枣握在掌心里,方才的狂喜退却一半,待注意到太子与二皇子冷冷的目光时,喜悦已全消,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垂下眼眸,静观隆裕帝处理朝政。
      这是李懿平生第一次直面权力,隆裕帝立于万人之上,享有生杀予夺、赐予雨露恩泽,百官匍匐于脚下,乾坤尽在他袖中。
      曾经的隆裕帝作为皇子听政时,是否也会为这仿若触手可及的皇位心驰神往?

      散朝后,隆裕帝留了几个心腹朝臣前往紫宸殿议事,王太师门下的文官们簇拥着太子离开,兵部的几个武将围着二皇子讨论突厥形势,李懿形单影只从宣政殿里走出来,他身后倒有几个想套近乎的官员,但不等他们近身,宣政殿外窜出的影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七皇子李瑶光从台阶下蹦出来,笑眯眯对几位官员道:“各位留步,三哥约好了今日要陪我放纸鸢。”
      李懿不明就里,站在李瑶光身后的修竹及时递了一个眼色过来,于是他配合着摆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给惨遭截胡的官员,随李瑶光一起离开。

      李瑶光自然不是来找李懿放纸鸢的,细雨如丝的天气,连燕子都飞不高,更别说纸鸢。只是贵妃派他来宣政殿门口守着,以防李懿散朝后被其他人缠住;李瑶光能圆满达成使命自然欢喜,得意写在脸上的模样引得李懿好奇:“七弟你笑什么。”
      李瑶光早在等着这一问,立刻拍拍胸脯,眉眼弯弯,笑道:“英雄救美啊。”
      “救?”李懿忽略掉英雄和美,单刀直入问了重点。跟在二人身后的修竹解释:“贵妃派七皇子在殿外接应您,怕您不好脱身。”她说得很隐晦,李懿还是反应过来。
      李瑶光继续邀功:“这可不是英雄救美么?”雀跃的模样不逊于枝头活泼的黄鹂。
      李懿不承认英雄也不承认美,拍了拍七弟的肩膀,姑且承下这个人情。
      若自己今日真被大臣们拦住,落在圣人眼里,往好了说是长袖善舞,往坏了说是结党营私,圣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李懿原以为梅昭仪一张草席裹尸的惨状已足够警醒,没料到今日差点被圣人的一颗“甜枣”冲昏了头脑。幸好有李瑶光在。
      李懿一连有所触动,又想拍拍李瑶光的头,但这讨人嫌的弟弟一把护住了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三哥别摸头,我容易长不高。”
      李懿没收回手,反问:“七弟你练完字了没有?”
      李瑶光放下胳膊,将脑袋往李懿身旁凑:“三哥你摸吧。”
      李懿面无表情,手指弹了一下那颗尽想着偷懒的脑袋:“没出息。”
      李瑶光捂住额头,讪笑一声,问:“今天宣政殿上,三哥你怕不怕?”
      “怕,”李懿把目光落在太液池湖心的蓬莱岛上,那儿烟波浩渺,如梦如幻,似真似假,“七弟你怕吗?”
      “还好,”李瑶光回想起宣读时令后的情景,“而且恭喜三哥,可以在宣政殿听政。”
      “多谢。”李懿知道需要感谢的事委实不止这一件,但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是陪着这个讨人嫌的弟弟慢慢往回走。

      圣人金口玉言,太师摩拳擦掌。
      殿上被隆裕帝被勒令读书写字的李瑶光坐立不安,晚膳也没用多少,躲在李懿的房间里长吁短叹,把李懿也整得心神不宁:“七弟不如回自己的房间?”
      他以为这段时日的同眠是李瑶光的一时兴起,腻也该腻了,没料到他今晚也要住下。李懿从不觉得自己可亲,更不觉有人能在自己这儿捞到好处,可来了含凉殿后,李瑶光的亲近让他意外。
      若是普通宫人能得贵妃与七皇子如此青睐,前途必将飞黄腾达,可李懿不同,他是圣人厌弃的皇子,自保都难,如今不过仰人鼻息。
      李瑶光的回答再自然不过:怕明早起不来。
      口气亲昵,仿佛他们真成了兄弟。

      李懿得上宣政殿之殊荣,最气不过的当属郑修容,只是她贤良淑德惯了,哪怕妒火中烧,脸上也是一副柔顺模样,坐在窗边赏花煎茶,不紧不慢的样子李惑看了觉得窝囊。
      四皇子李惑与李懿年龄相仿,若论身量体型,还要更高大魁梧些,若论文韬武略,两人均是平平,李惑是怎么也想不通圣人为何单选李懿不选自己。
      “莫不是贵妃耍了什么手段?”李惑阴恻恻道,“早知如此,那时我就该……”
      “休要胡说,”郑修容立刻呵斥住儿子,“若非你做事不干不净,我又何苦受制于她。”
      李惑立刻泄了气:“我只是心急,眼看李懿那家伙与李瑶光越来越亲厚,若他真讨了玥贵妃欢心,我们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我知道,”郑修容拼命揉着眉心,好让自己寡淡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刻薄,“但那回纥的狐狸精实在狡猾。”
      “狐狸精”这个词倒让李惑想起高高在上的萧淑妃编排起人的模样,眼珠子一转,道:“眼下着急的不仅咱们宫,毓秀宫怕是也坐不住,得空不妨去萧淑妃那儿坐坐?”
      “不去,她也不是个善茬,”郑修容拒绝,冷下脸,继续训斥儿子,“你也别着急,我猜李懿不过是圣人撒下的一粒饵,为的就是看谁在蠢蠢欲动。”
      李惑立刻为郑修容沏上茶,奉到眼前:“您是说,圣人要查谁害了石氏?”
      “不,一个未成形的婴孩而已,圣人不计较这些,”郑修容摇头,将茶盏捧在手心里汲取暖意,“他害怕的是孩子一个个长大了,能不着痕迹害石氏,下一步是不是该害他了……”
      原本正襟危坐的李惑闻言立刻握住郑修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儿子真没给石氏下毒,您要信我啊。”
      郑修容反握住儿子的手,叹了一声气,轻轻说道:“我自然知道,但圣人谁都不信,他宁愿看你们为了太子之位手足相残,也不想看你们羽翼渐丰动他根基。”
      “所以,”李惑握紧拳头,“我得忍。”
      “对,况且李懿进宣政殿未必是件好事,圣人厌弃梅昭仪,看在梅家旧臣的份上才留了她的命,没想到她自己不争气先自缢了,谁知道圣人对这个儿子又有多少关怀呢。”郑修容眼睛望向窗外,不远处开桃花烂漫如云霞,穿过桃林,便是石氏居住的东宫。

      石氏少有才名,心比天高,又是太子的表妹,性子活泼张扬,如今被漫长的病痛磨平,甚至变得多愁善感,连窗外一对燕子结伴飞过也要惹得她眼眶通红。
      她自然知道她的夫君——太子李忠已回宫数日。然而他不曾踏进小小的一间寝殿,每日只差宦官前来问候。
      她心有戚戚,越想越是不忿,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委屈道:“谭太医说此症不会传染……”
      “谭太医不是皇后的人,”墨梅知道她只是在抱怨,并不想要一个答案,还是开口解释,“许太医说,可能会传染,皇后信任许太医。”
      “我知道,”石氏推开墨梅手中的药碗,道,“我知道,我只是……”
      太医院开的药房能保她性命无虞,然而里头有几味药材对胎儿无疑是毒药,喝药胎儿会死,不喝药她会死。
      墨梅劝她:“等病好了,您还会有孩子的。”
      “我只是,”石氏将药碗摔在地上,两只缠满纱布的手掌紧紧护住肚子,“只是不甘心。”
      “这几日太子心烦,您早日好起来,对太子也是慰藉。”墨梅继续温言相劝。
      石氏敛眉冷笑,眼睛直直望着窗外。那对燕子早飞走了,窗外唯余桃花烂漫似烟霞,似她豆蔻年华初遇李忠时发烫的脸颊。
      墨梅把地上的瓷片收拾好,低声道:“婢子出去再给您熬一碗药。”她等不到石氏的发话便悄悄出去,恰好与议事归来的太子李忠遇见,她连忙低头行礼,李忠本就心情不佳,见墨梅手里端着的碎碗,眉头皱得更紧:“她又发脾气了?”
      墨梅低头答道:“只是失手。”
      语毕飞快抬眼看了一眼李忠,见他面容憔悴,忍不住自责:“是婢子无能,未能服侍好太子妃。”
      李忠烦躁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径直前往书斋。墨梅站在原地,等李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过头,静静望着廊外的雨帘,隔着厚厚的一层衣衫,摩挲着自己已经开始溃烂的手臂。

      冥冥甲子雨,已度立春时。
      轻箑烦相向,纤絺恐自疑。
      烟添才有色,风引更如丝。
      直觉巫山暮,兼催宋玉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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